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悯蜷在角落，对印蕴提出的帮助，他全盘拒绝，他眼前朦胧，看不清印蕴了，只能析辨她是否睡着。


    她没有睡着，光明正大看他，被人瞧见狼狈失态，就像剥光他的衣服，实行一场凌辱。


    “想叫就叫，别把自己憋坏了。”印蕴支着脑袋，笑得没心没肺。


    “你们好恶心，”边悯轻轻说。


    “嗯，”印蕴自己也承认，她走过去蹲下，挑他下巴，逗狗的动作逗他，“你别跟我计较嘛！我也有苦衷，你要恨就恨梁去华。”


    她并不是认真的，反而带着戏谑，顶着这样一张清润的脸，说出这样糟践人的话，不知是气的，还是药效，边悯整个人都在发抖，睫毛颤得厉害。


    边悯推开印蕴，她压根就没稳力蹲，叫他一推，她一屁股栽地上，边悯道：“我也恨你。”


    被他激，印蕴拍衣裳站起来，左手搞挥，一巴掌打过去，他头撞墙跟，砸出血。


    看见血出来，印蕴心里才舒服，“恨我的多了去了，你算什么东西！”


    次日校场内，印蕴单独给边悯加训，施过几个不见血不见伤的内刑，他看她眼神更不善。


    看印佥事更不善，看菩提就会更乞求。


    菩提叶落下来，掉在石桌上，印蕴把它丢开，斟茶给边悯，顺便拿了帕子沾湿，给他敷脸。


    她那一巴掌给他脸打肿半边。


    印蕴做了几个手势，边悯竟然读懂了。


    他说：“是锦衣卫的印佥事打的，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印蕴略感意外，又比划几下：你能读懂我的手势吗？


    “学了一些，复杂的不会，”边悯仰头看她，她背了光，看不清脸，这样最好了，他害怕那张皮囊，那张像恶鬼的皮囊。


    印蕴却要故意靠近，站在边悯能看清的位置：真是巧，有人长得一模一样。


    “是很巧，”边悯垂头。


    印蕴再一次靠近，她的膝碰到他的膝，边悯再不敢看她，也必须看，他要是不看她，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于是他抬起一点点眼皮，看她比划：那你看见我，会恨我吗？


    边悯很快摇头，“不会，你是你，他是他。”


    印蕴哂笑，她弯腰过来，把边悯抱在怀里，另一只手绕过他背后，来到他眼前，给他做手势：谢谢。


    “为什么说谢谢，”边悯不懂，他更不懂，她分明在寺庙里，怎么还能做得出抱他的动作，但他不想纠结，他只想在她这里寻到一丝丝轻松。


    印蕴轻轻放开边悯，蹲下来，蹲下的过程和夜里印佥事蹲下的过程一样，把边悯吓到了，但他很快意识到，菩提不是印蕴。


    印蕴拉他手，抚他手背，另一手比划：谢你相信我。


    边悯闭了嘴。


    她没有抚很久，怕他注意她指上的茧。


    夜深了，边悯回去了，昨儿的羞辱差不多了，也不能一直这样，怕他疯，时不时的放他几天。


    印蕴没有离开寺庙，她去树下挖刀。


    菩提果上凤眼朝东，印蕴去了。


    烧完房屋出来，印蕴拖着身子走，不知道心里想了什么，今天动刀慢了些，被砍伤左手大臂，走到阴暗无人处，她才意识到疼。


    印蕴在锦衣卫里身形算瘦削的，她再怎么练也不可能练得出他们那种身板，只能称身子有病，但能从百户做上来，她也不是酒囊饭袋。


    她随地坐，撒些金疮药在伤口。


    陆陆续续听到脚步声，应该是锦衣卫和东厂的过来抓她了，她跃墙离开，转入胡同巷子。


    却没想到这里有人等她多时。


    边悯迎上来，掐她脖颈，她含泪抬头，注视他。


    边悯细细辨认，手劲逐渐放松，印蕴眨眼，泪就滴下来。


    “你还装什么，”边悯突然说。


    印蕴瞬间凶狠眼神，杀向边悯，而边悯在看她身后，没注意到她神情变化，她迅速敛收眼色。


    原来他没有认出她。


    他没收她的刀，拿在自己手上，天黑，看不清刀的模样，吕千户带着人来时，也没认出刀的不同。


    边悯将印蕴藏在身前，背对赶来的锦衣卫。


    “边公公，女刀客是往这边跑了吧？”吕千户慢步靠近。


    边悯道：“没有。”


