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此时，上官离刚走，雁宁就端着一盘糕点走了过来。


    雁宁盯着她发红的眼眶，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端木桃无奈叹气，旋即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放缓了声音：“我没事。”


    雁宁眼神微微一凝，眼底带着明显的困惑：“师姐为何不与上官郎君相认呢？”


    “你都听见了？”端木桃不自觉地低下声音。


    雁宁目光柔和，动了动下巴。


    “自从端木府被抄家后，这世间就再无端木五娘子。”


    端木桃眼神稍黯，眸子里布满些浓得化不开的悲伤：“而如今的我，便只是回春堂医女端木桃。”


    听闻此言，雁宁的脑子空白了一瞬，真是巧了，她好像也同危瀛月说过相似的话。


    端木桃忽然转头看向她，扯了下嘴角，终于卸下伪装，一字一句慢慢地出了声：“我还有一个身份，想必小师妹怕是已经早就猜出来了。”


    雁宁却是丝毫不甚在意，她停了几秒，觉得这话对于端木桃来说有些矫情，但还是认真地说了出来：“不论端木桃有多少种身份，是善是恶，又做了多少件恶事，我都不在乎的，如今在我心里，你就只是我的端木师姐。”


    说罢，她的唇角情不自禁弯起，小女郎笑眼澄澈，倒映着月色。


    此言一出，端木桃整个人顿时定在原地，她看向雁宁的目光变得有些茫然，像是看着很远的地方。


    端木桃是夜行都刺客，孑然一身的那种，不知替组织做了多少杀人运货的恶事，在这险象环生的泥汀里，生若浮萍，是没有归宿的，毕竟做了太多恶，太多人想要他们的命。


    也说不准哪一日她就会死在仇家的剑下，甚至还没有人为其收尸，就只能被随意地抛弃在乱葬岗。


    端木桃苦涩一笑：“我的确是有苦衷的，作为一个刺客的苦衷，恐怕没有人会明白的，在这个世道不是他杀我，就是我杀他，我也必须做好时刻为主牺牲的准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顿了片刻，心底那股酸涩的情绪，已经怎么也压不住：“我不想让你们伤心，也不愿看到上官离为了我而陷入危机。”


    雁宁垂下睫羽，心潮开始生出起伏，眉梢眼角不自觉地染上些温情：“我都明白的，曾经有一个人也这样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端木桃似乎能猜出雁宁口中之人是谁，不过却也没想着求证。


    她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你能够明白就好，若我日后当真出了什么意外，还请师妹代我传话给上官离，就说我不是不想与他相认，而是不敢。”


    听闻此言，雁宁心里一紧，慌忙地说道：“端木师姐会长命百岁的。”


    此刻，一缕甜意后知后觉地从端木桃心田滋生出来。


    她的唇角情不自禁弯起，眼里蕴着温柔的笑意，抬起手摸摸雁宁的头，在烛火的照映下，整个人都在发光。


    雁宁盯着她，眼神凝固了几秒。


    端木桃缓了片刻，柔下语气问：“小师妹明日就要进宫了吧？”


    雁宁“啊”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师姐不说，我差点儿都没想起来呢。”


    “早些歇息吧，我们明日送你入宫。”端木桃偏头看了眼窗外，体贴温柔道。


    “好。”雁宁很快应声，随之点点头。


    *


    次日，天光还没大亮，竹叶上滚落晶露珠，带出些朝露的寒气。


    这几日经历的事情太多，雁宁没能好好休息，终于在昨夜，一切事宜都已尘埃落定。


    正当她睡得迷糊的时候，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洛明川喊她，低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今日小师妹不是要入宫吗？快些起来吧，还得收拾包袱呢。”


    “我马上起来准备。”雁宁连眼睛都没睁开，随意糊弄了句。


    雁宁睡意尚存，过了许久才轻轻撩起眼睫，露出刚睡醒的迷茫。


    等收拾好入宫的包袱，雁宁便与翁如意他们一一告别。


    才刚走到正堂，她抬眼，就看到眼前的洛明川在笑，笑时眉眼舒展开来，看上去心情极为愉快。


    雁宁先是一愣，继而也笑了起来。


    洛明川深感佩服地说：“想不到我们小师妹竟有如此大的本事，居然不用参加秋试就能入翰林医官院。”


    端木桃忍不住调侃道：“你要是有小师妹一半的本事，你也能进。”


    雁宁下意识侧头去看端木桃，恰好对上她微微弯起的唇角。


    沉默半晌后，雁宁忽地低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来。


    之后，两人陆陆续续说了许多，雁宁很快留意到，在这互呛声里，却唯独只有翁如意没有出声。


    她的表情淡下来，眼底盛着的那点笑意也逐渐散去。


    雁宁知道翁如意这是在担心她的安危，人一旦入了王宫，恰似羊入虎口，凶险万分，连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的，就好似在刀尖上行走一样危险。


    翁如意终究还是开了口，不忘嘱咐道：“入了王宫，福祸相依，难以预料，想要在宫里独善其身也绝非易事，须得谨言慎行，少发善心，把握好机会或许也能够平步青云，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


    听完他的话，雁宁面朝着翁如意往后退了一步，突然屈膝跪在地上，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停留有一段时间，十分恭敬地说：“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翁如意见状，连忙上前扶住雁宁，手臂带着些轻微的颤抖，他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发出声来。


