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跳崖
作品:《侠客的摆烂权谋法则》 赵桓本以为她能听进去自己的顾虑。
可是她没有,用一种困兽似的凶恶眼神望着他,几乎要把他撕成两半。
那未涂胭脂却因气血上头而呈现出朱色的唇瓣一开一合:“放手。”
赵桓权当听不见。
他的五指攥着的布料要么被雨水打湿,要么被汗水浸透。
顾忱稍一思忖,就有了主意。
她一甩手,却发现赵桓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脸上浮过刻意的讶异。
“松开。”她带了怒意,语调森冷。
为将者必是心怀家国天下之士,一腔热血自是必不可少。
一腔热血,满怀热忱,此为将之身。
遇事冷静,偶尔豪赌,此为将之心。
人生阅历的不同又造就了不同风格的将领,顾忱就是其中较奇葩的一类。
她行事随心所欲,行兵奇诡,又偏偏是个胆大包天无人约束的。
跳山就很有她个人的风格。
赵桓左右不了她此刻的决定。
别说赵桓,就是她老爹从地底下爬出来了也不行。
顾忱自是不愿再同这冥顽不化的赵桓再纠缠的。
她想使个缓兵之计,便单手将刀麻利地收回鞘里。
赵桓喜出望外。
顾忱什么性子他自然清楚,本来也没指着能用温言软化她的态度。
毕竟她一向我行我素,不大可能听得进去他的话。
他本欲松了手,有些暧昧的场景在雨里却像是生离死别。
只是他脚上忽地一痛,果然是顾忱所为,刀柄直直地砸在他脚上。
赵桓在为自己右脚哀悼的瞬间,顾忱已经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冲到了树边,他手长莫及的位置!
赵桓的低呼还未从喉中发出,顾忱就又拔出了自己刀身银白的玄铁刀。
雨中挥刀,雨珠与刀刃一触即分,却给它渡上了层雪亮森寒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光。
顾忱手腕扭过个刁钻的角度,猛地刺向山石间仅有的一点湿软泥土。
刀如入无人之境,稳稳地插入。
顾忱轻巧地跃上树,脚一蹬飞身而下。
赵桓只好循着她的足迹追到树边,探出半个身子向下望底下是怎么着。
这一望,他险些魂都飞了。
顾忱怎么敢的啊!
大雨滂沱,把山壁上几块裸露的岩石打磨得平滑如镜。
偶尔凸出来的几块看起来也不甚结实,仿佛只有个小小的头插在这里。
顾忱屏息凝神,脚尖轻灵地一点一登一跃,攀着峭壁往下爬。
她一手牢牢握着刀柄,一手找着能借力的落脚点。
她话虽说得满,但手上是万万不敢怠慢的。
毕竟自己本就不擅长什么爬悬崖峭壁什么的,从跳楚家的墙还把自己摔了就能看出来。
也着实是无奈之举,毕竟此刻须得分秒必争。
顾忱咽下口水,眼神扫着能落脚的地方。
与此同时,山上的赵桓也在做着剧烈的挣扎。
山壁落脚点算不得好寻,他眼里所见的都是一片幽深的黑沉。
赵桓也不再犹犹豫豫,转身和那报信的小喽啰吩咐两句,随即长剑出鞘。
他也循着顾忱的足迹向下。
“你怎么寻来了?”顾忱的声音在夜风和雨声的双重模糊下悠悠远远。
赵桓吃力地把剑柄上的雨珠用宽大的袖子拭掉,扯着嗓子问道:“我不该来吗?”
“行,血性还没被磨干净。”爽朗的笑声来自身下,顾忱满意地仰头上望,“踩稳了,我刀柄就在你脚底下。”
一步一步。
摸索着,试探着。
只是雨声嘈杂,天色实在黑沉。
再往下已经找不到能插刀剑的地方了,顾忱回头往下望,已依稀可见远处攒动的人头。
“跳。”她收了刀,足尖一蹬石壁,借着这股力道飞身而下。
赵桓依样画葫芦,紧随其后。
顾忱的判断依旧准确无误,底下的粗枝横七竖八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怎么跳都会挂住的。
二人挂在湿漉漉的树枝上,被迫耳鬓厮磨着。
顾忱试着动了下腿,发现没受伤,便抹了把脸颊上被树枝擦出的伤口。
殷红的血珠无声地从她的脸颊离开,顺着指尖落在泥泞的山林之间。
“忍着点。”她把刀往后虚虚一刺,也许划开了点皮肉吧,她感受到了微微的痛楚。
但与之而来的就是强烈的失重感,顾忱稳住身子。
赵桓也和兔子似的一惊。连着两人串成糖葫芦的签子折断,他们从树上一道掉了下来。
拨开眼前肆意生长的树从,就是鹿湖那一片的灯火通明。
顾枕把刀刃上沾了的湿泥用手边宽大的叶子拭掉,收刀回鞘。
虽仍是片灯火璀璨,但今日潮湿的空气里弥散着肃穆。
赵桓也一脚深一脚浅地从脚下的湿泥枯叶里拔腿出来,回望墨雨山一眼。
半山腰处的红色长龙还在缓缓下行,如此看来,列队走路当真是慢,慢得人抓心挠肝,想叫人伸腿飞踢骨碌碌滚下山去。
“走吧。”顾枕抹了把脸,雨势未歇,她的眼睫上甚至都挂了几颗雨珠。
赵桓点头应允,顾不上自己的狼狈。
此行争分夺秒,的的确确是兵行险着。
他们是时候去会会这个手眼通天的湖州巡抚陈大人了。
他俩像野人似的一脸茫然地向着灯火的方向行,终于出了林子。
换作平常,他们高低得被当作逃犯一类的危险人物,被过路的百姓报官缉拿。
可惜现在水漫金山,人人自危,他们二人衣可遮体仅是满脸血污,倒是成了体面人。
“这水有够深的。”从山脚下来就是鹿湖周边的低地,被水淹了得有好几尺。
顾忱趟着水,腿都有些僵了。
她身高腿长,涨水也才堪堪没过膝。底下的小腿一直在水里泡着,寒意刺骨。
但底下做劳役的吃不饱饭的数不胜数,有几人能比她高?
