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文昌伯府。


    陆夫人叫来陆慕，将今日寺庙中事全然告知。陆慕岂会不知，见计划顺利，按照宋锦棠所教，沉住气并未发表看法。


    他要等爹娘先开口。


    果然，陆夫人见陆慕低头沉思，轻叹一口气，对文昌伯道：“老爷，既然慧缘大师和花姑俱是这般说法，想来不会有错，我们不如答应慕儿和林霜儿的亲事，也好让慕儿安心准备科考。”


    文昌伯回来的路上就咂摸出不对劲，怎得就这样巧，偏生遇到那花氏？只不过如果是骗局，他想不通谁人能劝动慧缘大师来合伙蒙骗他们。


    当下见到陆慕，他五分怀疑五分诈话道：“陆慕，今日的事，是不是你串通那花氏来骗我和你娘？”


    陆夫人急忙道：“老爷何出此言？慕儿从不撒谎，这你是知道的……”


    文昌伯自然知道自己儿子的品性，陆慕自小温良恭顺，从不忤逆长辈，于课业更是认真刻苦，寒冬腊月也不曾误了读书。


    可如今为了一名女子，他竟能说出放弃科考之言，文昌伯不免认为，那林霜儿蛊惑了儿子，教他一些歪门邪道。


    文昌伯呵斥道：“让他自己说！”


    陆慕其实并不怕文昌伯，他沉声道：既然爹怀疑我，那我倒要问问，您整日将我关在家中，我如何去串通花氏？”


    “好，就算是我串通花氏，那慧缘大师呢？难道我也能串通大师来骗您吗？”


    “是啊老爷，慕儿说得不错，我看这桩姻缘或许是上天注定，不如成全慕儿……”


    “你是不会，但那林霜儿可难说。”文昌伯冷哼一声，颇为固执地说，“像这种青楼女子，满肚子弯弯绕绕，你定是被她迷惑，学些邪门歪道来糊弄我们！”


    文昌伯一时气愤，竟真的将这些话脱口而出，只是刚出口他便有些后悔。


    背后诋毁，非君子所为。


    陆慕隐在袖袍下的手掌骤然紧握，青筋凸起，指甲掐得掌心刺痛，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可以被人冤枉误解，但林霜儿不能，哪怕那人是他的父亲。


    他猛得抬头，不顾一切道：“父亲甚至连霜儿的面都未曾见过，凭何断定她的为人，又凭何臆断她蛊惑于我？”


    陆慕几乎是在低吼，有些话，自他与父母争执这门亲事时便想说出口，此时此刻，他终于下定决心一吐为快。


    “就因为霜儿出身于绮春坊，就因为世俗偏见，你们便要胡乱给一名女子扣上脏污的帽子，不管她的为人如何，品性如何。”


    “陆慕！”


    “父亲！”陆慕双目通红，眼底似有烈火在燃烧，他同样固执地争辩，“自幼您教我读书明理，儿子虽不成器，却也知君子当重诺守信。”


    “我已与霜儿许下海誓山盟，今生今世非她不娶。霜儿能为我守身如玉，我亦能为她金石不渝，恕儿子不孝，若爹娘不同意我们的亲事，我此生绝不娶妻！”


    “他果真这般说？”宋锦棠心中轻叹，虽然陆慕脑瓜子不太灵光，但对霜儿的心意倒是真得不能再真。


    看来还得要想其他办法才好。


    林霜儿泪眼婆娑：“是丹砂来报信我才知晓，是我连累了他，或许，我们本不该在一起。”


    “我这样的女子，本就配不上他。”


    “姐姐，你何苦这般说自己。”宋锦棠拉过林霜儿的手，轻轻握住，“在我眼里，霜儿姐姐美丽、温柔、坚强，是这天底下顶好的姑娘，纵是配十个陆慕也绰绰有余。”


    祝芙也跟着帮腔：“是啊林姐姐，你是我见过绣工最好的女娘，简直是天上的织女，你的陆公子一定也这般认为。”


    林霜儿被二人所言逗笑，泛着泪光的双眼波光潋滟，任谁看了能不动容。


    “呜呜……太感人了，林姑娘，你和陆公子的感情真好，你们……你们一定要在一起……呜呜……”


    身后，朱樱不知被哪句话触动，小手抹着泪，哭得稀里哗啦。


    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到她身上，一时间不知道劝谁才好。


    宋锦棠忍俊不禁，险些忘了，朱樱这小丫头不仅胆子小，泪点也低，平日里给她讲些话本上的爱情故事都要哭得双眼通红。


    “朱樱不哭，放心，有你家小姐在，一定让林小姐和陆公子比翼双飞。”


    宋锦棠盯着林霜儿，佯装嗔怒：“霜儿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也不派人来告知于我，我也好再想办法。”


    林霜儿道：“锦棠妹妹，你和谢世子已然帮了我们许多，实在不能再劳烦你们，剩下的就看天意吧。”


    “现如今春闱在即，还是让陆郎安心准备科考，我不能拖累他。”


    宋锦棠心下百转，一时想不出办法，也只得再做打算。


    沉思间，正拿手帕为朱樱擦拭眼泪的桃夭疑惑道：“三小姐，今日怎得不见谢世子，往日里你们不是惯常一同前来吗？”


