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定北侯府后门外的槐树下，谢云起如约而至。


    宋锦棠身着一袭粉青罗裙，发髻间的柚黄色珠钗格外惹眼，衬得人愈发明艳灵动。


    这次的马车比上次宽敞不少，二人分坐两边，绰绰有余。谢云起盯着少女头上珠钗半晌，终是忍不住发问：“这发簪倒是别致，哪儿得来的？”


    闻言，宋锦棠右手下意识抚上鬓边珠钗，道：“我大哥送来的，我瞧着精致，便戴上了。”


    “想不到宋世子对女儿家的东西竟也颇有研究，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谢云起，注意你的言辞！”宋锦棠可听不得别人说半分宋清宴的不是，哪怕知道谢云起并无恶意，她还是轻踢了人一脚，嗔怒警告。


    谢云起也不躲，耸肩道：“是我失言，我不说了还不行，莫要生气。”


    “女孩子生气是会变老的。”


    宋锦棠还未开口，只听马车外传来一阵极力忍耐后发出的低笑声，活像耗子偷食。


    “……”


    谢云起咬紧后槽牙，一把掀开轿帘，对着外面赶车的归云道：“再笑本世子便将你踹下去！”


    归云绷紧嘴唇，一秒变脸，露出如丧考妣的表情。


    宋锦棠哭笑不得。


    马车悠悠赶到锦绣坊，未承想，林霜儿却不在院中。


    “怎得好端端要去宝华寺上香？”宋锦棠端起桃夭奉上的茶盏，疑惑问道。


    “今儿个是初一，再过半月便是今岁春闱，我家姑娘说宝华寺的文殊菩萨最是灵验，卯时便动身赶往清凉山，为陆公子上香祈福，求菩萨保佑他高中。”


    谢云起似乎也颇为了解：“文华殿是宝华寺后殿，坐落于清凉山后山山顶，确有传言说初一这日供奉文殊菩萨，能得高中。”


    “并且进殿供奉越早，越加灵验。”


    “原来还有这等说法。”宋锦棠唏嘘道，“霜儿姐姐真是对陆慕情深义重，如今这个局面……唉，难为她还要事事为陆公子考量。”


    “放心吧，有了这户籍文书，他二人的事便多了几分胜算。”谢云起看着宋锦棠，正色道，“我既答应过你，便不会食言，定会帮你促成这对才子佳人。”


    宋锦棠一时无言，长睫轻颤，木然地点点头，又偏过身饮茶。


    有句话说得不错，人在尴尬的时候会显得很忙，因此，排排坐的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不到一个时辰饮下两壶茶。


    桃夭见二人实在很是口渴的样子，拎起空水壶，招呼归云帮她挑一桶水去厨房。


    狂风骤起，卷起满地烟尘。都说六月天气变换无常，怎得春三月也是说变就变。


    宋锦棠盯着方才还是晴空万里，霎时间乌云密布的云霄纳罕：“什么破天气，要下雨了吗？”


    谢云起抬首看了眼天空：“估摸要落大雨，春日风大，染上风寒可不是开玩笑的，跟我进屋躲躲。”


    宋锦棠坐着不肯动身：“可是我想在这里赏雨，你看这樱花开得这般好，一场大雨过后多半要香消玉殒，多可惜。”


    说话间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砸落在青砖石上，激迸出硕大的水花。


    宋锦棠肉眼可见的兴奋，杏眼圆睁，双眸泛着光亮，比雨中的池塘还要波光潋滟。


    谢云起简直疑心下一瞬她便要跳出去在雨中转圈了。


    “雨太大了，这凉亭不避雨，跟我进屋里去。”谢云起拦在人面前劝说。


    “不要，你让开，挡着我赏雨了。”宋锦棠伸手扒拉眼前的人，这人多高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往这一站挡得严严实实，跟个幕布无甚区别。


    谢云起眉头微蹙：“嫌我碍事？行，那我便碍到底！”


    话落，他一把抓住宋锦棠的手腕，只轻轻一扯，毫无防备的少女便顺势被他拉至跟前，抬眸略显慌乱地凝着他。


    “……你做什么？”


    还未听到答复，宋锦棠已经被人揽进怀里，整个人被男子高大的身躯包裹，像沙袋一般被人裹挟着拥进房间。


    宋锦棠全然没有肢体接触的羞涩，满脑子只想到，原来看似浪漫的桥段如此狼狈，偶像剧还是太会骗人。


    “你喜欢赏雨的话，待雨势减弱，我带你去湖心亭，那里风景更美。”谢云起语气较方才温和不少，歪头打量宋锦棠的神色，像是很担心她生气一般。


    宋锦棠佯装动怒，勉强道：“那好吧，本小姐便不和你计较扰人兴致之事了。”


    谢云起勾起唇角，但笑不语。


    窗外暴雨如注，丝毫没有减小的征兆，风也愈来愈大，裹挟着雨帘斜扫进屋子，谢云起将窗户关紧，房门也拿椅子抵着半掩。


    宋锦棠从虚掩的门缝中望向院子，凉亭早已被雨势“攻占”，方才若是没被谢云起强行拉走，恐怕这会儿两人已经是落汤鸡。


    定定看了一会儿大雨，宋锦棠忽地反应过来，蹙眉道：“霜儿姐姐怎得还未归来？桃夭说她卯时便已动身，现下也该返程。”


