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生气，你不必道歉，况且你也未曾言错，青梅竹马是有些冒犯，该是我道歉才对。”


    谢云起手心捏了一把汗，看来柳眠画说得不错，她果然是在意自己和宋青梨的关系。


    “不是，我同四小姐并无交集，小时候那件事我已记不清了……”


    宋锦棠不解：“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这是你们二人之事。”


    “好吧。”谢云起实在不知如何解释，柳眠画也没教这些。他嘴角漾出笑容，双手将背后的花递到窗内。


    “这是树上开得最热闹的一株海棠花，送给你。”


    “宋锦棠，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的名字很热闹。”谢云起目光灼灼，看起来真诚至极，“为你取名的人一定很爱你。”


    宋锦棠愣怔一瞬，随即低头苦笑：“是吗？我倒是没觉出哪个人喜爱我。”


    她倏然抬首，直视着眼前的人，语气平淡地不像在说自己的事：“我是个灾星，他们说我克死生母，遭父亲嫌恶，想来并非全是诬陷。”


    “因为事实的确如此。”宋锦棠道，“所以谢云起，我觉得你还是离我远一些，小心沾染上——”


    话音未落，眼前的少年倏然靠近，左手撑在窗沿，右手的海棠花轻轻吻在宋锦棠唇边，将她滚在舌尖的两个字生生堵回喉间。


    谢云起与她四目相对，距离不过半寸，少年目光沉沉，声音却无比轻柔：“宋锦棠，你说沾染上什么？”


    不待宋锦棠出声回答，他紧接着道：“你不是灾星，从今往后，谁也不能这样说你，你自己也不能。”


    宋锦棠双手不自觉蜷起，心跳莫名加快，如此近的距离，她本应该起身躲避，可是双腿像被灌了铅，一动也动不得。


    她看着谢云起低俯的身子，伸到她面前的露出腕骨小痣的右手，以及鼻息下似有若无的海棠花香，突然觉得，原来接受别人的亲近也没有很难。


    似是意识到这番姿势的不妥之处，少年眼神忽而有些慌乱，立即站直身子，将手中的花搁于书本之上。


    “你很好，宋锦棠，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不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想告诉你，至少对于我来说，你是我的福星。”


    此刻的谢云起无比确信，他说这句话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攻略眼前的人，只是单纯地、发自肺腑地想要对她说：


    你很好，真的很好。


    宋锦棠有一瞬语塞，向来能言善辩的她竟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刻。她想说谢谢，想说我并非你想的那般好，想说她听见这话其实很开心。


    可是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她站起身，走到内室找来上次用过的白瓷花瓶，添了大半瓶水，当着谢云起的面将那束海棠花枝插进去，摆在窗台最显眼的地方。


    一抬头便能望见。


    谢云起不在意她回不回答，静静看着宋锦棠做完这一系列活计，伸手抚摸粉白花瓣：“你若喜欢，我每日都为你摘最高处的海棠花。”


    宋锦棠笑道：“那岂不是要将我院中的海棠树薅成秃树？”


    谢云起也笑：“是我思量不周。”他的确思量不周，他凭何日日前来，又凭何身份赠花于人？


    心中陡然涌上股悒郁愁思，他仿佛此刻才发觉自己的贸然闯入实为不妥，“我，我先走了，你……来日再见。”


    “谢云起。”宋锦棠蓦地在身后叫住了他。


    “我在。”谢云起顷刻回身。


    宋锦棠微微歪头，杏眼弯成半月：“我想出府游玩，可否请世子稍我一程？”


    眼神看向西边院墙，意思再明显不过。


    谢云起自然乐意，虽说被人抓到少不得落个诱拐京中贵女的罪名，但在这世上，还没有他谢云起不敢做的事。


    “抓稳了。”他搂住少女的腰，足尖轻点，二人如青叶般轻盈翻越高墙。


    宋锦棠转着圈走在宽敞的街道上，青绿罗裙在春风吹拂下翻飞，像翩翩起舞的蝴蝶。


    她倒退着走在前方，饶有兴致地问：“谢云起，你轻功不错，是同谁学的？”


    话落，又思忖如此发问或有不妥，紧跟着道：“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


    谢云起不假思索道：“没什么不方便，我从前游历在外，跟一位隐士高人习得。”


    “游历？”宋锦棠兴致更甚，“你很喜欢外出游玩？”


    “倒也不全是。”谢云起快步上前，一手扯过宋锦棠，将人转了个圈儿，刚巧避开路边骤然出现的砖块。


    “在家里烦闷得紧，眼不见心为静。”


    他说得轻巧，但落在有同样境遇的宋锦棠眼中，自是能窥见平静底色下的苦涩。


    如果可以，谁不希望家庭和满，父母恩爱，能在双亲膝下承欢？


    若非迫不得已，又有谁会在十几岁的年纪远离家乡，承舟车劳顿之苦？


    宋锦棠不由得联想到自己，心底忍不住感慨命运这东西果然变幻莫测，在另一个世界也能遇到和自己境遇相同的人。


    可惜，不是和她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


    “在想什么，没什么想问的了吗？”谢云起悄然放开握着宋锦棠小臂的手，轻声问道。


    宋锦棠摇摇头，突然露出神秘的表情，快速抓住谢云起的手：“跟我来！”


