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开学前的寒假，天很冷。


    江执提着两个布行李箱，箱角已经被磨到起毛，其中有个轮子有点问题，拉动时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跟在张婉身后，停在苏家别墅门口。


    张婉的身影看上去格外单薄，哪怕穿得很厚，也遮盖不住自己身体的虚弱。


    她刚刚干咳了一阵，咳嗽一声接着一声，扶着门口的柱子缓了缓后，才抬起头看向那扇厚重的铜门。


    “阿执，就是这了。”她按了下门铃，手不受控制地在抖。


    门还快被打开，杜璐穿着精致的羊绒外套，笑容得体又温柔：“婉姐，快进来吧，外面冷。”


    她的视线落在张婉身后那个沉默不语的少年身上，上下打量着，十分满意，和她写作时幻想的一模一样，终于看见了自己亲手塑造的角色。


    “这就是江执吧？”杜璐热情地招手，“快进来，别冻着。”


    江执握着行李箱的拉杆，跟在张婉身后走进这栋阔绰、修剪地一丝不苟的别墅，踏上那块擦得锃亮的大理石台阶时，心里突然生出说不清的沉重。


    院子里，一棵造型修剪得很完美的树旁，有个女孩正蹲在那里，埋头摆弄着一个透明育苗盒。


    那女孩把一把种子细细撒进土里，小心地按了按，嘴里嘀咕着：“温室里你长不大，希望在室外你不要被冻坏啊......”


    她种花种得太专注了，以至于并没有看到有客人到来。


    江执愣愣地看着。


    张婉同杜璐寒暄着，江执站在玄关前没有动，他的视线黏在那个女孩身上，甚至忘了进门。


    直到张婉又咳了几声，“阿执，快进来啊。”


    他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提起行李，往屋里挪了两步，进去前还忍不住多看了院子里的女孩一眼。


    她仍然正蹲在院子那头，埋头照顾那株小小的花苗，手指在松软的泥土间来回拨动，专注得好像外界一切都与她无关。


    客厅里很暖，落地窗旁的暖气片开得很足。


    张婉一进门就忍不住再咳了两声，杜璐赶紧扶住她，“婉姐，你身体还是不太行吧？医生说要不要再看看？”


    张婉摆摆手，“老毛病了，不碍事，这次我们来这里看病得麻烦你了。”


    “说什么麻烦，我们什么交情呀！”杜璐劝道，一边接过她手里的包，“在这边你就放心养病，别担心别的。”


    “我们已经在郊区租了个房子了，就先住那边，不麻烦你太久。”


    杜璐没想到张婉会拒绝，眼里闪过不悦，但很快恢复平常，“婉姐，你怎么还和我客气起来了。”


    张婉咳了下，扶着沙发坐下：“阿执转学的事情已经很麻烦你了，我们可不想再麻烦你太多。”


    “婉姐，你这是见外了。可既然你坚持，我也尊重你的意思，随时需要帮忙都告诉我。”


    听到杜璐没有继续坚持后，张婉缓缓送了口气，“阿执，来，把行李箱里的东西给杜阿姨。”


    江执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张婉接过来后递给杜璐，“这是我特地准备的，算是心意。”


    “婉姐，你可真是太客气了，准备这些干什么？只要你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强。”杜璐伸手接过，客套地回。


    张婉说：“也没什么值钱的，就是家乡带来的茶叶，想你平时喝得惯。”


    屋里暖气很足，张婉因为太久没有休息好，坐了一会就开始感觉疲惫，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杜璐见状，连忙劝道：“婉姐，你先休息吧，身体最要紧。回头我再帮你联系医生调理一下。”


    张婉没有拒绝杜璐的好意，“麻烦你帮我叫辆车就好，我想早点回去歇着。”


    杜璐说：“好，我这就安排司机送你们。”


    江执扶着张婉慢慢站起身，把她的围巾仔细理好，又拎起旧行李箱，张婉朝杜璐点了点头，“那我们先走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杜璐笑着送他们到门口：“路上慢点，婉姐，有什么需要随时说。”


    江执走出别墅门时四处张望着，想要再找一眼刚才在院子里种花的女孩，可院子里空无一人，只剩下透明育苗盒，上面贴着一张手写标签，字迹工整：


    海棠花。


    他失望地跟着母亲走出门，苏家大门重新合上。


    *


    寒假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开学。


    新学期的第一天，教学楼门口聚着零零散散的学生，大家穿着统一发的校服，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走。


    江执还没有拿到自己的校服，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外套，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按照流程，先到教学楼去找自己的老师，老师见到他时，态度算不上热情，但也维持了基本的礼貌：“是江执吧？先去班上找位置坐，校服明天就给你补发。”


    江执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拿着转学手续，被老师指引着往新班级走，人群中有人好奇地看他一眼，他没有理会。


