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最后，珮引和析木暂时带走了琅，少年们留在原地休整片刻。


    宫墨雨为他们身上的伤口用治愈术简单治愈，所幸，这次琅并没有伤到他们多少，只是巨量的信息猛然摄入脑中，比起身体的疲惫，他们更多的是恍惚。


    离开时，他们没忘了带走误入此地的博美犬乖乖。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高耸而茂密的榕树树冠之中，一名青衣男子沉默地注视着树下发生的一切，等到他们彻底离开后，才翩然落地。


    他站在妦的面前，取下她脸上的面具，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又将面具擦拭一遍，重新戴在妦的头上。


    而后，他良久地注视着面前长眠的女子，呢喃：“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当少年们走出那扇石门时，石门在背后霎时消失，一切恢复成他们熟悉的模样。


    此刻的他们站在故梦小区违建庭院的门前，人间正是夜晚。


    顾斐拿出手机一看：“我们上午来的这里，现在才过去不到十二个小时。”


    他们经历的事明明跨度长达两天，对于现实的时间来说不过才短短半天，要不是不远处被他们亲手砍倒的树还在那，他们几乎以为是在做梦。


    “现在怎么说？”董焜宇揉了揉脸，他的腿还隐隐作痛，站久了感觉有点累。


    林曦儿提议：“找个地方吃饭呗！现在正好是饭点呢！反正我饿了。”


    林曦儿继续说：“我记得那边路口东南角有一家东北饭馆挺好吃的，还有门口右边那家……”


    谈到吃，少年们恢复了精神，一边讨论着晚饭一边往外走去。


    .


    铁锅炖前，少年们分了三桌坐。


    重新冷静下来的叶鸣箫饭前在洗手间碰见乔霖风，她问他：“妦娘娘也给了你一缕她的魂魄？”


    “也？”乔霖风挑了一下眉。


    叶鸣箫点头：“是啊，你就说娘娘之前的回魂是不是因为你放出的魂魄吧？”


    “是的。娘娘怎么跟你说的？”


    “秘密！”叶鸣箫故意撇嘴，转身回座位。


    那一夜，她与妦聊了很多，叶鸣箫向妦提起未来自己遇到的一切，包括他们与生肖的相识，与琅的缠斗，与鲲夕的相遇。


    面对鲲夕的故事，妦沉默很久，只是叹息了一声：“我并不知晓东海之上还有一只被遗落的鲲。”


    “娘娘，您可以现在就去找她，现在也不算晚啊！”


    妦深深望着叶鸣箫：“如果我找到她，理论上未来的一切都将不同。”


    “更何况，根据你的描述来看，她遇见你们才是最好的结局。”


    叶鸣箫不说话了，她的脑海中突然响起珮引曾对他们说的话。


    “历史不可改变，回到过去的你们本身就是属于历史的一部分。”


    最后，妦使用分魂术从怀中取出一缕魂魄，拜托叶鸣箫在未来合适的时机再还给她。


    诞育生肖势必会使妦魂飞魄散，她想将魂魄碎片存放在未来，给自己再度苏醒的机会，这也是她为未来留下的更多的一种可能。


    那天在榕树前并不是妦告知叶鸣箫的“合适的时机”，只是叶鸣箫没有想到乔霖风也持有妦的一缕魂魄。


    “我们穿越回过去好像改变了什么，又好像啥也没改变。”林曦儿拿起一个馍，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陈静薇往韩子晟碗里夹了好些肉后说：“珮引神君不是说过吗？时空法则第五条，我们改变不了历史。更准确地说，我们穿越回过去是命中注定，是莫比乌斯环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什么是莫比乌斯环？”韩子晟和林曦儿都一脸茫然。


    叶鸣箫随手撕下桌上的广告纸，简单制作出莫比乌斯环，向他们解释。


    叶鸣箫：“如果我们没有回到过去，妦娘娘也许也不会死。”


    “也许她真的会选择牺牲琅来保全大局，但我们的到来促使她下定了决心。”陈静薇点头。


    叶鸣箫叹气：“某种程度上，也许我们真的是凶手。”


    “可是，根据娘娘的意思，我们的参与不才是计划成功的证明吗？”韩子晟有点没明白，“我们怎么能算凶手呢？”


