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王生到酒店找施琦玉。


    他依然一副不敢见人的样子，从包里掏出一沓纸交给她。


    施琦玉接过，两个文件，一是林耀辉的相关内容。


    和他曾经告诉她的差别不大，只是更详细。


    比如他妈妈什么时候成为别人的情妇，他什么时候出生，他妈妈什么时候病死，他从小到大的受教育经历，在李家过的什么日子等等。


    又打开另一份文件，里面有七个人。


    都是从那三家以各种原因离职，且至今没有找到工作的员工。


    离职原因五花八门，真实原因和三家对外公布的都不相同。


    大多是在公司受到排挤、打压、骚扰，甚至嫁祸。


    施琦玉抽出一份名叫郑国江的档案。


    他曾是冯家名下峰山地产的项目经理，是打江山的老员工，业务能力很强。


    有两个项目很惹人注目。


    一个是康乐大厦，73年落成，是这时候亚洲最高的建筑物，有‘地王之王’之称。


    一个是美孚新邨（cun），至今在建中，但据说是香江首个大型私人屋邨。


    这两个项目峰山地产都参与其中，郑国江就是负责人之一。


    后来因为贪污被公司告了，去监狱蹲了一个多月。


    将家里的存款、房产以及其他资产卖了，补齐贪污款，才出狱。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理由。


    根据王生的调查，他是个很负责的人，业务扎实，人脉很广。


    峰山地产站稳脚跟后，总部派冯家子弟来实习。


    正好公司那段时间在开发一个楼盘，这位公子参与其中。


    谁知道他竟然朝项目款伸手，2千多万的投资，被他找各种名目转移，最后只剩不到1千万。


    那段时间郑国江在盯着工程进度，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笔烂账。


    他去找公子要钱，当然没要到，他只能警告，如果不把账面补齐，就会告到董事会。


    结果这位公子立即找到老豆，他老豆出手，买通郑国江的助手，将公子贪污的事栽赃到他的头上。


    他曾求到冯坪上面前，但那公子是冯坪上的亲侄子，虽然也气恨他做的事，但总不能叫自己侄子坐牢吧。


    郑国江就这么被牺牲了。


    “啧啧，可怜。”施琦玉感叹。


    王生缩着身躯，捧着咖啡杯安静喝着。


    听见这话看了眼她看的内容，“现在更可怜，家产没了，老婆跑了，女儿住院。”


    “一家四口从高档公寓住进了劏房（鸽子笼），靠给别人修点小东西为生。”


    施琦玉：“他业务能力这么强就没人聘请？”


    王生抬了抬下巴，示意上面都写着。


    “那位公子怕他出来后东山再起，想必冯家也怕名声受损，就在他坐牢期间，散播他贪污的事，等他出来名声都烂透了，谁敢要？”


    说着看她，“你敢要吗？”


    施琦玉翻到他的家庭情况表，显示他除了一个身体不好的二女儿，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儿子。


    大儿子预科毕业，小儿子还在读小学。


    “只要他有真本事，怎么不敢要。”


    王生有些诧异，还是说了句，“我从不卖假消息，他的确有本事。”


    施琦玉点头，“那就行了。”


    又看了看其他六份，除了有个人品行一般，算是自作自受外，其他五个都不错。


    能力有、学历有、工作经历有，就是没有背景。


    她将所有材料收拾好，“多谢了，我很满意。”


    从包里掏出剩下的五万给他，“敢不敢接个有难度的活？”


    王生眼睛已经掉进钱眼里，双手数得飞快，“只要钱够。”


    施琦玉笑，又掏出五万，“帮我调查何西家、冯家、李家的情况，事无巨细，能挖到隐秘额外加钱。”


    王生数钱的手顿住，墨镜扒拉到鼻梁上，露出他挂着两个黑眼袋的眼睛。


    “你说真的？”


    施琦玉晃了晃钱，“钱不是假的吧？”


    王生把墨镜推回去，把手上的数清楚，收好后，才又看向她。


    双手插入乱糟糟的头发里，烦恼的磨蹭了好几下。


    “一家就算了，三家……那可不好惹。”


