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纯恨前夫是村里白月光

    出殡那日,天灰得像压了一块布。


    天还未大亮,陈阿宁就醒了。


    灵堂的香已燃尽,空气中残留着沉沉的烟味,混合着湿土气息。她披着一件黑布长衫,手脚麻木地穿衣洗漱,仿佛是靠着机械动作支撑身体。


    出殡的鼓声在天光微亮时响起,低沉缓慢,如同山风滚过谷底,一声接一声,催人心悸。


    村里的老人早早到了,身着素衣、头裹白巾,抬灵、唢呐、纸幡,一应俱全。白幡随风飘动,像一只只欲飞的纸鸟,映衬着灰蒙的天色,给人一种错乱时空的荒凉感。


    堂屋人来人往。唢呐响起的那一刻,她的手心猛地一热,像是所有情绪都在这悲调中炸开。


    陈阿宁跪在灵前,三叩九拜,额头贴着冰冷的砖地,沉默如石。


    “起灵了——”唢呐哀咽,锣鼓急促,一声声,像钉子似的钉进她的耳膜。


    “老陈家的子孙,跪下送一程!”有人喊。


    她猛然跪下,膝盖磕在石板上,疼得她一抖,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只是死死咬着牙,看着棺木一点点抬出老宅门。


    从她六岁被接来这屋子起,奶奶就是她的天。是那个会每早清晨会给她面条里窝两个鸡蛋的人,是那个在她发烧时用整晚的毛巾擦额头的人,是她最深的依靠——也是她这辈子唯一没推开过的人。


    现在,这天也塌了。


    整个村子的人都来送奶奶。鞭炮声、哭丧声、唢呐声混成一片,她却觉得无比孤独。


    人群再多,也没人能听见她心里正有多寂静。


    她走在送葬的队伍前面,一步步踩着泥土路,脚下的水洼映出一张脸,苍白、木然,如同丢失灵魂的空壳。人群在她身后蜿蜒而行,纸钱飞舞如雪,一切哀乐声都远远隔着一层雾气,她听不真切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忽然就有种强烈的念头——


    如果现在,她也跟着奶奶去了,是否就能解脱了。


    但下一秒,风吹过山野,树叶哗啦啦响,那是奶奶最爱讲的声音:“风来了啊,是要下雨了。”


    她喉咙一紧。


    她不能走。


    因为还没人替她,好好记得奶奶的这一生。


    **


    山坡的风比村里大,吹得纸幡猎猎作响,白幔翻飞,一如从前奶奶屋檐下的老布帘,风一来,便摆得凄清。


    坟弯早已选好,是奶奶生前自己挑的,说这里靠着山,前有田,背后有松,是“望田靠山”的好地方,能护着后人。


    可如今,孙辈的后人只剩陈阿宁一个。


    天灰蒙蒙的,没有雨,却有一层薄霭像纱一样罩在眼前,万物皆失了色。


    陈阿宁穿着孝服,白布缠头,跪在松土前。她的手在抖,指节被寒气冻得发白。四周村民站了一圈,唢呐奏着送别的曲子,老匠人一边念着送魂词,一边挥着柳枝拍地,唤魂归土。


    抬棺的人沉默而稳重,将黑漆棺木缓缓抬入坟穴,几人合力推正、摆稳。木棺撞击墓壁发出沉闷声响,像钝器压在人心头。


    “孝子孝孙送终,哭丧!”


    唢呐一声高过一声,陈阿宁被搀着站起,按着仪式,她必须亲手撒第一铲土。


    她接过铁锹时,手抖得几乎拿不稳。土是湿的,粘在锹上,很重。她举起那一锹土,却迟迟没有倒下去。


    “阿宁,撒吧。”有人在旁边劝。


    她咬住唇,低头,眼泪一滴滴落在锹柄上。


    “奶奶……我不该走的……”


    这句话一出,情绪崩塌。她脚下一软,整个人跌跪在地上,把那一锹土重重倒在棺盖上。


    “咚——”


    那声闷响像敲在心口,她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哭出声来,几乎嘶哑。


    “我不是不孝……我真的不是……我只是太累了,太累了……”她低声呜咽,声音断断续续,像冰面下的暗流终于决堤。


    乡亲们不敢上前安慰,只站在一边默默看着。有人低语:“唉,阿宁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埋棺结束后,村里几个青壮年开始填土,铁锹声、唢呐声和风声交错在一起。坟土越堆越高,陈阿宁仍跪在原地,像一尊不会动的石像,任尘土飞扬,不躲不闪。


    她不知道,此刻不远处的山路上,有一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背对着人群站在松树下。


    沈肆静静望着那孤立人影。


    没有靠近。


    风卷起山坡上的白纸,呼啦啦地贴着他裤脚扫过。他没有动,也没有走。


    直到众人散去,坟前只剩下陈阿宁一个人,她坐在坟边,脸埋在膝盖间,一动不动,像一棵垂死的草。


    沈肆才转身,逆着风,慢慢下山。


    **


    第二日。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薄雾如轻纱一样笼罩着整个村庄,山影、屋脊、田畴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


    陈阿宁打了一盆水,把早已泛黄的抹布泡进水里,拧干后开始擦奶奶屋内尘封的家具。


    风从破窗缝隙灌进来,带着潮湿木头与枯草混合的味道。她咳了一声,嗓子干得厉害。昨天没吃晚饭,今天也懒得动,胃里空空如也,只靠早上那颗水果糖吊着一口气。


    擦到柜角时,她指尖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一下。


    一封旧信。


    纸张发黄,信封上的字迹熟悉得刺眼,是她小时候写给奶奶的。


    “奶奶,我长大以后要当老师,要教书育人,桃李宁天下。”


    她怔了怔,鼻子一酸,将信摊开放在阳光下,像在晒童年的梦。


    忽然,院外传来几声狗叫。


    “汪汪!”


    那条黑狗冲着门口吠个不停。


    陈阿宁放下抹布出去,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我。”男人低声道,嗓音依旧带着烟草味。


    沈肆穿着一件墨蓝色的风衣,拎着一袋东西,脚步顿了顿:“……带了点吃的。”


    她怔了一下,看了看塑料袋里冒着热气的饭盒,表情有些冷。


    “我不吃,你拿走吧。”她声音漠然。


    他置若罔闻,放下东西,站了一会儿没走,“过两日有投资商要来看地皮,我在村里搞农家乐试点项目,你有空……可以来看看。”


    “我去做什么?”她不解。


    “你不是大学时学旅游管理吗?之前又在景区做过策划。”


    陈阿宁沉默了几秒,冷笑问:“那又如何?”


    沈肆没有回答,只是掏出烟,刚夹在指间,又顿住。


    “不如何,陈阿宁,给自己找点事做,别一天到晚待在屋子里。”他说着,把烟重新放回口袋。


    她喉头哽住,看着他,有些恨意:“我们离婚了,懂不懂什么叫离婚?呵呵,莫非沈先生还对前妻还念念不忘?想再续前缘?”


    他顿了顿,皱眉:“陈阿宁,我才是该恨你的那个人。”


    气氛一度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