    林曦儿的筷子随意地敲着碗沿，发出钝钝的声响：“这大概就是所谓宿命吧。”


    在三千年后的少年们身上体现的计划方向必然伴随着妦的牺牲，可她却毫无怨言地奔赴自己命运的死局。


    他们一时间陷入沉默。


    直到一边的小叽爆发出委屈的叫喊：“小叶叶，子鼠抢我玉米——”


    桌上四人和一马一蛇的目光落在抢食的小叽和子鼠身上。


    叶鸣箫汗颜：“算了算了，传统美德要爱幼，你就让一让……”


    “我呸！小叶叶你不要认为韩子晟年纪小就等于子鼠也年纪小！祂是我们当中最大的！”


    叶鸣箫无奈地又从锅里捞出一块玉米，一鸡一鼠各霸占了一块，这件事才罢休。


    经祂们这么一闹，原本的沉重也一扫而空，他们相视一笑，“继续吃继续吃！”


    .


    饭后，叶鸣箫抱着乖乖，和林曦儿一道敲开了徐盈婕的家门。


    多年离别，乖乖仍然一眼认出了它的主人：“汪！”


    徐盈婕怔在原地，许久才回神：“乖乖！”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徐盈婕紧紧地把乖乖抱在怀里，喜极而泣。


    她抬头问：“你们是从哪找到乖乖的？”


    叶鸣箫心虚地挠头：“就在路边碰到的，我叫了声乖乖，它就跟上来了，我就想着会不会是你家乖乖。”


    徐盈婕讶异：“真的吗？它在外面流浪了四年？可它看起来干干净净健健康康的，不像是流浪狗呀。”


    “也许是被人收养，这两天跑出来的呢！”林曦儿连忙找补。


    “也有道理。”徐盈婕点头，“你们进来坐坐吧！我给你们切点水果吃。”


    “不用了！”俩人连连摆手，跑下了楼梯。


    站在楼下的叶鸣箫和林曦儿抹一把脸上的冷汗，要是留在她家，聊着聊着万一露馅了就不好了！


    .


    乖乖没有忘记自己初次闯入那个陌生榕树林的情景。


    青衣仙君和往常一样来到榕树前，发现这里居然多了只白色的博美犬。


    青衣仙君：？


    青衣仙君：“你哪来的？莫不是门又出现了裂隙？”


    博美犬：“汪汪！”


    青衣仙君：“算了，听不懂狗叫。”


    青衣仙君：“我就叫你汪汪吧。”


    博美犬：“汪汪！”


    青衣仙君：“不喜欢这个名字？那你还继续汪汪叫？”


    博美犬：“呜……”


    青衣仙君伸手摸了摸小狗头：“行，不叫你汪汪了，从前也有一只小狗陪着我，干脆继承你前辈的名字，就叫阿威二世好了。至少听起来有种来自西洋的贵气。”


    青衣仙君：“二世，你是从人间来的吧？一时半会你回不去了，就在这里陪我吧。”


    “陪着我等到命定那一刻的到来，当那把钥匙开启面前的这扇门的时候，你就能回家了。”


    那个青衣仙君没有骗它，它真的回家了。


    .


    同样是这天吃完铁锅炖后，在分岔路口分别前，慕槿泽突然叫住了木黎嫣。


    “木黎嫣。”


    木黎嫣有些诧异地停住了脚步，转身看他。


    慕槿泽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暗紫色的丝绒小盒子，抿了抿唇：“我有东西想还给你。”


    “还给我？”木黎嫣的眼神一暗，接过了盒子。


    难道他从家里翻出了什么陈年旧物，要和自己进一步划清界限？


    “嗯……”慕槿泽突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局促之态，“你回去之后再打开……等等！”


    木黎嫣已经不由分说地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两块手表，一块是陈旧的已经因为大量进水而彻底停止运作的男士手表，一块则是同品牌的最新款女士手表。


    木黎嫣神色微动，她拿起那块自己以为已经永远沉入海底的旧手表，正想说什么，一抬头才发现慕槿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她垂头一笑，盒子里面贴了张便条，是他的字迹。


    “那块太旧了，换个新的吧。”


    .