    施琦玉笑，“惹他们的又不是你，你怕什么。”


    “要是被他们知道我出卖他们家族的隐密，我会死的很惨。”


    施琦玉把钱放桌上，坐回去，好整以暇，“我不勉强，你如果不接我再去找人就是。”


    “你能出多少？”


    “一家三十万，有重要消息，看价值给钱，最低一万一条，高的就看你的本事。”


    要是这单做得好，至少入账一百万。


    王生觉得浑身都痒痒，难受，太难受了！


    他使劲摩挲着嘴巴那一截，希望疼痛能让自己清醒点，毕竟这钱不是好赚的。


    可他这辈子最爱的就是钱啊！


    经过好一会儿心理斗争，他停下来，看向她。


    “再加一个条件我就干。”


    “什么？”


    “事情结束后，你得送我出香江。”


    “可以，你想去哪里？”


    “内地。”


    施琦玉诧异，香江人无论哪个阶层，绝大部分都不会考虑内地。


    “你认真的？你知道内地这几年的情况吧？”


    王生：“我卖消息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内地乱，但管理很严，其他势力很难进入，我去躲几年，等你这边事了，我再回来。”


    这可真是个不一般的脑回路。


    不过回内地……


    她没有合法渠道。


    但船到桥头自然直么，点头，“成交。”


    王生探身拿过钱，“这次没这么快，外界能打探到的消息对你没用，所以大概一个月左右我会再来找你。”


    施琦玉点头，“行。”


    等他走后，施琦玉背上包，开车去找郑国江。


    *


    施琦玉在到达香江的第一天，在车上远远看到过九龙城寨的上半截。


    那时隔着遥远的距离，那些密集的鸽子笼更像是一座冰冷的艺术品。


    但当她深入其中……


    四周的建筑紧密相连，杂乱无章地向上疯长，像是一群失去理智的巨人绝望纠缠。


    前面是腐臭的污水横流，身后是香味混杂的街边小吃，身边是满身刺鼻汗酸味的人们。


    穿过条条狭窄的街巷，那些旁若无人的暧昧呻吟、嘈杂争吵、骂骂咧咧，交织成一曲曲木然的悲歌。


    她的到来逐渐吸引各种目光。


    角落里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抱着破布娃娃的小孩儿、衣着暴露的女人、满脸横肉的帮派成员，还有许多在此求生的外乡人。


    他们诧异、惊讶、打量、不怀好意。


    施琦玉目光落在瘦小的小孩儿身上。


    拿出两颗大白兔，“小朋友，你知道郑国江家在哪里吗？能带我去吗？”


    小孩儿五六岁，是个小姑娘。


    身上很脏，眼睛很大，面无表情。


    看了眼握着两颗大白兔的雪白手心，再看一眼她身上崭新的衣物。


    伸手拿过糖果，“我知道，跟我来吧。”


    说完在前带路。


    “呵。”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讥诮的嗤笑。


    施琦玉转头看去，是那个穿着廉价紫色长裙，半个胸脯露在外面的年轻女人。


    她抱着双臂，对上施琦玉的目光，吹了吹自己嫣红的指甲。


    “不知死活的玩意儿，什么地方都敢来，真是找死。”


    “凤姐，要你多管闲事，不如我两个睡觉去。”


    帮派汉子强势揽着女人进屋，女人恶狠狠地瞪了施琦玉一眼。


    施琦玉收回目光，跟上女孩儿的步伐。


    这里的巷子弯曲狭窄，且多。走在其中看地面是黑的，看天依然是黑的。


    若是不熟悉的人，转个几圈铁定迷路。


    等到小孩儿终于停下，面前是一家叫‘财来赌档’的档口。


    小孩儿朝门口两个壮汉喊：“金哥，来了好货，我带来了，你要唔要？不要我带去问大眼哥了。”


    口气娴熟自然，浑然一个小马仔。


    ‘好货’——施琦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