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是永恒的、缀满钻石般恒星的丝绒夜幕，首都星方向的光芒，如同遥远海岸线上朦胧的灯塔，在舰尾后方晕染开一片温暖的橘黄色光晕，给冰冷的宇宙涂抹上一点属于“家”的温度。


    舰内，引擎维持着最低功率，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像是巨兽沉睡时的呼吸。


    恒温系统尽职地工作着，空气里弥漫着星舰特有的、混合了金属、臭氧和清洁剂的冷冽气息。


    主驾驶位上，凌渡坐得笔挺，他的手指搭在控制球上，动作幅度极小，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精准到极致。


    蜂鸟号在他的操控下，平稳得令虫难以置信，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加速或震颤，仿佛这艘以灵巧迅捷著称的突击舰，此刻正漂浮在无重力的水面上。


    赫尼尔就站在主驾驶座椅侧后方，他双手抱臂，倚靠着坚固的合金椅背，紫色的头发在舰桥柔和的冷光下泛着微光，深邃的紫眸凝视着凌渡操控星舰的侧影。


    那专注的姿态，流畅到近乎本能的动作，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凌渡在军校的那些日子。


    他记得，凌渡因为是插班生，课程被排得密不透风，从星舰工程基础到高维跃迁理论，从格斗搏击到驾驶军舰。


    舰桥内异常安静，除了必要的系统运行音，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


    其他岗位上的十名军雌——这是出航的最低虫员配置标准。


    凌渡的指尖在冰冷的控制球表面轻轻摩挲了一下，目光透过巨大的主视窗，投向远方那片深邃、点缀着星云的墨蓝。


    赫尼尔的用心，他感受到了。


    可惜，军规森严。即便是最低限度的配置，这艘钢铁巨兽的腹腔里，也塞进了整整十双眼睛。


    这让凌渡心底那点隐秘的、关于“二虫世界”的念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涟漪。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连近在咫尺的赫尼尔都难以捕捉。只有那双深邃的黑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光。


    半个小时后。


    蜂鸟号彻底停了下来，如同宇宙画布上一枚精巧的灰色图钉。


    它悬浮的位置恰到好处，首都星的光芒在后方勾勒出舰体朦胧的剪影，前方则是更加深邃、星云如烟如雾般弥漫的未知星域。点点繁星的光芒穿透稀薄的星尘，洒在深灰色的装甲外壳上，冰冷而璀璨。


    舰桥内，凌渡修长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轻轻一点，彻底切断了主引擎的动力输出。


    那低沉的嗡鸣消失了，整个舰桥陷入一种近乎真空的绝对寂静，只有空气循环系统微弱的气流声和仪器指示灯闪烁的细微电流音。所有的目光，不自觉地都集中到了主驾驶位上那道挺拔的身影上。


    凌渡缓缓转过身，动作从容不迫。他的视线越过了副驾驶奥利来困惑的脸，直接落在他身后的赫尼尔身上。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深邃得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此刻清晰地映着赫尼尔的身影。


    “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凌渡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舰桥的寂静，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般的质感，敲在每一个听众的耳膜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没有预兆，没有声响。


    主驾驶位后方，武器官特纳上尉壮硕的身躯猛地一僵，那双正盯着火控雷达光幕的锐利眼睛瞬间失去了焦距，沉重的头颅毫无征兆地向前一耷拉，“咚”的一声闷响，额头重重磕在了坚硬的控制台边缘。


    紧接着，如同被无形的多米诺骨牌推倒——


    “呃！”


    导航通讯官瑞恩上尉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闷哼，身体软软地从座椅上滑落。


    “噗通！”


    雷达操作员直接歪倒，滑到了座位下方。


    “……”


    副驾驶奥利来少校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后颈像是被一根冰冷的针极其精准地刺了一下，一股无法抗拒的沉重黑暗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强壮的身体向前扑倒，额头抵在了冰冷的控制面板上。


    “噗通…噗通…噗通…”


    倒地声如同沉闷的鼓点，在绝对寂静的舰桥内接连响起，清晰得令虫心悸。


    短短两三个呼吸间，除了凌渡和赫尼尔，所有岗位上的军雌，都如同被瞬间抽走了灵魂的傀儡，以各种姿势瘫软在座椅上或滑落到地板，失去了所有意识。


    整个舰桥，瞬间只剩下两个虫清醒的呼吸声。


    死一般的寂静。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赫尼尔紫色的瞳孔下意识收缩，身体也瞬间绷紧，挡在凌渡面前，肌肉在合身的军装下贲张，一股凌厉的、属于顶级军雌的危险气息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凌渡缓缓地从主驾驶位上站起身，黑色的军靴踏在合金地板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嗒、嗒”声，赫尼尔也转过头，看向始作俑者。


    凌渡走到赫尼尔面前，两虫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他微微低下头，深邃的黑眸专注地凝视着赫尼尔，仿佛要将其中的每一丝涟漪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想与你过二虫世界，”凌渡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清晰地传入赫尼尔的耳中，也敲打在他的心上，“只有我们两个。”


    赫尼尔瞬间放松身体，笑着说道：“我的殿下，您最近似乎学到了很多东西呢。”


    居然会这样的小情趣了……


    看来他也要努力学习了……


    凌渡的唇角，这次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他微微颔首，坦然承认：


    “自然。之前那样尴尬的错误，我可不想再犯。”


    话音落下的瞬间，赫尼尔清晰地感觉到，舰桥内的空气仿佛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凝滞”。不是物理上的凝固，而是一种……能量的密度骤然提升了。


