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小区的会所安静地矗立在暮色里，拢共三层。


    透着一种低调但绝不马虎的精致感。


    凌零零还记得上次那令人脚趾抠地的私宴厅就在二楼，而今天的主战场


    ——羽毛球馆，则在一楼。


    她推开沉重的大门。


    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塑胶地板的特有气息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单层挑高大厅。


    空间感十足，屋顶高阔。


    两片标准的羽毛球场地并列其中。


    浅绿色的地胶在明亮的顶灯照射下，线条清晰。


    场地四周散落放着几排可移动的黑色网状座椅，看着轻便又实用。


    凌零零下意识地就开始数数。


    一、二、三……


    视线扫完一圈，心里有了底。


    座椅大概总共也就20到25个的样子。


    而现在已经稀稀拉拉坐了些人。


    她目光快速一点


    ——到现场的观众么，满打满算，只有10个左右。


    彼此之间空位隔得老远，显得整个场馆格外宽裕，甚至有点……冷清。


    “呼。”


    凌零零靠在入口处的墙边，长长地、无声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线都放松了下来。


    很好，人不多，场面不大。


    一会儿打球时，就算要绞尽脑汁放水、表演一场“虽败犹荣”的戏码。


    也不至于被太多人围观品评，社死风险等级瞬间从S降到了B。


    啊？什么？


    为什么凌零零这么肯定，今天一定需要自己来放水？


    那还用说吗！


    虽然凌零零前几天收到那份离谱的《羽毛球联谊赛》时。


    对着那密密麻麻的八场赛程，内心疯狂吐槽这根本是她一个人的车轮战压榨现场。


    但是，在内心深处，抛开那点社畜的哀嚎不谈。


    她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着相当坚实的自信。


    毕竟，她，凌零零。


    一个正值年轻力壮（至少体检报告上这么写）、大学时期能凭一己之力感动体育老师给她写下“展现了难能可贵的体育精神”评语的、货真价实的羽毛球·业余·爱好者！


    在绝对体力和相对技术层面。


    胜过秦畅“叔叔”——那位气质文静（？）、日常爱好是钓鱼和养多肉植物的投资人士，


    以及许欢“姐姐”——那位妆容精致、日常美甲搭配大波浪长发、看起来体能就不是强项的银行精英。


    那不是妥妥的、板上钉钉的事吗？


    凌零零甚至已经开始在脑子里预演。


    ——该怎么让球让得不着痕迹，既保全两位大佬的面子，又能让比赛看起来紧张激烈一些。


    ......


    凌零零脑子里的确是这么预演的。


    甚至连待会儿接受两位大佬“虽败犹荣”的安慰时，自己该露出怎样一种“尽力了但还需努力”的谦虚表情都琢磨好了。


    然而。


    什么文静的钓鱼大叔？什么体能弱势的美女高管？


    现实给了她沉重一击


    ——不，是连续两击。


    秦畅，那位她以为只会安静钓鱼侍弄花草的大叔。


    球路十分老辣。


    每一个回球都精准地砸在凌零零最别扭、最需要大步奔跑才能勉强接起的位置。


    角度刁钻得令人发指。


    而许欢，那位指甲精致到、仿佛握不住球拍的美女。


    扣杀起来力道异常凶猛。


    羽毛球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砸过来时。


    凌零零几乎能感觉到凌厉的风压，震得她握拍的手腕都在发麻。


    凌零零，一个毕业工作大半年，体力锻炼主要依靠出外勤跑现场、挤地铁。


    羽毛球技能沉睡已久、拢共就在前几天跟孙娅临时抱佛脚练习过的


    ……真·办公室文职。


    在这两场高强度、快节奏的比赛里。


    她彻底沦为人形捡球机，被打得疲于奔命，满场飞奔。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身心遭受重创。


    最终。


    凌零零拼尽了毕生所学（其实也没多少）和全部体力。


    才堪堪将比分维持在一个……嗯，看起来不至于太丢脸的程度。


    是的，她两轮全输。


    毫无争议地成为了这第一场比赛最大也是唯一的输家。


    现在，就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秦畅和许欢则气息均匀地站在场地边握手。


    两人都只是额角见汗，气氛看上去十分和谐融洽，甚至带着点高手过招后的惺惺相惜。


    “许总，不错嘛，攻势很猛，不愧是新晋销冠，这股冲劲带到球场上了。”


    秦畅用毛巾擦了擦汗，一派前辈赏识后辈的口吻。


    “哪里哪里，秦总，您太客气了。您才是宝刀未老，防守密不透风。”


