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下学期结束了。江执在新学校的生活总算是渐渐稳定下来，课程和同学都渐渐熟悉起来了。


    而苏念棠，总是毫不掩饰地主动靠近他。


    她总能在下课时出现在江执身边，笑着递水或递小零食；自习时也会“顺便”坐在他旁边，一起刷着卷子；就连放学时，也要找个理由一起走。


    江执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甚至不敢奢望太多，可慢慢的，他发现苏念棠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她是真的在用笨拙又坚定的方式，追他。


    他也笨拙又真诚地回应着她的靠近。


    有时候看见苏念棠没带水，就会默默帮她放一瓶在桌角；看到她被人围着问问题，虽然第一反应是不开心，甚至有些酸，但最后还是会帮她收拾书包。


    现在的江执不擅长开口，也不会用甜言蜜语表达，不会像以后的他那样，天天对她表达爱意。


    高中的江执的小动作已经把喜欢藏得满满当当，幸好，苏念棠看得见。


    *


    这段时间，江执几乎每天都往医院跑，白天上课，放学后就提着保温盒赶过去。张婉胃口不好，他就一遍遍地换菜式，只要母亲说哪样吃得下，他就想尽办法去做去买。


    医生叮嘱要按时服药，他就买了个药盒，把药分类装好并贴上时间标签，一天几次从不落下。


    自从张婉住院后，病情忽好忽坏，前一天医生还告诉江执情况已经稳定，可没过几天，病情又突然急转直下，突然恶化。


    考试前一天，江执送完饭准备离开时，杜璐恰好提着水果篮进来，看到他时还有些意外。


    “阿执，你怎么在这？”


    江执回：“放学后过来看看。”


    “你也要顾着学习呀，别整天往医院跑，听桃桃说你们快要期末考了吧？听阿姨的，这几天你就好好在宿舍安心学习。”


    江执垂着眼，不是很想听杜璐的建议，但她总归是张婉现在最信任的朋友。


    他不情愿地回答：“好。”


    杜璐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笑着说：“这才乖，好好考，考个第一名回来，别让婉姐担心。”


    她似乎想起什么，若无其事地补充一句：“对了，阿执，你有你十岁时的照片吗？”


    江执没太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提这个，点了点头，“有，但不一定能找得到。”


    “阿姨想整理一下婉姐这些年的纪念册，回头也一起放进去，好不好？”


    心里的不安再一次浮了起来，他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觉得杜璐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再看一个完美的艺术品。


    走到门口，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杜璐只是把水果篮放在床头，开始和张婉聊日常，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江执这样安慰自己，拉了拉肩上的书包带，转身离开了。


    时间很快到了期末考试，江执强迫自己收起所有杂念，埋头备考。每天在宿舍、教室和图书馆之间来回，几乎麻木得不去想医院那边的状况。


    直到考完最后一门那天，铃声刚响，卷子被收走，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那一刻，他甚至有点恍惚，觉得自己终于能去看看母亲，告诉她自己这次应该考得不错。


    江执快速收拾完东西，跟着人群走出教学楼，校门外聚着很多家长，撑着伞来接孩子放学。


    江执在人群中慢慢穿过，正准备往车站走，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低头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点了接听，耳朵传来医院例行公事的语气：


    “请问是江执吗？你母亲张婉刚刚抢救无效，请家属尽快来医院。”


    这一瞬间，他听不见周围的喧闹声，眼前一阵发黑，整个人往前栽去。


    突然，旁边一只手稳稳扶住了他。


    “江执！”熟悉的声音传来，十分急切地呼唤他。


    是苏念棠。


    她考完试后回教室收拾书包时，没有看到江执的身影，连忙追出了校门，刚好看到他一个人站在人流中间，脸色苍白，身影摇晃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苏念棠顾不得多想，冲上去扶住他，一脸焦急：“江执，你怎么了？”


    “我妈，我妈她......”江执声音断断续续，眼睛通红，怎么都说不完整一句话。


    苏念棠立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握住他的手臂，“走，我们去医院。”