    “他……”提到谢云起，宋锦棠神色微变，两弯峨眉无意识蹙起，搪塞道，“许是家中有事，抽不出身……”


    桃夭面露惊讶：“这可真是奇闻，谢世子可从来不过问家中之事，他巴不得不回那国公府呢……”


    “桃夭，慎言！”林霜儿喝道。


    “哦~”


    宋锦棠不明所以：“霜儿姐姐，桃夭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霜儿有些犯难，她和绮春坊的姑娘深受谢云起恩惠，本不应在背后议论世子家事，但直觉告诉她，三小姐与世子的关系不一般。


    方才桃夭提到谢世子时，她敏锐地察觉到面前人的神色异常，像是……二人闹了矛盾。


    沉默须臾，道：“京城皆知谢世子与庄国公父子关系不睦，不知情的说是世子不学无术，败坏门风，知道内情的，都道那庄国公薄情寡义，发妻去世不足半年便迎娶继室进门，之后更是偏宠幼子，冷落嫡子。”


    宋锦棠低头绞着腰间丝绦，喃喃道：“竟还有此事，我今日方知……”


    原来也是小苦瓜一枚，早知道自己对他态度好点了……


    “锦棠妹妹，你怎么了？”林霜儿伸出手在宋锦棠面前晃了晃。


    “啊……”宋锦棠回过神，“我，我没事。”


    林霜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没再多问，目光看向一旁的食盒：“芙妹妹，今日又给我们带了什么美食？”


    祝芙缥缈的神思被唤回，忙道：“算不得美食，是我娘做的一些糕点和豆花，你们不嫌弃就好。”


    她说着打开食盒，端出一盘白糖糕和几碗莹白如玉的豆花。


    “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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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娘便做了甜豆花和咸豆花，让我一并带来给你们品尝。”


    桃夭探过头：“怎么还有甜豆花啊？我向来吃的是咸的。”


    宋锦棠也不同祝芙客气，端过那晚撒着碧绿冬瓜丝的甜豆花，笑道：“我爱吃甜的，我家乡都是吃甜豆花。”


    祝芙第一次见与自己口味相同的人，亲昵地挨着宋锦棠身边坐下。


    桃夭拿了碗筷分出几份来，她和林霜儿自是吃咸豆花，宋锦棠和祝芙吃甜的，朱樱这个小馋猫不挑嘴，哪个都要尝一尝。


    “朱樱你怎么抢我碗中的？看我不教训你！”


    桃夭和朱樱在院中追赶玩闹，少女的嬉笑声宛若银铃，将萦绕心头的愁思尽数摇碎，伴着点点飞花随春风散入云霄……


    此时的绮春坊内——


    “咣铛”一声，伴随着几不可察的叹息，青瓷茶盏被随手丢在桌上。


    柳眠画轻抿一口茶，道：“五次。”


    谢云起疑惑抬首：“什么五次？”


    柳眠画：“自辰时起不过两个时辰，世子已经叹气五次。”


    “……”


    涌到喉头的叹息被强行压下，谢云起躺在椅中，一把墨竹扇掩面，怏怏道：“女人心，海底针。”


    “这话倒是新鲜。”柳眠画放下手中的茶，问道，“世子可是和三小姐闹了不快？”


    “我没有。”话落顿了顿，谢云起又道，“我不知道。”


    柳眠画掩唇轻笑：“世子可有些日子没来绮春坊，是因为三小姐？”


    “不是……我，我忙正事。”


    “那好吧，既然世子事务繁忙，眠画便不打扰了。”说罢，柳眠画作势起身告退，只是还未离开座椅便被人拦下。


    “哎……别走啊柳大姑娘！”谢世子腾得坐直身子，折扇落在地上也没功夫捡，“我有事相求柳姑娘，赏光留下罢。”


    柳眠画噗嗤笑道：“逗你呢，世子现在可愿说了？”


    “我说还不行。”在女孩子面前，谢云起那几分装出来的纨绔模样偃旗息鼓，他垂头道，“我，我如何才能让一位姑娘喜欢上我？”


    柳眠画不依不饶：“世子说的是哪位姑娘？”


    她说着想起什么，故意打趣：“我听说定北侯府的四小姐倾心世子已久，不知……”


    “是宋锦棠！”谢云起打断她。


    “哦？原来是三小姐啊！”柳眠画故作惊讶，不紧不慢地喝茶，待晾够了眼巴巴瞧着等待回复的某人，这才施施然开口。


    “世子可听过一句话——烈女怕缠郎。”


    谢云起点点头，随即又泄气道：“我怕她讨厌我……”


    “不是让你死缠烂打，而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柳眠画继续道，“要换真心，必得先付出真心，我虽与三小姐只一面之缘，但看得出她是性情中人，世子拿出赤诚之心，必能打动佳人。”


    二楼的雕花木窗敞开着，正午的暖阳直直射入，将人一半罩在光亮下，一半拢在暗影中。


    谢云起望向窗外，院角那株西府海棠不知何时已攒满枝头，粉白花瓣在春阳里灼灼绽放，明媚又热烈。


    仿若那人眸间流转的细碎星光，同样让人移不开眼。


    谢云起忽地笑了。


    他果真全无真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