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章(过渡章)

作品:《无妄卦

    城中大火足足烧了十日。


    劫掠差不多可以收尾了。严鸢下令禁止滥杀,违者重罚。


    可他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罪人”,居然是郦姬。


    她被两个军官架着,一路拖进了帐内。披头散发,浑身是血,连头都抬不起来。对着严鸢难以置信的眼神,军官们连忙解


    释:“郦姬夫人她,喝醉了……”


    “说清楚。”


    语气冷硬。


    两个军官对视一眼,无奈低头。


    “回大王,郦姬夫人在街边饮酒时,看到路边有两个士兵……□□良家妇女。夫人上前制止时,没有说明身份,被他们冒犯,就动了刀子。属下等赶到时,其中一个士兵已被夫人刺穿咽喉,救不回来了。”


    “属下不敢冒犯夫人,可夫人沉醉,意识不清,说自己犯了军令,要自请受罚。属下不敢……所以……”


    “知道了,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走吧。”


    恍惚间,郦姬发现自己好像被人放到了地上。她想爬起来,可小腹一用力,胃里顿时如翻江倒海,“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一股浓烈的酒臭冲进鼻腔,熏得她怒骂,用词恶毒至极,手里的刀子也跟着在地面乱划。


    骂到词穷后,她反而哈哈大笑,一笑,就又昏天黑地地吐了起来。


    像极了那个她曾拼命逃离的影子。


    严鸢就这样等着。


    那双眼睛还不清醒,一定什么都掩饰不住——包括憎恶。若在此时靠近,他不敢说自己会被怎样对待。


    “——让我走吧。求你了。”


    这句话,郦姬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过。可严鸢却不知怎地,忽然多出了很多时间,可以一整晚都呆在她房间里不走。


    等到吐过了第三轮,她才缓过神来。发现情况不对,神色慌张地打量起了周围。


    严鸢见她醒了,松了口气。他犹豫许久,才缓缓露出一个笑脸,叫了一声“夫人”。


    “……这几天忙于军务,没能照顾夫人,”严鸢看着她的手,攥紧了拳头却没动,“夫人心里在怨我吧。”


    “……没有。”


    “我不介意你喝酒。醒了连句实话都不说,大可不必。”


    郦姬见他变脸,也只能道歉:“请大王恕罪。”


    严鸢忽地站了起来,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冷笑一声,“那就说说看,哪里有罪?”


    郦姬眉头紧皱,努力地斟酌着措辞,“醉酒失态,触犯军纪——”


    “那东西本就该死,不算。”


    还有什么?郦姬努力回想,又道:“这几天,喝酒误事,没能准时给大王请安。”


    一阵沉默。


    最后,严鸢终于开了口:“哦,原来你还知道要去找我。”


    “……”


    “那你就记好,别再忘了。”


    郦姬可算松了一口气,连忙答应:“是。”


    “过几天,军队又要开拔,你养好身体,别再……这样。记住了吗?”


    “是。”


    “明天你要什么时候来?”


    “在各营将领议事之后。”


    “……”


    看着郦姬眼中的惶恐,严鸢百思不得其解,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她不是握着他的手,答应要和他一起出逃吗?为什么又怕他怕成这样——就像“那些人”?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是因为屠城吧。见了太多血腥,她应该是吓坏了,焦虑无处排遣,只能躲着人,暗地里酗酒买醉。这些他都知道。


    可下令屠城,他也是身不由己。他的难处,她为什么就是不能明白呢!


    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这些话也不该对她说。满腔汹涌的情绪,渐渐归于沉寂。


    严鸢叹了口气。


    一个□□无辜女子的恶人,和纵容恶人□□无辜女子的恶人,确实每一个都该杀。她没错,不该怪她。


    可明知事实如此,一想到会郦姬这么认为,他还是难受得心肝都在绞痛。


    “郦姬,你……不要怕。”


    不要怕什么?说不清楚的话,自然不会得到回答。


    严鸢低下头,走出了帐外。


    只剩下郦姬一个人了。她终于忍不住,用力缩起身子,痛哭起来。


    她其实根本不怪他,她也没怪过任何人。她只是想少受点折磨。除了喝醉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只恨清醒得太快。


    襄阳之祸几乎没掀起什么水花。因为在京城,有一场更大的风暴。


    消息传到严鸢这边时,满座一片死寂。


    每个人都激动得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翎剿匪不力,使贼首出逃,解除一切职务,并没官籍。军中大小事务,一应由陛下亲为……


    “正月廿二,经刑部核查,杨翎在职期间,结党营私,朋比奸佞,罪无可赦,念其世家有功,不做牵连,单赐自尽。”


    所以说,杨翎就这么死了。


    那个骁勇善战,智堪一绝,把对手逼入绝境不能反抗的奇才,就这么死了。


    他坦然接下圣旨,献上性命保全家人,证明自己既是忠臣也是孝子,然后所有功勋被抹去,背着一个“奸贼”的骂名入土。


    “太好了!”军官们纷纷拍手叫好,“杨翎一死,狗皇帝再无良将可用,我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大王,机不可失,着手反攻吧!”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千秋伟业,尽在此时!”


    气氛如此,严鸢却并不急着受用,反而皱起了眉头。


    “洛阳王那边呢,有没有他的消息?”


    “……回大王,洛阳王已经被圈禁多日了,这……实在打听不到什么。”


    严鸢嘴角微微一勾。


    怎么可能。


    众人散尽,严鸢独自在帐中,呆坐了很久很久。


    说不上感伤,但脑海里,有关杨翎的念头总是挥之不去。


    是兔死狐悲?是感同身受?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到头来,却成了一样的“奸贼”。


    严鸢无言,独自斟满了酒杯。


    草长莺飞,整个二月,醉生梦死。


    皇帝对杨翎落井下石,也让各路武将人心尽失。洛阳王没费什么大力气,就集结了军阀十几户,树起了反旗 。


    心心念念的长安城,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也许,是时候再次启程了。


    去往他必然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