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注视下，老郑将其中缘由娓娓道来。


    几年前，他们村子并不像现在这般平和，周边有一处大匪寨。寨中常有恶匪四处洗劫附近村庄，他们村也没能幸免，那些匪徒不仅抢钱抢物，有时还抢人。


    老郑的女儿就曾差点被劫走，他拼了命地追出村口跟匪徒搏斗，也没能阻止，还被砍断了一条腿，最后他爬不动了，满脸血污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姑娘哭喊着被带走。


    那次村子被袭击得一片狼藉，村民们绝望之余，却见另一波人马到来，也像是群匪徒。本以为是天要亡他们村，没想那群人竟没再次榨干他们，反而跟先前还未离去的匪徒们拼斗起来。


    老郑还记得，他当时只见黑光一闪，一把通体漆黑的利刀直取抓走他女儿之人的心脏，随后那人踏马拎起被吓傻的姑娘到他面前，问：“你女儿？”


    将他呆愣点头，便将姑娘放到他面前，道：“走。”然后转头冲杀进匪徒之中，霎时血光四溅。


    两方交战结束后，那群人就拖着满地的尸首走了，没来洗劫村子，也没带走先前匪徒抢走的人和物。


    被回过神来的女儿和其他村民扶进村后，老郑已记不清跟他说话那人是什么模样，但却知道那把黑刀，传闻中前任桃山统领石破的佩刀。但那时大家都知玄刀已易主，为石焱所有，那个闻名全姜城的鬼见愁。


    再后来，周边那大匪寨便销声匿迹了，有胆大的村民偷偷去查探，发现那寨子已被尽数剿灭，血流成河，寨中也被洗劫一空，从此他们村终于安宁了。


    所有人都记得，石焱那伙人在他们村口跟恶匪交战完后，便是向着那处匪寨的方向离去，匪寨是被何人所灭，村民们心中多少也有数。


    “虽然石焱向来声名狼藉，但在我们村眼里，他仍是给我们带来安宁之人，也是救了我女儿的恩人。”老郑放空双眼，仿佛陷入长久回忆，最后他低叹一声，又闷了一口酒。


    听闻老郑的腿不是因他而废，石焱悄悄瞥了葛青萝一眼，见她面无异色，他暗中松了口气，腰也挺直不少，放心了。


    被他赶尽杀绝的匪寨太多，有的事他早就记不清了，也没想去记，原来这村子他曾带人来过，不是干坏事的那种来。


    叶鸣听完倒是沉吟道：“听着确实不似那般穷凶极恶，但他剿灭匪寨后为何不将被恶匪抢走的物资还与村民，反而自己带走？”


    石焱单挑眉头看他：“为何要还？既然是从匪寨缴获，那就是战利品，又不是从村里劫的。”


    叶鸣皱眉反驳：“可匪寨的物资就是从村里劫走的，这和从村里劫没什么区别！理应归还。”


    石焱啧了一声，屈指敲了敲桌子：“你话说清楚啊。什么叫没区别？区别大了！这是正规来源！再说，若剿不上战利品，又如何维持后续剿匪开支？你当养兵马养人口不要钱？石焱又不是做慈善的，城里官府管他们叫‘匪寇’，知道何为匪寇吗？不到处抢点东西，对得起他们给的这称呼？”


    比起抢劫村子，他只是抢劫匪寨已经很收敛了。


    叶鸣被他一阵连环炮轰得哑口无言，刚想继续争辩，却被他翻了个白眼，点评道：“呵，真是过着不缺钱的少爷生活。”


    督尉司的军饷粮草向来都没缺过，还有着萧家支持，自然比桃山的情况好得太多，不过此时的叶鸣什么记忆都没有，被石焱莫名抨击一顿，只觉自己好像又被针对了。


    葛青萝倒没觉得扣押战利品这事有什么，她从没把石焱当成过什么完全的好人，他也压根不是那种人，甚至有时她觉得他俩也挺像的，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并不介意用些什么手段。


