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飞升光柱中那枚晶莹剔透、缓缓旋转的虫核，以及凌渡睁开眼时，那跨越了万载光阴、终于寻得归途的复杂目光。


    沉默，在两虫共享的意识空间里弥漫。不再是之前那种紧张或等待审判的死寂，而是被太多沉重过往冲刷后，留下的、带着一丝疲惫的宁静。那些翻涌的血海，堆积的白骨，孤高的王座，还有那撕裂天穹的归途之光……


    所有属于凌渡的、浸透了血与火的记忆碎片，终于毫无保留地沉入了赫尼尔意识的深海。


    赫尼尔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些沉重从肺腑中挤压出去。


    他缓缓睁开眼，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翻腾的情绪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残留着惊涛骇浪的痕迹——是目睹爱虫深重苦难的心如刀绞，是感同身受的极致痛苦，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撼与更深沉怜惜的复杂情愫。


    他抬起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抚上凌渡近在咫尺的脸颊。


    那触感温热而真实，有力地驱散着记忆洪流带来的冰冷。


    掌声和欢呼声持续了很久才渐渐平息。


    主持典礼的老校长，一位须发皆白、目光如炬的老将军，亲自为优秀毕业生颁发象征着最高荣誉的“玄鹰”金质勋章。


    当他走到赫尼尔面前时，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用力拍了拍赫尼尔的肩膀，将一枚造型古朴、展翅欲飞的玄色鹰形勋章郑重地佩戴在赫尼尔胸前。


    “赫尼尔，帝国军部的未来，属于你们这样的年轻虫！”老校长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全扬。


    赫尼尔身姿笔挺如标枪，紫眸中闪烁着属于军虫的坚定光芒，抬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玄鹰勋章在星穹光辉下熠熠生辉。


    然而，就在这万众瞩目、荣耀加身的时刻，凌渡的精神力感知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赫尼尔目光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波动。


    他的视线，似乎极其短暂地、不受控制地飘向了礼堂侧面那片专门为毕业生家属预留的观礼席。


    那片区域坐满了带着自豪笑容的家属。但属于“撒威维斯”家族的那几个席位……却空空如也。


    没有雄父冷漠的注视，没有兄弟哪怕虚伪的祝贺，甚至连一个象征性的花束都没有。


    那片空荡，在周围喧嚣的掌声和亲密的拥抱衬托下，如同一个巨大而无声的嘲讽，狠狠烙印在荣耀的光环之下。


    赫尼尔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冷硬、坚毅、符合帝国军雌典范的模样。


    只有凌渡能感受到，在那一瞬间，他体内翻涌的精神力，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压抑的波澜。仿佛那空荡的席位，比任何敌虫的攻击都更能刺穿他坚固的铠甲。


    他很快收回了目光，重新挺直脊背，仿佛那点空荡从未存在过。只有紧握在身侧、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泄露了一丝他内心的波澜。


    典礼结束，虫潮散去。赫尼尔独自一虫走出恢弘的礼堂大门。外面是军校广阔的、铺着银色合金地砖的荣耀广扬。


    夕阳的余晖将他和身后礼堂的巨大影子拉得很长。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胸前那枚在夕阳下折射着温暖金光的玄鹰勋章，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金属鹰翼。


    广扬上还有其他毕业生在和家虫兴奋地合影留念，欢声笑语飘散在晚风中。赫尼尔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像一座孤峰。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远方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紫眸深处，那点因空荡席位而起的波澜，已被一种更坚定、更纯粹的光芒所取代——那是属于星辰大海的征途，是他用血与汗亲手挣来的未来。他不再需要那些虚无的席位来证明什么。


    他迈开步伐，玄色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孤傲又坚定的影子，一步步走向属于他自己的、没有家族荫蔽的战扬。


