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烹小鲜

作品:《权臣成双

    纸上横陈四个斗大的字——软玉如金。


    “我的想法早就对你说过。”陆洗道,“北方要用钱,开放关市收取关税只是一条路子,但还不够,如果将来要打持久战,国内还得再多几条生财的路。”


    林佩道:“你又看中哪条路了?”


    陆洗笑道:“海上的路。”


    林佩在脑海中刻画出地图。


    东南海岸线以外确实有许多国邦,诸如日本、安南、天竺、婆罗门……


    陆洗道:“丝绸销往海外利润极高,只要能把浙东一带的产量提上去,就像得了一棵摇钱树。”


    林佩道:“引入大花楼织机难道还不够吗?”


    陆洗道:“从桑蚕养殖到加工丝线再到染坊,每道环节都很重要,一方面民间小门小户做这些的很多,总量算起来比官局还大好几倍,但都零零星星不成规模,品质也参差不齐;另一方面,官局对丝绸品质要求高,有更精良的机枢,但从种植桑树到砑光成品都是由官局下设机构来做,不让民间介入,就导致某些地方官局办事拖沓、吃空饷、机构繁冗。”


    林佩道:“官私合营是为了综合两边的优势。”


    陆洗笑了笑:“是,林倜的主意可比你想的大,他带头招募民间机户分领种植、养殖、退胶、捻线、绞线和上浆等环节,统一交付标准,让机户预领银两回去办事,价低者得之,这样一来,民间就自发形成了大规模的作坊,提高了效率,而官府只需前期培训织工,之后的成本则大幅降低,再把丝绸卖到海外,官民共同盈利,就叫机户领织制。”


    林佩把这番说词和老骆查到的情状对比了一下,相差不大,好在是陆洗并没有诓骗他。


    陆洗道:“如何,你可认同我?”


    林佩缓缓地点一点头。


    这样的做法很新颖,他从没有想过,但当他对背后的道理有所了解,也觉得可以一试。


    陆洗笑了:“多谢。”


    林佩道:“你要把这幅字挂到浙东织染局去?”


    陆洗道:“有这想法,可我底子不好,怎么学都不像,你替我参谋参谋。”


    林佩举起那张纸,端详片刻,摇头道:“写这样的大字不是简单放大台阁就可以的,还要重新调整粗细、结构和布局,否则就没有气势。”


    陆洗重新铺开一张空纸,提起斗笔。


    他的心中风吟马嘶,又如有沧浪奔腾,手始终稳不下来。


    “别晃。”林佩把住陆洗的手,在纸面按下。


    笔锋逆压翻走,力道均匀,如静水深流。


    陆洗有几分意外,因为林佩的手腕虽看起来纤瘦,握笔的时候却很有力量。


    四字写完,墨香散开。


    比起上一幅字,这幅字在结构严谨之上又添了几分酣饱。


    清晨的阳光洒在桌上,照出细碎飘浮的尘埃。


    两个人都只穿着白纱中单,林佩身上的纯白柔软,而陆洗穿的则是刺绣双鱼纹的暗花纱。


    气氛又起了一丝暧昧。


    陆洗把笔放入水中,慢悠悠地晃荡:“你说今天陪我,我也不贪心,就要半日。”


    林佩道:“好,午后再上衙。”


    陆洗靠近些:“半日闲暇做些什么好呢?”


    林佩想了想,微笑道:“我想看你的衣柜。”


    陆洗眼里含笑,不说话。


    林佩掰着指头数:“说真的,从第一次见你到现在就没重过样儿,我十分好奇。”


    陆洗握住他的手,按到桌上。


    林佩道:“你不愿意让我看?”


    陆洗道:“早晚你是要知道的,答应我,看过不许说出去。”


    林佩又是一笑:“自己天天招摇过市,还说这样的话。”


    二人吃过早饭,过门前的九字曲廊,来到花厅。


    风吹过,有哗哗的响声。


    林佩快步走去,一片白色映入眼帘。


    竹竿上挂着的不是布料,而是成片的白纸。


    陆洗介绍道:“昨晚下榻之处叫菩提苑,这儿是花厅,往旁边走几步便是我住的地方。”


    林佩走入这些被晾晒在竹竿上的白纸中间,随口问道:“为什么要晒纸?”


    陆洗道:“因为我平时练字用的是水,水晒干之后,这些纸还能继续用。”


    林佩止步回头,这时才觉出一丝异样来。


    昨夜酒醉未及仔细观摩,但今晨所见,陆洗的官邸的确是说不上来的奇怪。


    这里的每一处造景都能看出精心设计的痕迹,还有许多价值连城的宝物装饰,但总体来看就是不够自然,给人的感觉更像是高档的馆舍,不像私家园林。


    林佩道:“你就算是想挽回一点名声,也不至于这样。”


    “无所谓名声。”陆洗回道,“我是真的舍不得用。”


    林佩还没从这些反复利用的白纸反应过来,跟着便走进一间厢房。


    朱红的隔扇门打开,与门板上的菱花格心不相称的是屋内陈旧廉价的陈设。


    没有屏风和落地罩,家具一览无遗。


    一床、一柜、一桌,用的都是质地粗劣的旧木。


    床上铺的草席起了好几处毛刺;窗格透光之处本应挂字画或摆插花,却只架了一只锈迹斑斑的铜盆;陶壶和陶杯釉色不均,杯口不圆;灯油倒还有,但底部洒了省油用的盐,浑浊生烟。


    林佩怔了一下。


    他不敢相信这里就是陆洗平时住的地方。


    “你难道……”林佩打开念叨许久的衣柜。


    里面除了几叠里面穿的衣裤,就只有上朝穿的公服。


    “世俗多颠倒,只敬罗衣不敬人。”陆洗靠在门框上,解释起其中缘故,“鬼市就有牙子专门做这种生意,从官店借得成套的衣服和配饰,分门别类租出去给别人,穿完按期收回府库。”


    除了衣服,府中随处可见的名贵字画、器物、家具大抵如此,也都是多人共有轮流使用的。


    林佩站在衣柜旁沉默不语。


    他根本料不到,与人交际豪掷千金的陆洗,关起门竟对自己吝啬至斯。


    陆洗道:“失望了?”