    当初石焱跟她提起剿匪之事时，只说是石破想做之事，但她多少也能猜到，其中也藏着石焱自己想以战养战的心思。剿匪获得的战利品用以维持桃山用度，直到城郊匪寨逐渐被清剿完、洗劫一空，他抢不到东西了，就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出卖色相找她骗钱。


    现下看他和叶鸣间又开始剑拔弩张，葛青萝赶忙伸手拦了拦，阻止道：“打住打住！”


    “家和万事兴。这点小事不要吵闹。”


    “谁跟他家——”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开口，又同时闭上了嘴，闷着气偏开头。


    石焱知道真相，不由想反驳一下，但叶鸣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才回了这么一句。


    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葛青萝把手放回桌下，悄然在旁边石焱的大腿上轻拍了拍，冲他挤了下眼睛，以作安抚劝阻。


    石焱偏头看她，随即唇角一勾，桌下的另一只手握着她手捏了捏，乖乖收了声没再说话。


    老郑也没想到他这故事一说，会引得这两兄弟争吵起来，顿时有些慌乱：“哎呀，其实也不是啥大事！若是能把那群恶匪除掉，就是拿出再多钱财物资，我们大家伙儿也都是愿意的。你们别吵、别吵哈！”


    老郑女儿想起曾经那可怖的经历，不由也放下碗点了点头，然后又小心地瞥了瞥石焱，看他正忙着给葛青萝夹菜，似乎没工夫搭理其他事，她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没开口。


    很多次，她总想跟石焱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她为何会生出这念头。


    “对了，前段日子村里不是来了个城里人嘛，”老郑儿子忽然想起来道，“我记得他不就是来问石焱的？还有城里那个萧夫人。”


    石焱夹菜的动作顿了一顿。


    葛青萝啃萝卜的动作也顿了一顿。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都正襟危坐地放下了筷子。葛青萝咽下萝卜，清嗓道：“……是谁啊？又问了什么？”


    说的最好不是什么不利于他们跑路的事。


    老郑也想了起来：“哦那个人呀。忘了叫啥了，长得也不显眼，不如你们好看，没记住。他说他是城里人，看了他们那儿一个时兴话本，想来城郊寻求真相，问我们话本里的事是不是真的。”


    “那话本子一直被孙婆娘拿着，我抢过来看了看，但没看懂，我不识字，那人就给大家伙儿讲了里面的故事。大家听完一看，嚯，多年疑惑一下子全解开了呀！那话本子写的肯定是真的！就是照着石焱写的！”


    老郑媳妇偏头回忆了下，疑惑地拍了拍老郑：“哎，那人说那个萧……就是石焱喜欢那姑娘叫什么来着？我这脑子一下卡住了。”


    还没待老郑回答，他女儿就飞快地道：“葛青萝。”


    说完她忽然一怔，然后坐直了身子，眼睛在葛青萝和石焱身上来回流转，又看了看叶鸣。


    听到这个名字，叶鸣置在腿上的手指微微蜷动了下。


    石焱在桌下握着葛青萝的手，笑应道：“对，叫葛青萝。”手指在她掌心挠了挠。


    “你们那儿也听说了呀？”老郑朝他举了举酒碗。


    石焱放下筷子，端碗跟他碰了下，饮尽后道：“是啊，我们村……”


    他话未说完，屋外忽然响起一阵剧烈急促的敲门声。


    众人的谈笑停了一瞬，老郑女儿起身：“我去开门。”


    门刚半开，孙婶就焦急挤了进来。


    “小青他们呢？”


    “在里面吃饭呢。”


    “让他们快走！督尉司的追兵来啦！”说着不顾小姑娘愣怔的神情，她直往里冲。


    屋子也不大，孙婶话音刚落，里面的人都听到了她的高嗓音。


    老郑一家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葛青萝和石焱就相视后面色一凝，同时站起身来。


    “走！”石焱回望身后一眼，那里有处小门，然后朝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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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萝示意。


