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与这个世界相见的第一眼，看见的是无际的黑色的火。


    明明是火焰，却没有一丁点温度，琅只觉得寒冷。


    祂费力地抬起头，挣脱身上剩余的碎壳，跌跌撞撞地向外爬去。


    火焰之外的世界被黑夜笼罩，地上暗红色的河流在祂身旁流淌。


    “呀！这是从哪来的小家伙？”祂听见有人在惊叫，渐渐地，围在祂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随后祂就被人们送到了一个男人的面前。男人见了祂，大惊失色，连忙将祂带出了那个只有极夜的世界。


    琅在日光中昏昏沉沉地睡去，再度睁开眼时，身边的人又换了一批。


    他们垂眼望着自己，眼中无不流露出担忧与沉重。


    那时的琅懵懵懂懂地，试探着叫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这是祂出生后的第一声啼鸣，却那样小心而微弱。


    离祂最近的女人梳着长长的麻花辫，她在听见自己的鸣叫后忽然落下泪，伸手抱起了祂。


    女人的怀抱很温暖，琅很喜欢。


    坐在不远处的戴冠披锦的另一个陌生女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如诸位所见，第二枚凤凰卵孵化一事已彻底失败。”


    “帝君，事情也许尚有转圜之机。”怀抱着祂的女人开口劝说。


    “转圜之机？”那个被称作帝君的女人厉声问，“祂在孵化进程的末期从天火堕入冥火，原本金羽金瞳的凤凰却变成如今黑羽赤瞳与魔族无异的模样，这如何转圜？”


    “帝君息怒，祂只是改变了样貌，并未堕为真正的魔族。”另一个男人也劝说道。


    帝君难得急躁地踱步良久，才重新冷静坐下。


    “无论祂是否堕魔，灵脉都受到冥界戾气污染，不可能再达到祂应有的能力了。”帝君冷冷地说道，“继续孵化下一枚吧。”


    凤凰？天火？冥火？堕魔？都是陌生的字眼。琅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琅只好奇地看见怀抱自己的女人在急切阻拦：“阿瑶还在巫山养伤，如果让她知道了……”


    “她的意见难道就能左右现在的结果？”帝君质问。


    “帝君三思，如今三界暂时不再需要凤凰抵御危难，未必需要急于进行下一枚凤凰卵的孵化。”


    “是啊，从天地初分至今只有三枚凤凰卵，一只即将陨落，一只刚刚孵化，一只尚在卵中。若如此放弃这第二只，三界的未来就只剩下一只凤凰，再无容错。”


    ……


    旁边的人们陆陆续续开口阻拦帝君当场下达的孵化命令，最终，他们成功了。


    帝君叹息一声：“那便让妦先养着祂，将来必要时再做打算。”


    得到应允后，梳着麻花辫的女人抱着祂轻点足尖，踏上一片从袖中飞出展开的金羽，穿过云海，飞向远方。


    在天空之上，琅好奇地从女人的怀里探出头俯瞰着脚下的山川大地。


    女人温柔的声音在祂的头顶响起：“我还没跟你介绍呢！”


    “我叫妦，这里是天界。”女人说着，环在琅身侧的手臂紧了紧，“以后，你会一直生活在这里。”


    “啾！”琅热切地回应着。


    片刻飞行后，女人落在了一座青山之顶，放下了琅。


    山顶上没有房屋没有亭台，只有一株参天巨树。树冠中金光垂落，琅试探着往树前走去，看清了那些金光不是单纯的光线，而是片片金色的羽毛。


    羽毛之间，一个女人蜷缩在枝桠上，似乎在沉睡。


    “阿瑶，我带祂来了。”


    栖息在树上的女人动了动身体，缓缓苏醒。那双金色的眼睛望向琅，微微一颤。


    “祂怎会这副模样……”


    “阿瑶，”妦沉痛地告知瑶，“祂坠入了冥火。”


    瑶从树上猝然而落，她的脸色苍白，在妦的搀扶下拥抱着琅。


    琅却看清了她眼中的无垠的悲伤。


    “怎么会这样？”


    妦简短向瑶复述了琅的意外，以及琅危险的处境。


    瑶良久无言，久到琅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耳边传来长长的叹息声。


    “我看不到祂长大了。小妦，请你替我保护祂，好吗？”


    瑶落下泪：“我们凤凰一脉至今只有我们三人，却因为血脉继承永生无法相伴。除了你，我不知道该将我的弟弟妹妹托付给谁。”


    她轻抚琅的头顶：“我还不知道祂日后会选择成为女人或者男人，但我希望祂平安、快乐。”


    “阿瑶，我答应你。”


