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同床

作品:《权臣成双

    陆洗没想到林佩竟然真有一日会从后门来寻自己。


    平时冰清玉洁的一个人,就这样孤零零站在他的门口,面颊微红,呼吸间带着浓烈的酒气。


    陆洗连忙牵林佩进来,关上门。


    门房烛火微弱。


    “喝成这样,一定很难受吧?”陆洗扶着林佩坐下,关切道,“要不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林佩借着烛光打量陆洗的衣衫,见是一袭崭新的蓝底龟背纹绣字锦袍,依然通身气派。


    “诶,诶诶。”陆洗抬起手在面前晃了晃,“醒一醒。”


    林佩微笑摇头:“我不回去。”


    陆洗道:“你真是来找我的?”


    林佩道:“有急事,十万火急。”


    陆洗道:“什么急事?”


    林佩道:“我想和你——”他枕在陆洗的肩膀上,悄悄说道:“偷情。”


    陆洗扑哧一笑,又叹口气,把人按回墙边:“这要是有纸笔,我得叫你写下来签字画押。”


    林佩道:“好啊,那我就写——陆大人雅量高致,连半夜起来会客都要换一身新衣。”


    陆洗道:“林大人,你这样有点过了,演过了。”


    林佩笑一笑,伸手抓住陆洗的衣襟扯到面前,对着唇啄了一口。


    烛火忽闪。


    陆洗回过神已经被推开。


    ——“林知言!”


    这便是回不去了。


    *


    月下,陆洗拽着林佩沿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往里走。


    陆府很大,却不似林府由里而外的清雅自然、气韵天成。


    前院的装潢是华丽的,似万木春、花厅都用着昂贵的金玉做配饰,但其实后园还没有建好,许多造景都还是前任主人留下的,年久失修,荒芜颓败。


    鞋靴踩过石子发出咯吱声响。


    林佩感到衣袖被什么东西划着,回过头看。


    那是从石头缝里长出的一簇还魂草,受春雨滋润,长得饱满青翠。


    陆洗也停下了脚步。


    林佩道:“上回见万木春金玉满堂,以为后园也花团锦簇,没想到这泼天的富贵只有半截。”


    陆洗道:“是只有半截,可早知你愿意来,我便先修后门再修前门。”


    林佩道:“好,下回我再来巡检,若未按期完工……按律……”


    陆洗轻笑一声,拨开野草,把林佩推进山石之间。


    叶尖滴落水露。


    泥土的气味弥漫开来。


    林佩闷哼,指尖触碰到湿滑的青苔。


    “事已至此,还要什么匡床蒻席?”陆洗道,“即使就在这里我看你也消受得很。”


    林佩醉意迷离地看着陆洗,还没开口,只觉耳边落下温热的吻。


    身体瞬间燥热起来,如被火燎,渐渐发软,只能瘫靠在身后的山石上。


    陆洗咬了一下林佩的耳郭,含住耳垂,而后吻他的脖颈。


    林佩揪住陆洗的袖子,揪得很紧。


    陆洗道:“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松开。”


    晓月初生。


    野草在风中摇动。


    假山石间传来虫鸣。


    陆洗从没有表现出来,他其实一直很稀罕林佩的脖颈。


    只有从小锦衣玉食养着,世代书香熏陶着,才能长成这如玉竹般的颈子。


    他用一手托住林佩的后枕,让这段纤细白净的颈子正对着自己,闻了又亲,亲了又咬,弄得雪白皮肤之上红痕累累。


    突然,颈子中间的那颗喉结滚动了一下。


    陆洗起身道:“怎么?”


    林佩觉得嗓子眼干痒,一声细微的咳嗽,刚松开的手又攥紧。


    他几乎已经忘记刚才为何挑衅对方,更没想到一点火星会引来如此凶猛的烈焰,他想逃,可是欲望像火舌席卷周身,令他无法动弹。


    陆洗的心倒是疼起来:“在这儿难受?”


    林佩喘息道:“痒。”


    陆洗看着面前微微张开的红唇,深吸一口气,咬住后槽牙。


    他也是有些委屈的。


    敢情林佩在朝堂上克己复礼,在亲族面前讲公正廉明,对属下循循善诱,好容易到自己这里来一趟,就只剩一句“我想和你偷情”……


    可又如何呢,他们本来就没有名分,只能有一顿没一顿。


    他不怕被看见,这地方只有最信得过的人能出入,他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心中不忍。


    林佩不知为什么陆洗停下了对自己的抚弄。


    他看着天空和树叶缓过一阵子,起身,拍去肩膀上落的草屑。


    陆洗道:“放心,不会有别人知道。”


    林佩点了点头,抬眼看向不远处亮着灯火的地方。


    陆洗笑道:“你跟着我。”


    二人又走了几十步,步入一道曲廊。


    景致精致起来,临水可见碧池清漪,花木扶疏。


    廊下灯火俱亮,光影幢幢,妙处在于那九框纹样各异的漏花窗,一窗一个金字。


    ——菩提不语几回尽欢歌。


    小院门口有棵菩提树。


    刚至房门,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


    林佩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


    屋子四面开着雕花的天青色玻璃窗,进门两侧有茶寮和琴室。


    走进里间,撩开珠帘,只见面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穿花度月图》,两边的对联写着——和羹上林蕊,轻阑白玉光。