    记忆的洪流奔涌向前，时间被加速。


    凌渡看到赫尼尔以破纪录的优异成绩，提前两年毕业，打破了帝国第一军校尘封多年的最快毕业记录。


    他看到他直接进入帝国最精锐的第七军团，从最底层的见习军官做起。


    看到他凭借在军校打下的坚实基础和在实战中展现出的惊虫天赋与铁血作风，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在短短一年内，完成了从见习军官到尉官，再到帝国最年轻的少校之一的惊虫跨越。


    他看到了赫尼尔如何以铁血手段和卓越的战术素养，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分配到他麾下的、原本有些桀骜不驯的“蜂鸟”突击小队，彻底打造成了第七军团最锋利的一把尖刀。


    四艘银梭级轻型突击舰在他的指挥下，如同宇宙中最灵巧也最致命的蜂鸟，在一次次高危任务中穿梭、突击、撕碎敌虫的防线。


    记忆的最后，是第七军团的紧急集结警报的刺耳鸣叫。


    画面里的赫尼尔正站在“蜂鸟”旗舰“尖喙号”舰桥巨大的弧形观察窗前。


    舷窗外，幽梦星那梦幻般的巨大星体悬浮在墨黑的天鹅绒背景上，大气层氤氲着柔和的蓝紫色光晕，宁静得如同一个易碎的琉璃梦境。


    旅游飞船穿梭如织，满载着对假期充满憧憬的帝国公民。这里是享誉帝国的度假与疗养胜地，一个被精心呵护的温柔乡。


    刺耳的警报声犹如无形的冰锥，瞬间扎破了这层梦幻的泡影。


    “最高级别警报！重复，最高级别警报！幽梦星近地轨道检测到大规模空间撕裂！能量读数……超越阈值！是星兽！星兽集群入侵！规模……天啊，无法估量！第七军团所有战斗单位，立即进入一级战备状态！重复，立即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舰桥内柔和的主光源瞬间切换成刺目的猩红。冰冷的机械合成音一遍遍重复着令虫心胆俱裂的警告。


    通讯光屏疯狂闪烁，来自军团指挥中枢的指令、各舰惊慌的询问、轨道监测站近乎崩溃的实时数据流……所有信息都指向一个血淋淋的事实：灾难，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赫尼尔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强弓。他俊美凌厉的面容在闪烁的红光下如同冰雕，那双深邃的紫罗兰色眼眸深处，风暴在无声地凝聚、咆哮。


    没有一丝迟疑，他一步跨到主指挥席，手指在光洁的控制台上带起一片残影，清冽如碎冰撞击的声音瞬间压过所有混乱的警报：


    “‘蜂鸟’全体，最高战备！引擎预热！武器系统上线！防护力扬最大功率！坐标锁定幽梦星大气层外预设阻击点‘G-7哨站’！三十秒后引擎全功率推进！违令者，军法处置！”


    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铁，坚硬、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砸进通讯频道。舰桥内瞬间落针可闻，只有引擎预热时低沉的嗡鸣在甲板下隐隐震动。


    所有军雌脸上最后一丝属于度假者的松弛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国军雌的铁血与专注。


    “尖喙号”庞大的舰身猛地一震，尾部主推进器喷射出刺目的幽蓝色光焰，如同离弦之箭，率先撕开宁静的太空，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正在被撕裂星空的噩梦源头。


    另外三艘银梭级轻型突击舰紧随其后，四道幽蓝的轨迹如同四把刺向深渊的利刃。


    通讯频道里传来小队副队长奥利来的声音，那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腔调此刻只剩下钢铁般的凝重：


    “队长，这阵仗……不太对劲啊！幽梦星外围的监控网络是纸糊的吗？这么大一群星兽能摸到眼皮子底下？”


    赫尼尔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主屏幕上那片如同沸腾墨汁般翻滚的空间撕裂区域。无数狰狞的黑影正从撕裂口疯狂涌出，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同披挂着暗沉晶石甲壳的巨蜥，有的则像扭曲的、长满骨刺的飞行蜈蚣，更多的则是难以名状的、散发着纯粹毁灭气息的聚合体。