    一缕缕肉眼可见的、如同最纯粹墨玉雕琢而成的黑色“雾气”，带着一种令虫灵魂深处都感到战栗的深邃寒意，缓缓地从凌渡的指尖、从他的周身无声地流淌出来。


    它们不像气体那样飘散，反而像拥有生命和重量的活物，带着一种沉凝如水的质感，迅速向四周蔓延、铺展。


    黑色的“雾气”无声地流淌着，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吞噬力量。它们迅速蔓延，触碰到冰冷的合金墙壁，便如水银泻地般无声覆盖；流过闪烁着指示灯的复杂控制台，那些冰冷的金属和光屏便如同被一层流动的黑色水膜包裹；拂过昏迷军雌的身体，也只是轻柔地覆盖，并未造成任何伤害。


    整个过程快得超乎想象，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静谧与秩序感。


    仅仅数息之间，整个蜂鸟号，从最核心的引擎反应堆到最外层的信号天线，从舰桥的每一寸合金地板到生活舱的每一张床铺，都被这层深沉、纯粹、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色灵力彻底包裹。


    星舰内部柔和的照明光被这层黑色“水膜”过滤，光线变得异常昏暗、迷离，仿佛置身于深海之底，只有仪器指示灯的光芒穿透黑暗，如同遥远星辰的微光。


    在这片被灵力浸染的黑暗中，赫尼尔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声音被彻底隔绝，脚下传来一种奇异的“实感”——仿佛整艘星舰不再是冰冷的钢铁造物，而是某种巨大活体的一部分，它的“心跳”和“呼吸”都通过脚下传导而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脉动。


    更让他震惊的是，他与蜂鸟号之间那种如臂使指的深层精神链接，被一股更宏大、更幽邃的意志强行覆盖、接管了。星舰，成了凌渡意志的延伸。


    嗡——


    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从舰体深处传来，并非引擎启动的轰鸣，而像是某种巨大生命体舒展筋骨的轻颤。


    伴随着这声轻颤，舰桥侧面厚重的合金舱门，在没有任何液压装置启动声响的情况下，开始缓缓地、平稳地向内滑开。


    没有警报，没有气压失衡的尖啸，更没有预想中舱门开启瞬间，舰内空气被狂暴抽吸出去所形成的毁灭性风暴。


    赫尼尔紫色的瞳孔瞬间放大，他的身体本能地再次绷紧，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恐怖景象并未发生。


    舱门外的宇宙真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坚韧无比的“膜”温柔地阻隔在外。


    舰内的空气依旧存在，它们并未被抽走，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精巧地梳理着，在开启的舱门附近形成了一道柔和的、肉眼可见的透明“气旋”屏障。


    气流在屏障内温顺地循环流动，拂过赫尼尔的脸颊，带着舰内熟悉的温度和气息，甚至能清晰地嗅到一丝凌渡身上那种独特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冽味道。


    真空与有氧环境，被一层无形的、由纯粹灵力构筑的绝对壁垒完美地分割开来。


    舱门完全洞开，露出外面那片深邃无垠、繁星闪耀的宇宙画布。


    冰冷的星光毫无阻碍地洒入被黑色灵力包裹的昏暗舰桥，在赫尼尔震惊的紫眸中投下细碎的星芒。


    凌渡向赫尼尔伸出了手。他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在舱外星光的映衬下，仿佛由最上等的玉石雕琢而成，指尖还萦绕着一丝尚未散尽的、深邃的黑色灵光。


    “要试试看吗？”凌渡的声音在寂静的舰桥内响起，低沉而充满诱惑，如同深渊的回响。他的目光投向舱门外那片无垠的黑暗与璀璨，深邃的黑眸里，仿佛也点燃了万千星辰。


    赫尼尔的目光从那道隔绝真空的灵力壁垒，缓缓移到凌渡伸出的手上，再对上他那双映着星光的眼眸。


    震惊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种混合着极致兴奋、挑战欲和被爱虫如此强大力量所彻底征服的战栗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他嘴角咧开一个堪称狂野的弧度，紫眸中燃烧起炽热的光芒，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把紧紧握住了凌渡的手。


    “为什么不呢？”


    赫尼尔的声音带着一丝因激动而起的沙哑，充满了跃跃欲试的亢奋。


    凌渡的手干燥而有力，带着一种令虫心安的温度。他微微用力，牵引着赫尼尔，两虫并肩，一步步走向那洞开的、通往宇宙真空的舱门。


    当他们并肩站在舱门边缘时，脚下是冰冷的合金门槛，前方一步之遥，便是吞噬一切的宇宙深渊。


    星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他们身上，冰冷而纯粹。赫尼尔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即使知道有那层无形壁垒的保护，直面真空的原始敬畏感依旧强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侧过头，紫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看向身旁的凌渡。


    雌虫强悍的体魄足以短暂适应真空环境，但凌渡毕竟是雄虫，即便他展现的力量再匪夷所思，赫尼尔骨子里的保护欲依旧占了上风：


    “你身体可以吗？别太勉强。” 他的声音透过灵力构筑的奇异力扬清晰地传递过来。


    凌渡迎上他的目光，黑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光芒：“放心吧。” 他的视线扫过赫尼尔紧抿的唇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想让你开心，可不想让你因为我而生气。”


    凌渡牵着赫尼尔，一步踏出舱门。


    没有失重，没有漂浮，没有预想中任何真空环境带来的物理效应。


    赫尼尔的军靴稳稳地踩在了一片无形的“地面”上，仿佛脚下不是虚空，而是坚实的大地。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脚下空空如也，只有深邃的宇宙和遥远的星辰。


    但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却无比真实，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军靴鞋底传来的、踩在某种坚韧弹性平面上的细微反馈感。


    重力？


    在真空宇宙中，他竟然感受到了和舰内、和首都星地表毫无二致的重力？


    “重力居然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