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医生家里只有一间房，她还有两个孩子。


    一家四口本来就够拥挤，姜栀和大块头的贺时钺进来后，几乎挡住屋内所有光线。


    窗户口透进来的一点点光亮中，姜栀看到，宋医生的光头有两种颜色。


    一半红，一半黑。


    宋医生笑一下，目光没有焦距：“他们说我没有头发，没法剃阴阳头，就让我顶着这种形象去医院，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破鞋。”


    姜栀喉咙干涩，说不出话。


    她看向床上，有个男人躺在上面，半条腿耷拉着，不正常的扭曲。


    宋医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断了，昨天被打的。”


    姜栀愕然，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胸口有一股气堵着，闷得她呼吸不上来。


    贺时钺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掏出粮票和钱：“把腿接上，还能走。”


    宋医生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我们去哪个医院接骨？他们堵着外头，今天还要拉我们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


    “贺团，对不起，我没办法给你家长辈做手术了。”


    “你的恩情，我可能要来生再报。”


    话中有轻声的意味，姜栀忍不住劝：“宋医生，困难是一时的，你还有两个孩子。”


    “他们那么小，还没看过世间的风景，你们走了，他们怎么办？”


    提到孩子，一直麻木着面无表情的宋医生眼眶有点红。


    她抿了抿嘴，半天说不出话。


    姜栀想了想：“如果没人再来拉你们出去斗，你们的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宋医生苦笑：“怎么可能？我是被人跟踪举报的，我男人昨天就被打过一顿，我怕他内脏受伤，才进去给他看病。”


    姜栀跟贺时钺对视一眼。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一直很谨慎的宋医生会突然进屋。


    “贾医生跟你们说的吧？”


    “她不敢说太多，也不敢说那些人的不好，只能说是我想进去拥抱孩子。”


    电话都有话务员转接，部队更是每句话都会被记录下来。


    贾医生编造借口也很正常。


    “你知道是谁吗？”姜栀问。


    宋医生摇摇头：“不知道，对方没出面，打我丈夫的是一帮半大小子。”


    姜栀看了看贺时钺，把钱和票留下来。


    宋医生推辞：“这我不能要。”


    姜栀放在她手里：“拿着，你不需要，孩子也要吃。”


    宋医生沉默片刻，没有再推让。


    从宋家出来的时候，姜栀回头跟他们说：“宋医生，别放弃希望。”


    宋医生笑了笑，却没有答应。


    姜栀知道，如果再斗几次，她会带着丈夫孩子一起离开人世。


    拉着贺时钺走到门口，姜栀看到一帮半大小子。


    她想了下，站在大杂院门口，整理一下贺时钺身上的军装。


    半大小子投来羡慕的眼神。


    现在当兵可是大热门，十个小男孩里，有九个半的梦想都是成为军人。


    “贺团，你不用陪我了，你先回去吧，征兵的事不是还要你负责吗？”


    贺时钺瞬间领会她的意图。


    点点头：“不是一天两天能忙完的，这里太乱，我送你去百货商店。”


    两人肩并肩往百货商店走，故意走偏僻的小道。


    没走三条，就有人叫贺时钺：“军人同志，军人同志！”


    姜栀跟贺时钺转头，见是之前那群半大少年中其中一个。


    她佯装没见过对方：“有什么事吗？”


    少年摸着头，“嘿嘿”笑：“军人同志，你知不知道今年招兵什么条件啊？”


    贺时钺锋锐的眸冷戾凶悍：“你想干什么！”


    少年忙说：“我想参军。”


    贺时钺扫他一眼：“你刚刚不就在工作？你不是革小兵？干你该干的，别管不该管的。”


    说着，拉着姜栀就要走。


    少年忙跑到他们前面，拦住他们：“军人同志，我不是啊！”


    贺时钺一脸不信任的样子：“我刚刚看到你了，就在门口，你们不是在斗一个市医院原来的医生？”


    少年见他知道的清楚，挠挠头，讨好道：“我不是工作。”


    “有人给我们十块钱，让我们盯着他们家批，不影响我参军的。”


    贺时钺微微蹙眉：“谁给你们钱？别撒谎了，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少年一咬牙，冲到贺时钺面前：“真有，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知道他们住在服装厂家属院。”


    姜栀心中一动。


    两个前科长。


    姜栀抿抿唇：“一个驼背？”


    少年点头：“对对对！”


    姜栀哼笑一声：“与蛀虫为伍，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想参军的人那么多，军区干嘛要找你们这种见钱眼开，随便污蔑别人的人？”


    少年反驳：“我们不是，宋医生家里有问题。”


    姜栀立马反唇相讥：“那之前怎么没人来查他们，你们收了钱他们就是有问题？你们有证据吗？搜到什么了吗？”


    少年被问的哑口无言。


    他垂着脑袋：“可我真的很想当兵。”


    贺时钺想了下：“多做好事，当兵也有政审，缺德事做多了，不会露不出风声的。”


    少年懵懵的：“啊？还要询问周围人啊？”


    姜栀哪知道问不问，但不妨碍她扯虎皮当大旗：“会。会找很多人，你的亲友邻居领导，反正都是要多方面考量的，你收钱办事，肯定过不了。”


    少年哭丧着脸：“那怎么办啊！”


    姜栀问：“你只干过这一件缺德事吗？”


    少年忙不迭点头：“对对对！”


    姜栀一看他眼睛乱瞟，就知道这不是第一次拿钱办事。


    但她没拆穿：“这样吧，你把你的地址告诉我们，我们去找你的领导了解一下，要是你说的都是实话，就可以给你资格。”


    少年欣喜若狂：“真的吗？你们真的愿意帮我？”


    姜栀一本正经：“你看你们那十来个半大小子，就你聪明机灵，我们肯定想要机灵的。”


    少年忙把自己的家庭住址报出来。


    姜栀点头：“行，我记住了。”


    三个人分开没一会儿，姜栀就跟贺时钺说：“岛上征兵的时候，记得把人筛下来。”


    饶是贺时钺一直沉着脸，都忍俊不禁：“忽悠大师啊小姜同志。”


    姜栀理直气壮：“他只要年纪够，身体好，本来就有报名资格，我又没骗他。”


    贺时钺摸摸她的头：“你问他地址，是不是想让他做人证？”


    姜栀：“对，你知道我们服装厂的王主任吧？我可以找他帮忙。”


    宋医生这其实不算是大事。


    她丈夫也能在街道接到糊火柴盒的活来做。


    他们一家都属于成分一般，但没人会特别针对的类型。


    如果没有人刻意出钱找他们麻烦，他们不会变成这样。


    “其实，是我连累了他们。”


    前科长们动不了她，动不了把他们弄下去的王主任，就拿宋医生撒气。


    姜栀很认真：“我得帮忙。”


    贺时钺沉默了片刻：“你能说服得了王主任吗？”


    对付王主任，姜栀手拿把掐：“他好办。”


    “难办的是，他其实做不了主，就是一个中间人，引荐我们见他爸爸。”


    贺时钺思忖片刻：“我出面，他应该能卖我一个面子。”


    毕竟，他是团长。


    他的家庭背景也比较优渥。


    无伤大雅的小面子，地方上也会给方便。


    “不，你不能出面。”


    哪知道，姜栀一听，就严肃拒绝。


    “回头见王爸爸的时候，你在外头等我。”


    “我自己去！”


    贺时钺拧眉：“太危险了……”


    “相信我，我有办法！”姜栀语调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