    谢云起道：“先别着急，许是在途中找了个地方避雨。”


    二人还未说完，门外便传来桃夭焦急的声音。


    “世子，三小姐，我家姑娘还未归来，这可怎么办啊？”桃夭被归云护着跑进屋中，饶是如此，从厨房到正屋的路程，小姑娘还是浑身淋了个透。


    宋锦棠安抚道：“别着急，你慢慢说。”


    桃夭：“我家姑娘听说步行参拜更为虔诚灵验，今早是一路走至宝华寺的，这会儿估摸还在山上，可这雨这么大，我怕……我怕姑娘出事……”


    “呜呜……”桃夭说着说着两眼包满泪珠，哭得泣不成声。


    “别担心，霜儿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宋锦棠抬手为桃夭擦拭眼泪，轻声劝哄双目通红的小丫头，“这样，你乖乖待在家中等消息，我去宝华寺找找你家姑娘。”


    谢云起欲言又止，就在宋锦棠以为他会阻拦自己时，只听他道：“我和你一起去，归云，备伞，去赶马车。”


    “是。”归云转身出门。


    桃夭抽噎道：“我，我也去……”


    宋锦棠拍拍泪人儿的头：“听话，我们得有一人在家守着，万一霜儿姐姐回来，你也好给我们报信不是？”


    “呜呜……好，你们，小心。”


    归云穿着桃夭找来的蓑衣，一路上马车赶得飞快。亏得谢云起这辆马车用的是上好的料子，四面蒙了层油布，不然人在车里坐着也要遭殃。


    宋锦棠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一向是个倒霉的人，好端端走在路上会被车撞，一群人走在一起，被鸟拉在身上的人一定是她。


    她莫名担心，林霜儿会不会因她染上霉运，真的有个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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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包，你能不能检测到霜儿姐姐的情况。”


    豆包：“报告宿主，我没有预测剧情发展的能力，事在人为，你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变数哦。”


    “你，那要你何用……”


    “锦棠，你怎么了？放宽心，林姑娘吉人天相，必会无碍。放心，一切有我在。”


    谢云起看宋锦棠失神的模样，担心她过于忧虑，急忙出言劝慰，见人没有反应，又伸出手在她面前轻晃：“三小姐？”


    “嗯？”宋锦棠回过神，“我，我没事，谢谢。”


    马车很快赶到后山脚下，进出文华殿只这一条必经之路，沿着山路上行，定能找到林霜儿。


    “这是谁家的马车？”宋锦棠看着山脚下停驻的一辆马车，却连个车夫的影子也未见，“我记得桃夭说霜儿姐姐没有乘坐马车。”


    “或许是其他前来祈福之人。”谢云起四下看了看，再无其他香客踪迹，看来雨势太大，旁人早早便下了山。


    他撑开雨伞打在宋锦棠上方：“我们去山上看看，山路湿滑，抓紧我。”


    “哦，好。”宋锦棠抓住男子小臂，与他一同举起油纸伞。


    走了不到一刻钟，前方突然出现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人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另一人则搀着身侧的人，行动缓慢。


    宋锦棠从伞下探出头，指着前方大喜道：“谢云起，是霜儿姐姐，我们快过去！”


    二人快步赶上前，果然是林霜儿，她身上背着一名昏迷的妇人，头埋在她肩头，身旁跟着一个小丫鬟，满脸焦急地搀扶着自家夫人。


    “霜儿姐姐，这是出了何事？你还好吗？”宋锦棠上前扶过摇摇欲坠的林霜儿，心疼地上下瞧着她。


    林霜儿本就清瘦，难以想象一个弱女子是怎样背着这妇人在大雨中行走山路的。


    林霜儿气喘吁吁，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我没事，是这位夫人突然昏厥，快，快带她去找大夫。”


    “我来背。”不待宋锦棠开口，谢云起小心接过背后的老妇，将人过到自己肩上，只是这一挪动，二人同时看清了妇人的面容。


    宋锦棠惊诧道：“这是，陆夫人？”


    “先下山再说。”谢云起背起人快步下山，归云跟在身后为陆夫人撑伞。


    几人很快赶到山脚，那名小丫鬟四下找寻，气得直跺脚：“这车夫竟敢如此玩忽职守，害得我们困在山上，连个帮忙的人都找不到。”


    “先乘我们的车去城中找大夫，这车夫待回了文昌伯府再发落不迟。”宋锦棠将陆夫人安置好，带着林霜儿上了马车。


    雨势渐小，马车隔断了外界的喧嚣，只留叮咚雨声砸在车顶。


    林霜儿这时才缓过神，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慈和妇人，犹疑着问：“锦棠妹妹，你方才说什么文昌伯府……”


    宋锦棠与谢云起对视一眼，道：“霜儿姐姐，你怎得救了人还不知身份？这位是文昌伯府的陆夫人，是……陆公子的母亲。”


    林霜儿不确定地又看了一眼，眼中说不出是惊异还是担忧，小声道：“我，当时只顾救人，也没想那么多……”


    宋锦棠很轻地笑了，虽然这样想不是很道德，可是陆夫人这一病，也算得林霜儿的机会。


    她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让文昌伯接纳林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