    香案上左放宝镜,右摆金蝉,中间是一只玛瑙包银鎏金嵌百宝蟠桃盖盒。


    屏风之后是一张红木六柱式架子床,悬着用成串珍珠装饰的帷帐,门围子透雕麒麟,挂檐和其它三面围子均刻云纹,另有螭纹角牙和卡子花等附件,无不精工细作。


    陆洗铺开纱衾,移了软枕,扶着林佩卧下。


    林佩道:“这不是你平时住的地方。”


    陆洗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佩道:“鹅梨帐中香,你身上从来没有。”


    陆洗笑一笑:“今夜就有了。”


    林佩掖好被子,呼吸有些浑浊,昏昏欲睡。


    他的确是困了,等陆洗出去外面再回来,已经在梦境之中游了一趟。


    陆洗端来热水,拿布巾给林佩擦脸洗漱,然后把手伸进被子去解他右衽的系带。


    林佩微蹙眉头,翻过身去。


    陆洗顿了一下,往旁边坐了坐,扯开自己的衣带:“那我先……”


    林佩道:“你也不要脱。”


    红烛上静静亮着一点光豆。


    烛芯周围融出晶莹透亮的蜡水。


    陆洗默了片刻,问道:“你不脱我也不脱,还怎么偷情,你教我。”


    林佩往里挪出一个身位,拍拍床褥:“去把蜡烛灭了。”


    陆洗道:“一会儿看不清找不到怎么办?”


    林佩道:“不用找。”


    陆洗一听这话,抓着林佩的肩膀把人掰过来面对自己:“你就这么娴熟了?”


    林佩歪过头,迷糊道:“我只是想在你这儿躺一晚,你不愿意我就走。”


    陆洗叹气,心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愿意不愿意。


    他只得按林佩的吩咐去掐蜡烛。


    “知言。”


    “嗯?”


    “今天你没来上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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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听了一下,便知道你要去魏国公府,唉,若是我能有你这么多亲戚这么多世交,当真高兴还来不及,也就只有你把人情当做累赘……”


    “床笫之间不谈国事,这是规矩。”


    “好,那我最后说一句。”


    烛火熄灭,月光透过窗花在帷帐洒下一株芙蓉影。


    “余青,你想说什么?”


    “你如果觉得那些地方都不是你的家,不妨试一试把我这儿当做你的家。”


    陆洗躺到林佩的身边。


    屋子里静悄悄的。


    陆洗碰一碰林佩的手,想看这人是不是真的只想干巴巴地躺着。


    他早就把扳指摘到一旁放着了,可也许是巧合,当林佩触及他合谷处那块凹凸不平的疤痕之时,手就像被针扎着一样立刻抽走。


    陆洗微怔。


    后半夜,风声低语,光影婆娑。


    陆洗听林佩的呼吸声是睡熟了,自己却躺得越来越闷。


    不光是身体受煎熬,心里也煎熬着。


    他熟悉林佩的性子——看似清淡如水,其实对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有着极强的控制。


    即使就躺在身边,那道界线也是分明的,只不过把他当成一颗话梅含着尝味,却绝不会吞下。


    无论他愿不愿意,始终只能站在林佩为他安排的格子里不能退不能进,可他天生是不喜欢被枷锁束缚的,也见不得心上之人给自己画地为牢。


    想着这些心事,陆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起床练字。


    一练就是一宿。


    *


    日出时分,画眉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啾鸣,声音清脆悦耳。


    林佩醒了。


    常年养成的习惯,每逢初一十五大朝是平旦醒,寻常上衙就是日出醒,准点准时。


    玻璃窗透入柔和光线。


    帷帐里的那道芙蓉影模糊朦胧。


    他打个呵欠,揉揉眼睛,坐起来。


    ——“醒了?昨晚睡得可好?”


    林佩寻声看向茶寮。


    陆洗手拿斗笔站在铺开的金花五色纸前。


    画眉又唤了几声。


    林佩忽有些难为情。


    昨晚的记忆有一段没一段的,大抵都是些风花雪月,但想事已至此,以醉酒为理由逃避责任也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只能强作镇静,找办法弥补。


    陆洗道:“别担心,昨晚只有你一人在此间,我陪你说过几句话就出去了。”


    林佩一笑,各说各的:“无论何时相见,陆大人总是如此丰神俊朗,让人赏心悦目。”


    陆洗憋了半天,搁下笔:“我怕你觉得尴尬才如此编排,你不领情,那我就实言相告——昨晚咱们……”


    林佩道:“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即便醉了酒那也是红尘美梦,我断不会负你。”


    陆洗道:“如何算不负?”


    林佩拾起衣裳:“你陪我一夜,我便陪你一日,而且现在我酒醒了,更愿意听你说话了。”


    陆洗道:“薄情郎,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


    林佩道:“怎么没有,肯定有的,你仔细想一想。”


    陆洗道:“比如?”


    林佩道:“比如——这两个月你让林知行干了什么?”


    陆洗用手抹脸,浅叹口气。


    林佩把腿放下床榻,一边穿鞋一边说道:“李良夜在晋北,既没有打断之前谈拢的那几笔生意,也没有插手关税事务,一切利好都按原来的路子送,对你可谓井水不犯河水,时限已到,你这边和林知行勾当的事怎么也该给我一个答复,光糊弄是不行的。”


    “来。”陆洗道,“看我写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