鹿湖周边谋生的,少年人参与筑桥,青壮年做着摆渡,中老年岸边摆摊开店。
这些人在鹿湖的洪灾里存活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车辙在泥水之中不甚清晰,但带起的砾石一股脑地往鞋袜里钻的感觉骗不了人,又痛又痒。
“马车往桥那儿去了。”顾忱在泥水里踩了个圈圈,做了判断。
谁会在如今这种情况下驾车前来?
顾忱把垂在身后的袍子拎在手里,一气抓到了身前同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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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的地方。
双手一拧,就和拧汗巾似的把布料拧作了麻花般的一股。算不得干净的水是土色的,悄无声息地又回到地面上去。顾忱分开两边,草草地系了个死结。如此一来,行动就便捷多了。一直把衣袍泡在水里实在不是事。
赵桓着的是白玉色的长衫。
平日里优雅如谪仙,可是在这来得迅猛的暴雨里就成了落难者。他的长衫早就在泥里染了棕褐色,又累赘又不雅。干脆在顾枕给衣服打结时,他出剑摸索着斩断了后摆。
那一截饱经磨难的做工精良的布料沉入水中,转瞬没进淤泥之中。
大雨来得愈发狂野,前行愈发吃力了。
赵桓咬牙拔出一条裹满了污泥的腿,觉着一痛。他紧紧眯着眼,终于看清了让他的腿受伤的罪魁祸首。
一只石青色的河蟹。
“我们到湖边了。”赵桓伸手强行拎走河蟹,望着自己还流血的伤口一嘶。
好痛。
顾忱没空理会身边人的低呼,往前上了几步。
遥遥地,哭嚎声已能穿透雨幕直入脑海。
惊雷炸响,就像敲响的丧钟。
狂风暴雨之中天地灰暗,凭着感觉,他们一步步摸进了另个世界。
那是劳役们的世界。
水面上偶尔有衣物被卷走,破破烂烂的。
甚至还有惊慌失措的人,无力地拍打出生命的最后一点水花,虽然在这洪涝面前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涟漪。
有人试图再停驻一瞬,可是无法实现。
虽然还是在那同一片天空之下,但另一群人却在挣扎着。
他们活着,而不是生活着。
麻袋里装满了沙,咆哮着的洪水一遍遍过,势不见减,但沙袋却是轻到空了。
此处的水已经漫过了腰,顾忱咬牙抬腿上迈,用了些力气把赵桓拉到身边。
洪浪又一次呼啸而来。
摸上了临时所建的堤坝的人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它的气焰正高着,又肆意地卷走几人。
转瞬之间,生命随洪波而逝。
没有时间哀悼,更多的生命将会在无为中消失。
一条长龙似的生命线正在天下地上两重洪中挤出来。
眼见巨浪袭来,哪怕是自恃武力高强的顾忱也不敢托大,踩上这临时搭起的堤坝。
原来是扎紧了口,装着沙子的麻袋一点点摞起来的。
赵桓也从另一侧攀着边缘上来了。
水渐渐上涌,顾忱不敢蹲下身,便冲赵桓使个眼色,示意他离得近些。
赵桓在她身后,谨慎地挪步。
大堤上一片昏暗,最明亮的竟是顾忱发间斜插着的两根簪子。
尤其是银蝶那根,在黑沉中明亮如旧。
顾忱的手已经被水冲得冷僵,这感觉好似远东冬日不戴手套去骑马了。
她把簪子夹在指间照明,解开腰间的酒囊痛饮一口,权当暖暖身子。
而后还有半壶的酒就丢给了赵桓,顾忱活动活动手脚,解开了细细的衣带。
衣带下缘泡了些水,不过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顾忱把衣带的一端打结缠在柄上,把腰后挂着的刀鞘也解下来,收刀回鞘。
赵桓不明所以,默然地注视着她身后的雨势和洪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