    她拿出手机，拨打了个电话：“叔叔，麻烦来接我们去第一人民医院，快！”


    车子一路疾驰，江执靠在窗边一言不发，眼神空洞，苏念棠看着他的侧脸，心疼得想哭，但自己只能一遍遍安慰他：“快到了，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到了医院，走廊里空旷安静，护士在前台看见他们，问了一句，便领着他们往病房走。


    隔着透明的窗户，江执看到母亲静静躺在床上，胸口没有起伏，呼吸机已经被拔掉。


    “妈......妈！”


    江执猛地推开病房的门，几乎是扑过去，膝盖重重磕在床沿，伸出手去抓住垂下来的手。


    可他握住的，是彻底失去温度的手。


    他跪在病床旁，嚎啕大哭，整个病房只有他的哭声。


    苏念棠准备跟着进病房，刚想踏进去，看到杜璐正站在另一侧，背对着她，她连忙退到走廊的阴影里，抿着嘴，拼命按住自己想冲进去抱住江执的冲动。


    不能让杜璐发现她和江执的关系不错。


    从小到大，杜璐总是边缘化自己，只要发现有人和她关系亲近，杜璐就会用各种理由或者直接安排那个人转学，断绝来往。


    有时，杜璐还会在学校里悄悄放出谣言，说她性格孤僻，高冷不容易相处，偏偏她本身长得就清冷，不爱多说话，慢热型，更加让这些谣言听上去是真的。


    久而久之，苏念棠身边再也没有人敢和她做朋友，哪怕有人对她生出好感，也会被那无形的压力劝退。


    所以，这一次，她更加不敢让杜璐察觉，江执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苏念棠原本缩在病房外的拐角，不敢被杜璐发现，她本想着离开，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江执，就折回到病房门口附近。


    正好看见杜璐走出病房，拿着手机去了走廊尽头的空旷处打电话。


    苏念棠觉得她不对劲，于是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跟着她走到走廊尽头，然后躲在墙后，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听见杜璐自言自语：“张婉终于走了，江执一定会走上主线。”


    接着，她打了一通电话，“对，别出错，尤其不能让他察觉。”


    听到通话内容的那一刻，苏念棠想冲上去质问，但理智告诉她现在还不能对峙，现在的自己还未成年，没有能力和任何力量去和杜璐对抗，


    就算说出来，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杜璐做了什么。巨大的无力感涌了上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苏念棠跑回病房，病房里，江执还跪在床边，整个人哭到快脱水了，正好医生走进来。


    “是家属吗？遗体要尽快处理，已经有人帮忙签好火化同意书了，我们马上会安排送去火化，请做好准备。”


    “火化吗？谁同意的？”


    “是杜女士，她已经签了字了。”


    苏念棠愣在原地，追出去追上医生：“医生，为什么这么快就火化？病人还有其他家属，怎么不等他们决定？”


    医生为难地解释：“杜女士说这是张婉女士的生前委托，让后事越简单越好，我们也得尊从患者的意愿。”


    苏念棠刚想回病房时，恰好杜璐回来了，她赶紧躲在外面。


    “阿执，阿姨作为你妈妈最好的朋友，已经帮你把火化程序都办好了，不用太担心。”


    “对了，你妈妈还说，明天你就可以搬进我们家住了，这样阿姨也能照顾你。”


    “毕竟这是你母亲的意愿。”杜璐说着说着，装模作样地流了几滴眼泪，像极了一个刚失去挚友的人。


    “阿姨就不打扰你和你母亲最后的相处了。”杜璐拍了拍江执的肩膀，叹了口气，“晚上火葬我也不去了，我怕自己见到婉姐会难过。”