    被他扶起来后，雁宁又朝着端木桃与洛明川的方向微微屈膝，双手交叠于胸前，恭敬一礼：“也谢过端木师姐与洛师兄这几月对少溪的照顾，我永生都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翁如意沉声道：“入宫的马车就在外边候着，你且动身吧。”


    “是。”说罢，雁宁的心中泛起阵阵酸楚。


    洛明川的眼神中闪烁着泪光，正依依不舍地朝着雁宁的背影挥手告别，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想要流泪，却又极力地忍耐着。


    端木桃与翁如意的目光也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无奈。


    雁宁提着洛明川递来的包袱，就这样缓步地离开了回春堂，手上提着的东西沉甸甸的，只留下一个孤单倩影。


    她先将包袱扔了进去，旋即提起裙裾迅速钻进马车。


    才刚放下手心里攥住的锦帘，刚抬起眼，雁宁身上的动作蓦地顿住，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地上。


    “四公子怎么也来了？”


    她不自觉地瞪大眼睛，完全无法掩饰内心的惊愕，下意识出声问了句。


    危瀛雪眼眸一弯，悠然笑道：“我来接你入宫。”


    雁宁的眉头久久未能舒展，很认真地说：“以四公子如今的身体状况，应当在公子府好好修养才是。”


    危瀛雪茫然地“啊”了声，有意避开她的话题，平静道：“不妨事的，整日坐在那素舆上，我倒是有些烦闷，不如趁着送韩大夫入宫，瞧瞧这外面的事物也是好的。”


    她眼底透着不安，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嘱咐说：“那好吧，若四公子有哪里不舒服的，定要即刻告知我，不可独自强撑着。”


    “好。”危瀛雪点点头。


    雁宁抬手撩开锦帘，望向窗外的眼神有些空洞，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在回春堂同他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日子，她的心里就莫名有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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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的惆怅和空虚。


    危瀛雪定定地看着她的侧脸，开口的声音清润悦耳，说话时的语速不急不缓：“我的伤势，当真需要半年之后才能彻底痊愈吗？”


    雁宁的眉间很快浮起一丝疑惑：“怎么，四公子是嫌我技艺不精，害怕了？”


    “不是……”危瀛雪有些着急地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说。


    雁宁忽然朝他的方向凑近问了一句：“那是为了什么？”


    危瀛雪的身体下意识往后倾，连忙避开她投来的目光，说这话时有种说不出的娇：“……是怕你累着。”


    他脸上羞红未褪，突然不敢看雁宁，强忍着心慌说道：“毕竟韩大夫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不能耽误了你。”


    “这倒也没什么，等我入了宫……”雁宁顿时懂了他这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含笑道：“就是四公子的人了。”


    闻言，危瀛雪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不自觉地虚握着拳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迟缓地回神，红着脸问：“什么我的人？”


    雁宁解释说：“四公子是宫里的贵人，而我只是一个翰林医官院里的小女医，自然就归你管了，说不定还真会有这般凑巧之事，我就成了四公子的贴身医师。”


    说话间，锦帘忽然被一阵清风吹开，金灿灿的日光落在她身上，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干净清澈，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足以让世间万物都为之失色。


    危瀛雪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那你想留在我身边吗？”


    雁宁有些恍然大悟地说：“其实我都无所谓，若是能留在四公子身边，也能更好地帮助您疗伤呀。”


    “这倒是个好办法。”危瀛雪的嘴角泛起一抹淡然的笑，带着几分自得。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不过我还是想听取韩大夫的意愿。”


    雁宁缩了下拳头，眼神认真地看向他，很快道明心中想法：“我觉得还是不要再走后门了，否则会让那些自己辛辛苦苦考上来的医师寒心的，更会毁了四公子的声誉。”


    危瀛雪笑道：“我本就没有什么声誉，不过也随你。”


    雁宁点点头：“好。”


    危瀛雪及时抓住重点，连忙问道：“等等，你说你会毁了我的声誉，那是不是在你眼里，我是个顶好顶好之人？”


    雁宁却是斩钉截铁地说道：“那是当然啦，我这人从不说谎。”


    此话不假，可是她从不说谎这句话却是假的。


    她轻笑着看他，一字一句道：“难道四公子是想让我描述一下你吗？”


    少顷，危瀛雪轻勾下唇，看向雁宁的眼神却分外平静：“这……也未尝不可。”


    雁宁想了想说：“我还没想好，等日后吧，我再说给四公子听。”


    “好。”


    危瀛雪平复了下呼吸，又开始脸热，感觉耳边只剩下心脏跳动的声音，半天都缓不过来。


    *


    走廊尽头是一扇巨大的赤色高门，门很快被随行的宫人缓缓打开。


    雁宁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只见巍峨的宫殿透出些许庄严的气息，宫墙都被精心绘制着栩栩如生的华丽壁画，四周都彰显出王室的威严与气派。


    “等会儿会有翰林医官院的御医来为韩大夫引路。”


    说罢，危瀛雪无声笑了下，在面对雁宁时，他的语调总是特别的轻：“剩下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


    雁宁垂首行礼道：“谢过四公子。”


    话音刚落，她很快便转身离去，直直朝着在门内等候良久的御医走了过去。


    雁宁停下脚步，微微颔首，又是一礼：“劳烦这位御医为少溪带路了。”


    御医只是点点头，并未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