    暑假到来的第一天，琅回来了。


    叶鸣箫下楼倒完垃圾，拍拍手准备打道回府时，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楼道门口边上，靠着墙，眼神复杂地盯着叶鸣箫看。


    叶鸣箫冷不丁见到他，差点蹦起来，立刻和琅拉开三丈距离：“你怎么还活着？”


    琅垂下眼帘：“抱歉，短期内我死不了了，珮引给了我别的任务。”


    “我不管你的任务是什么，离我远点！”叶鸣箫一看见琅顶着季华暮的脸就气血上涌。


    “那恐怕不能如你愿了。”琅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紧接着，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你家很久没打开报箱了。”


    “关你什么事！这年头没多少人会继续订报纸吧？”


    “哦。”琅站起身准备离开，“里面的东西估计都落灰了。”


    里面的东西？


    叶鸣箫瞪了一眼琅，走到自家报箱面前，从投递口往里看了看，好像确实有一个扁扁的纸袋。


    她再次抬头时，琅深深望了她一眼，然后在她的眼前隐入树林中，消失不见。


    叶鸣箫赶忙回家翻箱倒柜找出许久没用的报箱钥匙，再马不停蹄地下楼开报箱。


    从纸袋里倒出一个黑色的玉镯和一张贺卡。


    看清贺卡的内容时，叶鸣箫的脑海一片空白。


    “叶鸣箫，生日快乐。季华暮。3月25日。”


    这是季华暮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当她打开时却已经迟了整整三个月。


    只是短短三个月，已经物是人非，她甚至不能够当面对季华暮说一声谢谢。


    叶鸣箫捏着玉镯与贺卡，拼命回想生日那天的事，她在家请好友们一起吃蛋糕，分蛋糕的时候，楼下的门铃响了一声。


    她接起来楼下的通话器，“喂”了好几次，那边却始终没有声音。


    她以为是有小孩恶作剧，也没多想。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这声门铃就是季华暮按下的。也许那天，他就站在门口的通话器前，安静地听她的声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在那时候，季华暮的奶奶已经去世了两个多月，不久之后，是他们在幽灵岛针锋相对的日子。


    他的情况很不稳定。


    可他还是选择在意识恢复的时候来到她家楼下，徘徊片刻，将准备的生日礼物放进了她家的报箱。


    泪眼朦胧中，叶鸣箫摩挲着手中的黑玉镯，玉镯并不像新的，表面有些粗糙。


    她举起玉镯对着阳光，其中还透着红色的流体状纹理。


    直觉告诉她，这玉镯价值不菲。


    等到他们再见面的时候，她会亲手还给他。


    叶鸣箫相信妦娘娘，她和季华暮总会再见的。


    .


    奶奶去世的前一夜，她的儿孙都围在病床前，可她独独要跟季华暮说话。


    她告诉了季华暮她留在家中密码箱的密码，并对他说，那是他亲生父母在襁褓里唯一留给他的物品。奶奶要他现在回家，取来这件物品。


    季华暮很听奶奶的话，他连夜赶回家，急急忙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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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打开了尘封多年的密码箱。


    里面是一个黑玉镯。


    再次回到奶奶的面前，奶奶的双手紧紧包裹着季华暮捏着玉镯的手。


    最后，奶奶对他说：“小暮，不要放弃寻找你的亲生父母，他们抛弃你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交代完这句话，季华暮被他的养父一家挤到了一边，他们子孙三代才有更多的话要说。


    后来，奶奶睡着了，在后半夜，季华暮捏着玉镯，眼睁睁地看着机器上奶奶的心电图拉成一条笔直的线，可他却已经流不出来泪了。


    奶奶，你说我的亲生父母有不得已的苦衷，要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但是，我不在乎他们是谁，当年丢下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我更想一直一直陪在您的身边啊。


    季华暮站在病床边，麻木地看着他的养父一家为奶奶处理身后事，看着他们带走了奶奶，而他也跟在奶奶的后面离开了医院。


    那一天，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找到他的人是叶鸣箫。


    再后来，季华暮自知时日无多，他唯一的遗产只有这个关系到他身世的玉镯。


    于是他把它作为生日礼物留给了叶鸣箫。


    他死后带不走它，留给叶鸣箫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与叶鸣箫的最后一面，季华暮用尽全力推开了她，她跌跌撞撞地离他越来越远，就像太阳坠出了他的视线。


    而季华暮的意识随着离体的魂魄陷入混沌。


    过往十六年的碎片如走马灯闪过。


    他终究还是离开了他眷恋了十六年的人间。


    .