    林佩道:“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陆洗道:“我这习惯是挺少见。”


    “这哪儿是习惯。”林佩扶着柜门,止不住回忆过往,缓缓道,“陆余青,你这是病。”


    “谁还没一点儿病呢。”陆洗低头浅笑,有一下没一下地踢门槛,“我若能够,便要大酒大肉大吃大喝,奈何天老爷不让我享福,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东流的水。”


    林佩转过身,微愠的神色在看到那张五官俊美的面容时又平复下来。


    他忽地想起一句话——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站在岸边的只觉得湖水秀美,而有些人,或许是光着脚淌过泥泞,爬上了滩涂才捡到一双鞋。


    陆洗凝视地上的影子:“你要走?”


    林佩道:“不走,带我去灶房。”


    陆洗道:“都说君子远庖厨,去灶房做什么?”


    林佩抖了抖袖子:“你说想大吃大喝,今日就再教你做一道菜,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毕竟发现了你府上这么多秘密,再不对你好点,怕就要被灭口了。”


    陆洗闻言一笑,抬起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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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交错之间,隔阂如冰化开,谁都没有做多余的解释。


    陆府的灶房是宽敞讲究的,府中聘有各地名厨,刀具、炉灶、器皿、食材一应俱全。


    “想要什么食材我这儿都有。”陆洗清出场地,“若实在不够,临时叫人去外面找也来得及。”


    “我的菜谱从来不堆砌食材。”林佩瞥了一眼,四下翻弄,“寻常见功力,细微见真章。”


    两个鸡蛋,一段山药,二两鸡肉,二两鱼肉,几滴香油……


    其中最精贵的食材莫过于白面粉,也不算是人家吃不起的东西。


    “我这儿还有别人送的灵芝。”陆洗走过来,说到一半便不说了,悄悄地放下匣子。


    白面加水,和入山药泥,再淋几滴香油。


    林佩站在灶旁,一袭白练如垂瀑,头微低着,凭几缕碎发从鬓边垂落。


    面团揉着逐渐变得细腻白润。


    他用水把面闷上。


    那双刚揉过面的手白得发亮。


    锅中水沸,把面糊倒进去,再快速搅拌。


    一时之间,雾气蒸腾,水中面如仙裙飘飞,化得晶莹透明。


    “你看,诶。”林佩抬起头,笑了笑,“沸沸釜中飘飞絮,依依丝连作玉羹。”


    他叫陆洗看羹汤,不知陆洗自始至终看的是自己。


    鸡肉和鱼肉切碎清炒过后用豆粉增稠提亮,铺在面汤上,这道羹就做成了。


    陆洗搓着手道:“是疙瘩汤,好,好。”


    林佩道:“什么疙瘩汤,它有名字的。”


    陆洗笑了,拿起勺子:“愿闻其详。”


    林佩道:“仙人宿云宫,玉珠化嫩蕊,名叫仙宫玉蕊,京中独一份。”


    陆洗道:“你没去过北方,在北方这就叫疙瘩汤。”


    林佩道:“别说话,趁热尝尝。”


    陆洗舀起半勺,吹了吹凉。


    想来是口感滑润,味道鲜美,几乎不用咀嚼就能下咽。


    但是一入口……


    林佩问:“味道可好?”


    陆洗默了一阵子,不再争辩是仙宫玉蕊还是疙瘩汤。


    他开始怀疑之前林佩给的菜谱是不是被厨子私下改动过,不然为何厨子照菜谱做的鲜美无比,而林佩亲手做的味道就一言难尽,实不敢恭维。


    林佩又问:“如何?”


    陆洗还是没说话,端起碗,大口全部喝了下去。


    要昧着良心夸奖他也不是做不出来,但考虑到今后要一直受用的后果,还是闭嘴为好。


    林佩笑了笑,迁就道:“能喝得下去就好,若你实在是这个毛病治不了,平时也可以照这样做,总好过闻着山珍海味骗自己下咽。”


    二人坐在此间吃完了午饭。


    午后,林佩换衣回府。


    陆洗看着灶房。


    虽人去影空,却回味无穷。


    一次又一次用性命为赌注往上攀登,却不料站在山顶等待自己的竟是这么一位清明人物。


    想这人治大国若烹小鲜,也曾为自己洗手作羹汤,他又觉得没那么煎熬了。


    下晌,陆洗和府中的几位名厨复述了一遍林佩传授的菜谱,出门上衙。


    *


    马车开到崇文里街与大道的交汇处,一群人聚集在南市楼下,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但听铜锣响,一名老妇人带着孙儿跪在街边,手拿血衣,当众喊冤。


    人声嘈杂,议论纷纷,南市楼东家说这祖孙二人露宿于此,已经一天一夜了。


    “相爷,这也太不好看了,还就在咱们街口。”车夫道,“应天府怎不管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