    老师敲了敲门：“同学们，这位是转到咱们班的新同学，江执。”


    教室几乎所有同学的视线都落在了江执身上，老师提醒他：“江执同学，上去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


    江执点了点头，走到讲台上，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江执。”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靠窗的位置，一个正在翻书的女孩抬起头，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上。


    这张脸，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天在院子里，蹲在花坛边种花的女孩。


    老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新同学就先坐在最后那个空位吧，我们先开始上课。”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讲台上的老师收拾讲义准备离开，教室里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有女生凑到自己朋友桌旁，笑着说：“走啊，一起去装水。”


    有人已经挤到门口，迫不及待地冲向走廊，吵吵闹闹地讨论午饭要不要换去新开的那家奶茶店。


    江执坐在桌上整理着刚发来的课本和资料，忽然听到一个温柔清亮的声音在旁边喊他。


    “江执。”


    他抬起头，视线里闯进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她安静地站在自己的课桌旁，校服袖口干干净净，头发被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他似乎还闻到了一点淡淡的青柠香。


    “你好，新同学，我叫苏念棠。”


    江执怔住了，下意识捏紧手中的课本，过了一会才回复：“你好，江执。”


    苏念棠笑道很开心，“你还没有领饭卡吧？我等会带你去可以吗？”


    江执愣住，没想到她会这样主动，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呀。”


    江执最终还是没再拒绝，毕竟他也想和她有相处的机会，哪怕只是去领张饭卡，就点了点头，说声好。


    苏念棠明显松了口气，笑得更开心了，“那我们现在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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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两人一起走出教室时，走廊上已经聚了不少学生，有人正抱着水瓶排队，有人凑在一起聊天，见到苏念棠带了个生面孔路过，免不得多看几眼。


    江执走在人群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他个子高，肩背挺拔，五官立体，哪怕穿着一件旧黑外套，也掩不住那种清冷的气质。


    几个路过的女生小声议论：“哇，他就是刚转来的那个新同学吧？”


    “长得真帅啊。”


    江执听得见周围细碎的议论声，但不知道怎么回应，只是默默地把拉链往上拉了拉，想遮住自己。


    被注视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应。


    身边的苏念棠看出了他的不安，微微歪了歪头，冲他笑了一下，“别紧张，他们没有恶意。”


    见他依旧紧绷着肩膀，苏念棠温柔地补充道：“没关系的，你不用总想着把自己藏起来。”


    “如果你真的不习惯被盯着，以后就走在我身边吧，反正只要有我在，你就可以假装大家都是在看我苏念棠。”


    这是她的一句玩笑话，但他却当真了。


    从小到大，他都习惯在人群中保持隐形，习惯被忽略，甚至学会了不去期望任何人会替自己挡下什么。


    可就是这么一句带笑意的承诺，让他心口涌入一股暖流。


    “好。”


    两人一起下楼，去了一楼的饭卡办理窗口。人不算多，前面排了几个人，苏念棠就陪在江执身边，一边跟他介绍：“食堂在教学楼对面，一共有三层，二楼那家烧鸭特别好吃，你一定要试试！”


    办完饭卡后，苏念棠就带着他在校园里转了一圈，教学楼之间有几条安静的小路，冬天落下的枯叶铺满了整条小路，踩上去“咔擦”一声，很脆。


    苏念棠一边走，一边像个导游一样介绍：“那边是篮球场，平时这个点都很热闹，旁边是操场，放学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跑个步，噢还有图书馆，我带你去领个借书证吧？”


    她说话的声音很雀跃，但热热闹闹地闯进了他的世界，他心里冒出了一个陌生的感觉：


    也许，他可以尝试着慢慢喜欢上这里。


    *


    周四放学后，苏念棠推开图书馆门时，在自习区扫了一圈，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在人群里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来了几天了，终于摸清了他的爱好位置：喜欢靠窗的位置、光线好、安静、不会被打扰。


    江执果然坐在那里，穿着新校服，身子微微前倾，专注地在草稿纸上演练着数学题。


    苏念棠看着他，心里忽然软了。


    她其实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在意，只是看见他，就忍不住想靠近。


    苏念棠走过去，装作偶遇，“好巧啊江执，你也在这里学习。”


    江执抬头，似乎是没料到会遇见她，“嗯。”


    苏念棠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的时候依旧笑着：“那太好了，我也要写作业，咱们正好一起。”


    “可以。”


    苏念棠放下心来，掏出练习册时，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想：就算你不懂得主动靠近没关系，我可以先迈出一步。


    江执没想到她会特地坐在自己对面，明明周围很多位置。


    他向来以为，自己只能远远喜欢她，不敢靠近，也没资格靠近，他不知如何做出反应。


    江执看着对面进入了专注学习状态的苏念棠，心里忽然有个难以抑制的希望：


    也许，自己也可以期待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