“可以的。可以的好孩子。”邦德大叔如是说道。


    旁边的小男孩不高兴地扯住他的衣角：“爸爸，不是说今天我来拌奶油吗？”


    邦德把他抱起来放到肩膀上，用强壮的臂膀扶着他：“你已经拌过很多次了，让妹妹试一次。”


    米悠今天第一次感到雀跃。


    她觉得心里面揣了一只胡乱扑腾的小鸟，挣扎着要飞出自己的身体，带动着心脏都跳得格外欢快。


    她就这样蹦蹦跳跳地被邦德大叔拉到一旁，嘱托道：“用力搅拌的时候，甩出去的奶油落在桌面上，就可以用毛巾挡在前面，用手指卷起来舔掉。好孩子，不要甩出去太多，要被责怪的。”


    于是欢喜雀跃着接过那根打蛋器，打发蛋白的过程本来十分无聊，可是心里的憧憬正好填补了这一块。


    晚上打发好奶油放进冷冻层用来第二天制作甜品，并没有那么多的速度要求，所以很多人会让自己的孩子来偷偷地替工，还能从主人手上偷到两口奶油。


    米悠想象着奶油的口感，看着蛋白从自己笨拙地搅拌中变得充盈，她好像已经尝到了那种云朵一般的口感，那股蜜意。


    米悠感觉到自己口腔中充满了口水，垂涎欲滴，即使她从来没有品尝过，可是邦德大叔的描述是那样的生动，小孩子的想象力又是那般充沛，她好像已经躺在童话中的蛋糕城堡里参加一场派对。


    手上搅拌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她不记得从哪里听说过蛋糕城堡，但是她听说过童话。


    芬妮曾经跟她说过，芬妮的妈妈，会在她睡觉前，给她讲童话故事。


    灰姑娘的故事。


    芬妮和她一起偷偷在巷子里学习的时候，跟她讲过。


    小孩子的记忆力没有那么好，可是芬妮还是磕磕绊绊给她讲了那个从继母手下慢慢自由的灰姑娘。


    米悠：“什么是继母？”


    芬妮：“就是……不是妈妈的妈妈。”


    米悠：“继母很坏吗？”


    芬妮：“当然很坏了，她总是让仙蒂瑞拉干又脏又累的家务活。”


    米悠又问：“家务活。什么样的才是家务活？”


    芬妮想了想说：“可能就是洗衣拖地之类的吧。”


    米悠想，那我也是仙蒂瑞拉。


    米悠：“我什么时候才会遇上我的仙女教母呢？”


    芬妮反驳她：“你不想要一个王子吗？”


    米悠坚定地摇摇头：“王子并没有干什么啊。”


    芬妮很激动地说：“可是王子让仙蒂瑞拉住在城堡里，还会有很多漂亮衣服穿！”


    米悠这下也皱着眉头思考，然后还是摇摇头说道：“可是第一个帮仙蒂瑞拉的人，还是仙女教母不是吗？她能够走出困境一次，就会走出困境两次，也许她并不需要一个王子就能住上城堡呢！比如——对了！一个蛋糕城堡，我可以给她做一个蛋糕城堡！”


    芬妮笑她，两个小女孩扭成一团：“可是你还根本不会做蛋糕呀！”


    米悠：“我很快就可以学了！到时候我给你做一个城堡，再给自己做一个城堡！”


    是了，她的幻想，一直都放在那样的城堡上。她总是想靠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垒出一个梦。


    原本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才是美梦，直到那盆奶油打发，她终于如邦德所说那般将两点奶油溅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用小指将它刮起来、放进嘴里——


    柔软、入口即化。


    像奶一样醇香，像糖一般甜蜜。


    那一刻她知道了美梦的滋味，那是一块打发的奶油，她躺在上面，坠进牛奶中，睡在蜜糖里。


    但是她不敢再弄出来一些了，因为她担心，第一次搞砸了，这样的机会就再也没有了！


    毕竟！她可没有一个爸爸！


    米悠不再想着自由民考试了。


    原本这个考试就只有六周岁之前的孩子才能参加，她想，也许到了那个年纪，她已经能烘焙出美味的蛋糕了呢？


    直到她在主人面前展现出惊人的味觉，她终于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那个学徒的名额，成为了自己的仙女教母。


    米悠想，这有什么难的？我也可以为自己做一身漂亮的衣裳，我也不喜欢南瓜马车，我更想要烤箱和炉子，现在我都有了。


    我终于可以学习如何亲手来制作一个面团，将它送进烤箱，看它的上色程度、蓬松程度，然后品尝、分切。


    米悠的味觉实在是太过于出色，而且她求知若渴，以至于她开始研究起“神之手”的素材。


    她复刻了“神之手”的成名之作，萨赫蛋糕。


    蛋糕由口感厚实的巧克力蛋糕、杏桃果酱和黑巧克力甘纳许组成，是一款经典的巧克力点心。


    蛋糕胚子中巧克力粉的含量需要十分精巧地把控，使之甜度适中，又略带一丝丝的苦味，从而减淡杏桃果酱的甜腻口感。


    每一份材料都需要精心配比，才能制作出真正王室口味的皇家糕点。


    原本这份殊荣属于“神之手”。


    直到米悠的主人品尝过这份佳作。


    他先是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小女孩，实在是太过于娇小，以至于他几乎无法将面前的巴掌大小脸和一个糕点师对上号。