    许欢撩了一下有些散落的长卷发，笑容依旧明媚灿烂，仿佛刚才那个暴力扣杀的人不是她。


    两个人又就刚才的某个球，商业互吹了几句。


    总算想起来地上还躺着——第三位参与了全部比赛的选手。


    秦畅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呈“大”字型瘫着的凌零零，语气颇为关怀。


    “小凌，今天打得不错，辛苦了。我安排车子送你回去。好好休息，期待你下次的表现。”语气温和得像是在鼓励一个努力但资质平平的下属。


    许欢也翩然走近，补充道。


    “是啊小凌，精神可嘉。我订了些运动饮料和蛋白粉，你待会回去时记得带上。比赛消耗大，赛前还是要多注意补充体力，增强体质。”


    话语里的关切听起来真诚无比。


    凌零零望着天花板上明亮到有些刺眼的灯光，耳朵里听着两位大佬春风般和煦的关怀。


    灵魂仿佛已经飘离了身体。


    她张了张嘴，发现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凌零零：“......”


    她没记错的话，秩序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第二场比赛就是后天。


    现在补蛋白粉……还来得及吗？


    ......


    凌零零，以及那份象征着“关怀”的运动饮料和蛋白粉礼盒，还没投送到她家。


    第一场比赛的高清照片和短视频。


    已经像一串热闹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进了她手机那个名为“区超围观团”的微信群。


    若干个不同观众角度拍摄的照片，清晰度之高，角度之刁钻。


    让人不得不感叹国产手机相机的动态捕捉能力和高清像素真是卷到了极致。


    秦畅反手吊球时手臂肌肉的线条，许欢跃起扣杀时发丝飞扬的瞬间。


    甚至羽毛球上的羽毛纹理都被拍得一清二楚。


    此时。


    瘫在车后座上的凌零零，无比庆幸这些民间摄影师们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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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讲点武德。


    照片和视频里的焦点，几乎全是秦畅和许欢的飒爽英姿和高光时刻。


    完美隐去了她在一旁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满地捡球，以及最后生无可恋、直接摆烂躺平的丢人场面。


    镜头语言巧妙地将她切割出了胜利者的叙事之外。


    然而。


    拍摄的观众们放过了她，群里的观众并没有。


    卷王杨玲第一时间在每一张照片下疯狂点赞，并且迅速给凌零零发来了私信轰炸，用词极具行业特色：


    「凌姐！您这球放得真是太高明了！不着痕迹、浑然天成！」


    「完全照顾到了两位老板的面子和情绪，又充分展现了您的运动风采！这分寸感绝了！」


    凌零零看着屏幕上，那一个个扎眼的“红心”和“崇拜”的表情，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的手指在微信的静音和拉黑选项之间反复横跳。


    最终。


    凌零零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


    拇指一按，干脆利落地关掉了整个手机屏幕。


    然后闭上眼睛，彻底将自己摊平在了车后座的皮质座椅上。


    假装自己是一件需要寄走的行李。


    一天后就是第二场比赛。


    凌零零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盘旋、放大


    ——她果然还是应该仿效失踪人员吴大志。


    立刻、马上、现在就找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买张高铁票去旅游。


    但，话又说回来了。


    她要是现在真的跑路，买张高铁票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成什么了？


    那不正好就成了孙娅口中的反面教材


    ——完美地向所有潜在客户展示了自已是一个毫无毅力、情商为零、且抗压能力约等于负数的菜鸟吗？


    那位孙大小姐要是知道了，绝对会发来一连串毫不留情的嘲笑表情包。


    凌零零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给自己默默打气。


    去！必须接着去！


    输球不丢人，临阵脱逃才真丢人。


    反正微信群里围观起哄的人数再多，隔着屏幕也就那么回事。


    真正会费时费力跑到现场来观赛的人数，上次已经证明了，也就那么稀稀拉拉十来个。


    她能扛住一次，就能扛住第二次。


    ......


    并不是啊！


    现实总是喜欢在凌零零刚做好心理建设的时候，


    就给她来个当头一棒！


    第二场比赛。


    依旧是那个挑高的一楼羽毛球馆。


    可凌零零刚推开大门，就被眼前的情景震得愣了一下。


    她瞪着场边。


    ——那些可移动的网状座椅，上次还空着一大半。


    这次居然坐得满满当当，一个空位都没剩下！


    凌零零记得清清楚楚。


    她之前数过的，座椅大概总共就20到25个。


    上次只坐了一半，这次居然全坐满了。


    这还不算那些嫌坐着不过瘾，干脆三三两两靠在墙边、站在后排的人！


    也就是说，现场的观众人数，保守估计也比上次翻了一倍还不止。


    她即将丢脸的范围和可能被清晰拍到的角度，也跟着同比扩大了整整一倍。


    凌零零感觉。


    自己的小腿肚子，似乎开始隐隐抽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