    在事情结束后整整两个月，珮引和析木都没有出现。


    直到暑假的第一个周末，析木回来了，并且带来了一个活动，爬上H市最高的山峰看日出。


    析木要求少年们和生肖不能够合体，也不能够使用灵力，而是脚踏实地地一步步走上去。


    当他们穿过凌晨的山谷一步步达到山顶时，他们见到了站在山顶的珮引。


    珮引看着他们，笑了笑：“今天叫你们来，是要告知你们两件事。”


    “第一件事，琅今后也会与析木一起参与对你们的武功以及灵力使用方法的传授。”


    叶鸣箫当场炸毛：“神君！你这是什么意思？让琅当我们的老师？”


    “嗯。”珮引点头，“理论上，他也没有对你们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现在改过自新成为析木的助教，也算将功补过了。”


    “那他对季华暮……”叶鸣箫咬唇扭头。


    珮引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叶鸣箫还想反驳什么，最终只是忍了回去。


    看着多多少少面露担忧的其他人，珮引继续安抚：“如果他对你们不好，天廷绝不会坐视不管。更何况，如今真相大白，他反而对你们充满歉疚。”


    “他最好是。”木黎嫣冷哼。


    见众人情绪平复，珮引将目光转向或站在地上或落在少年身上的生肖动物们，继续说下去。


    “第二件事，我来告诉你们化为人形的真正方法。”


    困扰生肖们数千年的烦恼突然即将迎来解答，祂们瞬间冲到珮引面前，迫不及待地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方法？”


    珮引抬眼看向祂们身后的凡人少年们：“杀了他们。”


    霎时，气氛在寂静中凝固。


    珮引眯起眼睛：“你们愿意吗？”


    祂们缓缓回头与各自的搭档相视无言。


    生肖们神色挣扎，而少年们一脸惊恐。


    如果祂们真的要动手，此时他们正位于山顶，想逃都没处逃。


    “不，我不愿意！”小叽率先开口，“与小叶叶相处的这些日子是我两千多年来最快乐轻松的时光，我愿意放弃化人的机会，只要小叶叶好好地活下去。”


    “我也不愿意。”午马说，“过河拆桥的事我做不到。”


    “我也是！”未羊跟着说。


    祂们纷纷表态。


    在这些与凡人少年共感悲欢，同度难关，以及祂们被少年带领着走入人间的日子里，祂们早已将少年们当作朋友，甚至家人。


    对亲人挥刀相向的事从来不会在祂们的考虑范围内。


    珮引大笑起来：“开个玩笑嘛！别那么严肃。天规第一条就是禁止杀害凡人，我怎么可能让你们真的杀人。”


    “言归正传，你们的灵脉所缺少的部分就在这些凡人孩子的身上，而他们活着的时候，这些碎片是不可能被取下的。”


    “你们想成为人，得等到百年之后，他们肉身死亡，身上的碎片才能够回归你们的体内。”


    “那就等。我们都等了两千年，也不差这一百年了。”巳蛇与陈静薇对望一眼，坚定地看向珮引。


    而叶鸣箫听着珮引的话，突然感到一阵悲伤，百年之后，他们会归于黄土，而生肖仍然会继续祂们作为神仙的使命。


    他们与生肖，与仙族的寿命差距被第一次赤裸裸地摆在了明面上。


    叶鸣箫刚一垂眼，耳边响起林曦儿的惊叹：“快看，太阳升起来了！”


    她抬头望向东方火红的初阳，翻滚的云雾之上，太阳的出现扫清了黑夜遗落的所有阴霾，一切豁然开朗。


    叶鸣箫微微偏头看着拥着各自生肖伙伴，并肩而立共赏日出的朋友们，忽而笑了。


    百年之后的事就留给百年之后，他们是活在当下的少年，他们仍然有机会为仙族口中充满劫难的未来创造更多的可能。


    叶鸣箫想。


    并且，在这条路上，自己不会是孤身一人，她还有他们。


    他们会同行到这条道路的最后。


    ——第一卷：见仙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