    蛋糕店老板仇视地蹬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他踹了那个胖小子一脚。华纳已经十二岁了，可是个子还没长起来，人已经开始发胖了。


    圆滚滚地被一脚踢到了米悠旁边，吓了小姑娘一跳。


    若不是主人要求她抬头，她是不被允许直视主人家的面容的。


    蛋糕店老板说道：“你，对，就是你小不点，你有这样的天赋，很好。但是我不允许你再有转为自由民的念头，听懂了吗？”


    米悠懵懂地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早就不想当什么自由民了，她只想守在这个美丽的糕点创造营，用自己的手烘焙出一个又一个精巧的点心……


    “对了。你也不再被允许进入后厨了。”


    如遭雷击。


    米悠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惊慌着，瞪着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看向了华纳，也许是觉得这样半大的孩子，要远比面前的主人来得和善。


    蛋糕店老板：“你，跟着我儿子，去参加‘神之手’的比赛。记住你的身份，维兰。你只是个副手，荣耀，终将属于我们托雷多家族！”


    米悠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兴奋，只知道自己好像还是可以继续做蛋糕了，于是又低眉顺目地垂下头，恭顺极了。


    后来，几次训练之后，她跟着华纳去了赛场。


    华纳已经在她的指导下记住了全部的配方，米悠也一直站在身侧盯着他的步骤，以确保在出现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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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可以纠正补救。


    虽然有些慌乱，可是有惊无险，华纳将这份尊贵的甜品呈上去时，上面未露过面的王轻轻拍了拍手掌，奖章便这样落在了华纳的身上。


    米悠不在乎什么荣誉，在他人欢呼雀跃时，她伸手点了点华纳分装时落下的点心残渣放进嘴里。


    什么嘛……根本做的不对啊。


    不管大家都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蛋糕店老板得到了荣誉，华纳得到了父亲的表扬和王的嘉奖，帝国得到了新的“神之手”。


    可米悠再也没有被允许做过蛋糕。


    “你知道的，如果你再动手做蛋糕，事情不就败露了？你放心，你不必再干苦活累活了，以后也不用担心吃不好的东西了，你就跟在华纳身边，学习，教导他。”


    “但是你必须记住，你可以学习，但是所有的尝试都必须由我儿子华纳来完成！你不许在进后厨一步，也不许再碰面粉和糖霜！听清楚了吗？”


    米悠迷茫地盯着自己两只脚中间的地板，光洁透亮。


    前面几天自己还在擦这块地板，现在就已经变成了少爷身边的学童。


    可是她一点也不开心。


    她不想要一个王子。


    她想要自己的手铸成的蛋糕城堡，而不是看着一个草包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还要灌着虚名生怕被人夺走！


    索性学童也有一些好处。


    米悠学会了很多蛋糕的配方，学到了很多种不同的烘焙方式，发酵面种又该如何制作。她像一块海绵一样汲取知识，开心地学习着。


    虽然说不能自己动手，可是米悠知道，自己动手一定就能做出来的。


    她知道面团的温度和气味，也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力道摔打，知道该怎样选取糖的种类，一切的一切，都做好了准备。


    可她在十六岁之前，都没能碰到一次烘焙用具。


    所有人都提防她，生怕她动手毁了托雷多家族的荣誉。


    米悠就这样看着一个草包一次又一次地将东西毁掉、搞砸，而自己被允许的做法只是陪伴他一次又一次重新来过，却不能上手纠正。


    蠢货。米悠悄悄在心里骂道。


    她像是变成了仙蒂瑞拉，变成了那个好像人人艳羡，却只能成为陪衬的公主。


    “这是个命好的维兰。不管什么场合华纳少爷都会带着她出席……”


    “嘘。听说了吗？连王的盛宴准备过程，华纳少爷都要求她寸步不离，哪怕是差点触怒了王，也没有松口——”


    “华纳少爷不会是爱惨了一个维兰吧，那可是家族丑闻了。”


    米悠试图忽视这些声音，直到芬妮愤怒地冲到她面前质问：“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不需要一个王子吗？你不是说要自己做一个城堡吗？你在干什么米悠！！凭什么！你完全把我忘了吗？！”


    米悠想摇头，想拉住她的手解释，可是治安官很快就将芬妮带走了。


    因为她现在是人人艳羡的“公主”。


    哪怕是过去的朋友也不能再靠近她一步。


    保护，即是牢笼。


    对不起芬妮，我早就想好要给你做什么样的城堡了。


    可是他们在斩断我自力更生的手。


    我，我错了。


    我反抗不了。


    我走不出第二次了。


    我不是自己的，仙女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