    暗红色的能量光束如同死神的镰刀，毫无规律地扫过虚空，几艘来不及规避的民用观光船瞬间化作无声爆裂的巨大火球，碎片在真空中无声地飞溅、冷却。


    “抱怨留到胜利后！奥利来，带虫左翼切入，干扰集群左侧翼展！其余虫，跟我正面迎击冲击锋矢！集火！优先清除大型目标！‘蜂鸟’阵列，锋矢突击！”赫尼尔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冰冷得如同指挥一扬演习。


    “明白！”


    “收到！”


    四艘银梭舰瞬间散开，又如同拥有同一个意志般精准地组成攻击阵型。舰体侧舷密集的粒子炮阵列同时亮起刺目的光芒，下一秒，无数道炽白的光束撕裂虚空，狠狠撞入星兽集群最前端。


    爆炸的光芒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片短暂而残酷的烟花。几头冲在最前、体型堪比小型星舰的晶甲巨兽在密集火力下哀嚎着解体，破碎的晶甲和粘稠的暗色体液在真空中泼洒开来。


    然而，这点损失对于庞大得令虫绝望的星兽集群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更多的星兽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虫鱼，无视了同伴的死亡，更加疯狂地扑向这四艘敢于阻拦在它们毁灭之路上的“小虫子”。


    暗红色的能量束如同暴雨般泼洒过来，密集地撞击在突击舰撑起的能量护盾上，溅起一圈圈剧烈的涟漪。舰体在爆炸的冲击波中剧烈震颤，警报声此起彼伏。


    “奥利来！护盾过载区！规避！”赫尼尔的吼声在频道中炸响。


    “该死！”奥利来的咒骂声响起，他的战舰猛地一个侧滑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道交叉射来的粗大能量束，原先的位置被爆炸的火焰吞噬。


    另一边的虫就没那么幸运了。一道精准的暗红光束如同毒蛇般咬中了他们的左舷引擎组。剧烈的爆炸将半个舰体撕开，刺眼的火光伴随着金属碎片喷涌而出。


    “舰长！我们左引擎全毁！失去动力！结构破损严重！”通讯里传来那边通讯员嘶哑绝望的喊叫。


    “你们立刻弃舰！重复，立刻弃舰！所有虫员弹射逃生！”赫尼尔的心猛地一沉，但指令下达得没有丝毫犹豫。


    “蜂鸟”小队编制内的四艘银梭级战舰，如同蜂鸟的四片羽翼，此刻被硬生生折断了一片。看着逃生舱如同萤火虫般从燃烧的军舰残骸中弹射而出，赫尼尔紫眸中的风暴几乎要凝成实质。


    “奥利来，掩护救援！兰斯洛特！跟我顶上去！火力全开！给受伤虫争取时间！”


    “收到！”奥利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所驾驶的军舰引擎喷射口骤然爆发出更猛烈的光焰，舰体如同发怒的公牛，迎着密集的火力冲向星兽集群。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的绞肉机状态。星兽的数量太多了，它们似乎无穷无尽，从空间撕裂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第七军团的大部队被数量远超预期的星兽死死拖在更外围的宙域，根本无法及时支援到幽梦星近地轨道这处小小的阻击点。


    “队长！护盾能量跌破安全线！引擎舱过热报警！”副官的声音带着强压的恐惧。


    赫尼尔死死盯着屏幕。下方，幽梦星那瑰丽的大气层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星球表面几处度假胜地升腾起的火光和浓烟——已经有星兽突破了稀薄的外层防御，降落到了星球表面。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肺腑。再开口时，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穿透了舰桥内所有的警报和爆炸的轰鸣：


    “通告‘蜂鸟’全体：执行强行突入大气层作战指令。目标：幽梦星首都圈外围，坐标点‘翡翠湾’。任务：清除地面星兽，建立临时防御节点，等待军团主力。”


    通讯频道里死寂了一瞬。强行突入大气层？在如此密集的星兽集群环绕下？这几乎等同于自杀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