    葛青萝也看到了那门，但她迟疑了一下，瞟了眼还在状况外，却下意识跟他们一起站起身的叶鸣：“他……”


    石焱拽着她走了两步：“别管他了，我们先走。至少你得先走！”


    督兵们不认识他，但一定认识葛青萝，她不能被发现。


    这时，孙婶也到了饭桌前，她快速看几人了一圈，最后朝葛青萝急声道：“督尉司拿了画像来寻你们，已经让大家拖延住了，但拖不了多久，你们快走呀！”


    孙婶的午饭一向吃得早，督尉司来人说追查逃犯，要进村盘问时，她正跟几个合得来的老姐妹在村口拉家常晒太阳。


    看到那三张画像，几个人不用过多联想就明白了一切。


    石焱的画像古怪得很，不知为何根本没画出来，空白的脸上写着“石焱”二字，但另外两张葛青萝和叶鸣的画像，却是栩栩如生，她们一眼就认了出来。


    孙婶当即找借口来老郑家报信，其他人尽力拖延，并想办法通知其他村民。


    虽然村民之间有时互相吵闹争斗，可在一些方面，大家的意见都出奇一致。


    就算督尉司挨家挨户地盘问，也不会有人多说一个字。


    他们都不是什么不知恩图报的人。况且，这几个年轻人大家确实也都挺喜欢的。


    领悟到了村民们的好意，葛青萝也不敢再耽误时间，一边跟孙婶道谢，一边去拉那小门，但上了锁没拉开，她刚想上点手段，老郑女儿就在这时反应了过来，赶紧在一旁柜子里摸出钥匙，飞快打开了门。


    “小青姐你们跟我来！有条小路可以往另一头出村！”


    葛青萝点头，刚想跟石焱一起离开，空着的那只手忽然就被人紧紧拽住，她回头，对上叶鸣平和却异常坚定的眼眸，好像并没有很意外两人会决定丢下他。


    “你去哪里，我要跟你一起。”


    葛青萝愣了一瞬，石焱却直接转身去拽她那只手腕，想把她手从叶鸣手中拽出来，然而叶鸣也握得死紧，怎么也不放。


    “放开！我现在没工夫跟你动手！”


    “不放。”


    拉扯间，葛青萝的手腕被拽得通红，她忍无可忍，猛地掀拳同时挣开两只手，朝着两人下巴一人一拳。


    “你们有完没完！都给我走！”


    说着，不顾两人吃痛的表情，她反手抓起他们手腕，拽着人就冲出小门，往老郑女儿指的方向奔去，石焱和叶鸣在后面差点被门挤得无法呼吸，好不容易才艰难钻了出来，被她扯得像两只风筝。


    挤出门前，石焱抽空扭头，朝依然端着酒碗呆坐原地的老郑挥手喊了声：“多谢了郑叔！手艺不错！”


    老郑下意识也跟他挥了下手。


    三人都跑得飞快，没几步，老郑女儿就跟不上了，只得气喘吁吁地给葛青萝描述了另一出口的具体位置，葛青萝记下后朝她道谢，然后拽着两只风筝飞了出去。


    好一会儿，老郑女儿才缓过气来，她慢慢直起腰，愣愣望着三个渐飞渐远的身影，口中低低呢喃了一声。


    “谢谢。”


    屋里，听孙婶说完前因后果，再联想他们自报的姓名，老郑一家也终于明白过来，自家请吃饭的贵客到底是谁。


    扫了眼桌上已经吃得七七八八的菜，老郑眼神依旧呆滞：“我刚跟石焱一起喝酒了？他说我手艺不错？”想了想，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我饭桌上是不是还拍他肩膀了？”


    老郑儿子也呆滞如爹：“我好像还跟他称兄道弟了……”


    老郑媳妇看了看两人没出息的样子，摇着头，手脚麻利地把桌上多余的三副碗筷收进厨房里，脑中倒是疑惑了一下。


    小青和小石的身份是知道了，那小鸟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