    这是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祂的姐姐相见。


    他们离开后不过月余，凤凰瑶殒于巫山。


    凤凰瑶陨落的那一天，凤凰琅第一次学会了说话。


    “妦。”祂望着得知消息后妦流泪的眼睛，说，“妦娘娘。”


    妦娘娘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了祂，泣不成声。


    琅被妦带在身边抚养，祂在她的目光里学会说话、化成人形、成长为她最忠实的臂膀。


    在祂还尚年幼的时候，妦问祂：“小凤凰，你想成为女人还是男人？”


    琅问道：“妦娘娘是女人吗？”


    妦说是，琅就笑了：“那我要成为男人。”


    妦有些好奇：“为什么？”


    “我听别人说，男人和女人是一对，我也要和娘娘成为一对！”琅认真地回答。


    妦哑然失笑，无奈地摸了摸祂的头：“你还小，懂什么……算了，你想成为男人就成为男人吧。”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妦总是“小凤凰”“小凤凰”地叫祂。后来祂化为人形的那天，琅的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些模糊的记忆。


    他感知着陌生的躯体，舒展四肢穿上衣服。


    妦娘娘在一旁欣慰地看他：“小凤凰，你长大了。”


    “娘娘，我想起了我的名字。”


    在模糊的记忆里，有一个年幼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


    “琅。”


    “我的名字是，琅。”


    琅化为人形后不久，妦娘娘开启了她的造神计划，她带着琅来到了人间，亲历亲为开辟荒地，收拾出一片世外桃源。


    然后站在她亲自搭建的木屋前笑盈盈地看着他说：“琅，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来到人间后，妦几乎与仙族人断了来往，潜心培育新神。除了那位青衣仙君——桓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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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每桓羲来的时候，妦都会很开心，他们三人常坐在一起煮酒聊天，但娘娘与桓羲谈论的事情，大多数时候琅是听不懂的。


    随着时间推移，一切变了。


    新神的诞生遇到了阻碍，妦回了好几趟天界，最终都是沉默着回来。


    某天琅照常为他们即将搭建的新房子劈柴，妦娘娘却坐在旁边反常地望着他发呆。


    琅疑惑地问：“娘娘，怎么了？”


    妦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我就是想起阿瑶了。”


    琅记得瑶，她是与他缘分太浅的姐姐。


    妦说：“我答应过她，会好好保护你。”


    妦说到做到，她活着的时候，没人敢欺负琅。


    琅却没能保护好他的妦娘娘。


    在妦赴死的前几年，琅发现她开始在花园中频繁布阵，桓羲仙君也来得更勤。


    只是那时候的琅不知道，妦在为自己打造坟墓。


    可是如果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他阻止不了娘娘的计划，他只会后悔，没有在当年杀掉那十二个来历不明的凡人。


    琅的身体曾堕入冥火，一直在魔化的路上，只有五百年进入一次天火重新淬炼躯体才能遏制进程。


    随着淬炼一同消失的除了身体内的魔气，还有关于过去的记忆。


    他出生三千五百年来，共计进行过七次淬炼。


    真奇怪，明明其他记忆都在一次又一次的淬炼中消失了，可有关于妦的记忆却全部那样清晰。


    他不记得自己诞生于哪里，不记得当初那些罪魁祸首的声音和模样，不记得自己在娘娘死后经历了什么。


    他只记得，他要为娘娘报仇。


    这个念头寄生在他的脑海里，成为他唯一的欲望，支撑着他一步步跨过沧海桑田的人间，走到今天。


    第七次淬炼之后，琅顺着天火打开的通道来到了人间，他要继续在人间寻找那十二个人。


    可当他刚落地，耳边突然传来婴儿的哭泣声。


    琅顺着声音的来处垂头，一个陌生的婴孩赫然出现在自己的脚边。


    琅抱起了婴孩，从襁褓中摸出了一个黑色的镯子。


    镯子的材质太过特别，即使记忆再度被清洗过一遍，琅依然认出了这个镯子代表的身份。


    琅蹙起眉，沉吟片刻还是选择将婴孩送到了附近一户没有孩子的人家门前。


    目睹这户人家的老妇抱起这个来历不明的婴孩的时候，琅才安心转身离开。


    琅不是一个会多管闲事的人，只是因为他们之间太过相似的命运，他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


    在这件事发生后，琅也没再留意这个孩子的状况。


    直到那一天，决定启动新凤凰孵化计划的天廷居然派出司命追杀他。


    琅的身躯尽毁，魂魄慌不择路地逃窜。


    就在这时，他与那个孩子重逢了。


    琅毫不犹豫地干扰了司机的视线，使他驾驶着车辆，笔直地冲向了那个孩子。


    他们是这世间彼此唯一的同类，而同类就该互相扶持着活下去，不是吗？


    “我叫琅，从今往后，我是你身体的另一个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