    吕千户逼近，“公公身前藏着谁？”


    伏在边悯怀里，听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印蕴勾起唇畔，无声笑，她想把这颗心挖出来，看它血淋淋的样子，看它鼓动的场景。


    印蕴悄悄挽起头发，简单梳成男子款式，吕千户走到边悯背后，她从边悯的肩头，探出一双眼，狠戾目光从他背上刺来。


    吕千户登时瞪大眼，震惊后退。


    印蕴又弯起眼，冲吕千户摆手，吕千户赶忙后退，带着人离开。


    寺庙寮房，弥着菩提苦涩。


    “每天念经拜佛，是为了给杀人害命赎罪么？”边悯问。


    印蕴犹豫下，点头。


    他没有追问胡同后续，他知道她在扮演印佥事，印蕴在锦衣卫待了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他好男风，吕千户就算撞破，除非印蕴知情，并主动说起这事，否则吕千户不可能有胆子在印蕴面前提。


    印蕴比划几下：帮我做什么。


    “因为我想，”边悯靠近印蕴，攥她手，她的虎口，食指，拇指根部，小鱼际，全是茧子，常年握刀才有的迹象。


    他又去拉她的右手，她忽然推他坐在榻上，攀他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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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蕴很快动着手指，比划了很多，边悯没有精通，只读出她几个字的意思，一些亲，摸的字眼。


    他完全慌神，根本想不到再去摸她的右手，他动动唇，后退，“还是不要吧。”


    印蕴拧起眉，好像在委屈边悯的拒绝，她放慢速度再次比划：你救我，我回报你。


    “不需要，没必要，真的，”边悯退不了了，也没办法把她从身上推下去，她会摔，他只能捂自己嘴巴，掌心背后闷出声，“我很脏。”


    窘迫着红透脸，有种别样的姿态，印蕴亲不了，只好趴他肩头，听他心跳，他身子僵得跟死了一样，她只想笑。


    她偶尔想起边悯还没死，做点手势安抚他：不脏，我不觉得。


    边悯忘了猜忌，忘了摸她掌心。其实她没怎么伪装，作为印佥事，她使双刀，两只手都是茧，作为谋财害命的菩提，她使左手单刀，右手不会有茧子。


    可是边悯忘了，彻底忘了。


    校场冒着雪气，印蕴不想久坐在一片寒冷中，回值房躺着去。


    “印佥事，您好大的官威，”门被推开，一身麒麟服晃眼。


    印蕴坐起来，跟外面吩咐一声，外面来了人上茶，“印佥事，梁掌印，请用茶。”


    印蕴搭一只胳膊在椅背，吹了热茶，喝一口，“来我这儿做什么？”


    “你说呢？”梁去华笑着端茶，隔着一方小桌，两人面朝值房大门，纵观校场。


    校场有个削瘦的身形，他背对着他们，在校场角落抻肩。


    “难为您大驾光临，”印蕴亦笑起来，“这小玩意儿不好养呐。”


    梁去华讥声笑印蕴，“你这畜牲，还要多少钱？”


    “多少钱？容我想想，”印蕴拖长尾音，吊儿郎当的，梁去华想一巴掌拍死他。


    印蕴想出来了，伸出五指，“也不多，这个数。”


    “饕餮，”梁去华站起来拍他肩，“不是问题，你好好养着，成气候了送过来。”


    印蕴跟着站起来，眸光递向校场角落，展了笑，“卑职明白。”


    送走梁去华，吕千户战战兢兢到值房来，他们刚才的对话没有关门，吕千户守在门口，无心听，可还是听见了。


    吕千户含着印蕴的私事，他想开口问他如何办，又不敢。


    印蕴倒没什么顾忌，她看出吕千户的欲言又止，“要说什么？”


    “您……怎么养啊？”吕千户说完就后悔了，怕印蕴要他命。


    印蕴暂时不想要他命，一个眼神他就会意，要管住自己的嘴巴。


    便听印蕴回答：“还能怎么养，养到我榻上去呗。”


    吕千户死咬着牙，连忙点头。


    外面来人传，边公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