    谢云起的心仿若有一瞬停滞，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时间动弹不得，任凭身前的少女牵着。


    宋锦棠带着他来到一处货摊前，伸手指着木架上挂着的银兽面具：“老板，将那个面具拿下来。”


    “好嘞！”小贩双手递过。


    宋锦棠举着面具到谢云起眼前，晃道：“这个送给你，以后你若是遇见不想见的人，就戴上这个面具，他们一定吓得不敢靠前。”


    她说着将那面具贴近自己面颊，做了个很凶的表情。


    谢云起唇角微勾，单手捏住那银兽面具，打量半晌，最终微微蹙起眉：“宋锦棠，这也太丑了些吧？怕不是未吓到旁人先吓到我自己。”


    宋锦棠一把夺过面具：“不想要我还不想送呢。”


    “哎别别别！我可没说我不要。”谢云起眼疾手快，半哄半抢从人手中要过面具，“你怎么能这样呢？送人的东西怎能轻易收回，这样很是——”


    “很是什么？”宋锦棠挑眉问道。


    “很是……有些道理。”谢云起揉了揉鼻子，眼神乱瞥。


    宋锦棠抿唇轻笑，也不再逗他，掏出一两银子放在老板货摊前，转头将面具从人手中取回。


    “唉？真不送我了……”


    宋锦棠打掉人伸过来的手，无奈道：“别动，没说不送你。我帮你戴上试试，看看吓不吓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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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谢云起点头如捣蒜，面上瞬间神采飞扬。这次他有了经验，不消宋锦棠提醒，立时将身姿矮下得正合适。


    “宋姐姐，呜呜……你怎么在这……”


    面具刚要戴上，还未来得及系上绑绳，宋锦棠忽闻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隐约间带着些抽泣。


    她急忙循声看去，只见一名着靛蓝衣衫的少女立于不远处，两眼红肿，正泪眼汪汪地望着她。


    宋锦棠很快回想起来，是祝芙。


    她将面具丢给谢云起，快步走到祝芙跟前：“芙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可是受了欺负？”


    祝芙一句话也说不出，眼中泪水打转，看见宋锦棠后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上她失声大哭：“呜哇……宋姐姐，我，我好难过……”


    站在二人身后的谢世子也很不高兴。


    他抚摸着手中的银兽面具，就差一点，差一点就为他戴上了……


    “发生了何事，这位姑娘是何人？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谢云起走到宋锦棠身旁，低头询问。


    宋锦棠一边安抚祝芙，一边答道：“这是我去锦绣坊寻霜儿姐姐时认识的朋友，她叫祝芙。”


    “好了祝芙，先不哭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慢慢说。”


    她示意谢云起带路，几人在一家茶摊上坐下。


    祝芙双手抱着茶杯，抽噎着大口喝下，宋锦棠见状又为她添上：“慢点喝，小心呛到。”


    缓了片刻，小丫头情绪平复许多，这才开口解释来龙去脉：“宋姐姐，我娘不同意我和阿满哥在一起，这可怎么办呀？”


    宋锦棠：“阿满哥？”


    祝芙：“陈阿满是我在锦绣坊的对门邻居，我们两家不仅住处是对门，开的粥铺也是对门，按我娘的话来说，我们和陈叔是冤家路窄。”


    谢云起冷不丁笑道：“我看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罢。”


    宋锦棠瞪了他一眼，他便住了嘴。


    “既是邻居，你们关系怎会差到这个地步？”


    “宋姐姐有所不知，我并非生于盛京本地，幼年时家乡遭了旱灾，我娘带着我一路从吴州逃难来到京城。”


    “我们是外地人，初来乍到难免受人欺负，其实当时陈叔暗地里帮了我们不少，我们两家关系还算不错，只是后来不知怎地闹到这个地步。”


    祝芙说着重重叹气：“我娘和陈叔互相看不顺眼，两家粥铺对着做生意，他二人谁也不服谁，一来二去关系越来越僵，现在我和阿满哥见面都要偷偷摸摸。”


    宋锦棠看着委屈巴巴的小丫头，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别担心，大人的事本就不该牵扯小辈的幸福，你和你的阿满哥青梅竹马，一定能够在一起。”


    “真的吗宋姐姐？”祝芙拉住宋锦棠的手，欣喜万分，“你都不知道我这段时日有多难过，自从霜儿姐姐被她的陆公子接走，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宋锦棠笑道：“自然是真。放心吧，你既将此事说与我听，又唤我一声宋姐姐，我怎么能弃芙妹妹的幸福于不顾呢？”


    “宋姐姐你真好，待我和阿满哥成亲，一定让你坐在最靠前的席面。”小丫头小猫似地，将头埋在宋锦棠掌心胡乱蹭。


    宋锦棠手心痒痒的，坐在她身旁一直插不上话的人抱臂看着眼前一幕，心中也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