    苏念棠隔着门缝看得清清楚楚，虽然杜璐有点哽咽，但眼里没有真正的悲伤，而是轻松释怀，仿佛扫清了一个大阻碍。


    晚上，灵堂外站着一个人。


    是江执。


    他没有勇气踏进灵堂一步，不敢面对写着“张婉”二字的骨灰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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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念棠在里面没有找到他，心慌得厉害，连忙跑出来寻找他，结果看到他一个人站在灵堂门口，头垂得很低。


    “江执。”


    她走过去，轻声唤他。


    “我们一起进去吧。”


    江执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看着她，整个人像个无助但倔强的孩子。


    “我怕。”


    “不怕，有我在，我们一起面对。”


    苏念棠就这样牵着他的手，耐心地带着他，一步一步走进灵堂，一起面对残酷的事实。


    灵堂的墙上挂着张婉的遗像，哪怕在冷白的灯光照射下，依旧是温和地注视着走进来的江执。


    “妈......”


    下一秒他跪在遗像前，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那一晚，江执就跪在灵堂里，一动不动地守着那只刻着母亲名字的骨灰盒，最后哭也哭不动了。


    苏念棠就这么陪伴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跪在旁边，陪他一起守着。


    江执有几次险些撑不住要倒下，身体往旁边歪去，苏念棠就伸手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哪怕双腿已经酸得失去知觉，也没有动过。


    第二天早上，守夜结束。


    苏念棠陪他一起回出租屋收拾东西，屋里到处都是张婉生活过的痕迹。


    江执行尸走肉般走进浴室，关上门，打开淋浴，他靠着瓷砖，双手抱着脑袋，让水声盖住他的哭声。


    苏念棠站在浴室外面，听到他的哭声，手指在门把上颤抖，心疼得想要冲进去，可还是忍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声停了，江执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滴水，脸色苍白得吓人，他看见苏念棠，还想挤出一个笑容说自己没事，但脸已经哭僵。


    苏念棠赶紧用手中的毛巾擦干他的头发，“我不想看你逞强。”


    “我先帮你收拾东西，杜璐今天会来接你，我得赶在她过来前先走。”


    江执听到她说要走，本能地伸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怕她走后两人就无法再次像以前那般相处了。


    “她说。”他开口，“她下午才来。”


    苏念棠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写满疲惫和无助的眼睛，踮起脚，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嗯，我们一起去收拾吧。”


    两个人便一起动手，把衣柜、抽屉全都收拾干净，柜子里还留着张婉爱喝的茶包。


    江执碰到张婉留下的东西时总会停下，苏念棠就让他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则小心翼翼地把张婉的旧衣物、首饰、茶馆都打包好，替江执，替张婉，做一次安静的告别。


    收拾完的时候，时间也差不多了，苏念棠必须走了，如果再不走，等杜璐来就麻烦了。


    “我该走了。”


    “现在就走吗？”


    苏念棠朝他点点头，努力保持平静，“不用送我了。”


    江执垂下眼，“嗯。”


    可他没说出口的是：


    可以不走吗。


    看着他那副强撑着的样子，苏念棠向前用力抱住了他，江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回抱住她。


    苏念棠把脸埋在他颈侧，声音闷闷的：“等会见，好不好？”


    没等到他的回应，苏念棠抬起头看着他，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再问了一遍，“好不好？”


    “好。”


    苏念棠没有骗他。


    她走之后，他们确实很快见面了。


    苏家门口，一辆黑色车子慢慢停下。


    苏念棠站在台阶上，原本以为会看到杜璐领着江执一起走进来，可没想到，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只有江执一个人孤零零地下了车。


    司机把他的行李拿下车放在院子后，就离开了。


    依然这两个旧行李箱，磨得起毛的布料和一只坏掉的轮子，不同的是，这次只有江执一个人来，没有张婉。


    苏念棠心里腾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明明是杜璐让他搬进来，结果只有江执一个人来。


    苏桃看着江执，好奇地问：“这就是妈妈说的新同学？”


    苏念棠走下台阶，站在玄关门口，身上的书包里装的是给他的见面礼。


    “你好，我叫苏念棠。”


    “你好，我叫江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