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现下四寂无声，唯有春风隔花摇窗，花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雁宁安静地低垂着头，正翻阅着兰贵嫔送来的医书。


    忽闻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抬头看向内室走进来的影子。


    云湄将手中的锦笺放在桌案上，低声道：“娘子，这是元家小娘子命人送来的请帖。”


    室内安静了片刻，雁宁疑惑：“可我同元娘子只是半面之交，她怎会突然邀请？”


    云湄生了纳闷：“说来也怪，程家与元家虽交情深厚，可怎么也扯不到娘子身上呀。”


    雁宁弯眸，浅笑时便似柳叶细弯，格外招人，她的指尖紧紧攥着锦笺，略一沉吟，才问道：“祖母可知晓？”


    云湄点头道：“府里的人都知晓。”


    “那就去吧。”雁宁看上去饶有兴致：“届时你我分开走，我如约而至，阿湄便趁机前往宝林寺，这会儿祖母那盯得紧，只好利用此次赴约的机会。”


    云湄拧眉关切道：“那娘子小心些。”


    雁宁颔首，随即与她一同出了府，云湄路过宝林寺途中下了马车，只有雁宁独自一人赴约，有永昌的前车之鉴，她心中有些许紧张。


    很快便到了云芨楼，雁宁前往听潮亭的路上连只野猫都没瞧见，仿佛被人刻意清了场。


    隔水望去，远处的亭台映入眼帘，春色似锦，柳绿含烟，最是适合文人雅士在此地饮酒对弈，观星赏月，谈古论今。


    雁宁隔着屏风望向那人，只见他始终低着头，一人对弈，全神贯注，身影凝然。


    她看得出，此人的身影不像是女子，倒像是男子的。


    待看清那人的容貌，雁宁表情空茫茫，望向他的眼神也越发晦涩难辨。


    “是你？”雁宁脆生生脱口而出。


    眼前的郎君冲她露出一丝笑容，眼睛明亮似星辰，轻声道：“你来了。”


    雁宁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若他今日不出现，她或许早已将他遗忘。


    寂静的亭台里，公孙行沉声说：“那封请帖是我写的，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肯出面，我知你不愿得罪人。”


    雁宁却淡淡道：“我知道。”


    公孙行似乎有些愕然，随即，他低眉顺目地一笑道：“你既知晓，又为何出面？”


    “这样也好。”雁宁并不想叫误会自己还余情未了，便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提早做个了断。”


    公孙行似乎早已猜到她会这样说，他神色复杂地盯着雁宁，眼底一片幽暗：“你知道的，除了你，我不愿娶她人，你当真这般恨我？”


    雁宁眼里泛起冷光，依旧用平淡的声音道：“我不恨你，只是你我之间，缘尽于此。”


    “为何？”公孙行顿了顿，分外艰难地开口。


    雁宁微微仰起脸庞，忍住那股酸涩的情绪：“我最在意的，你从来不会给我，我也终究得不到。”


    公孙行喉结微微滚动了一瞬：“是我错了，只要你别离开我，怎么对我都没关系。”


    雁宁始终忘不了那日的对话，她甚至不敢相信是公孙行亲口说出来的，直到那日起，她才明白盲目的信任只是自欺欺人，曾经的山盟海誓终将抵不过世俗。


    雁宁忽然有些喘不动气，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压着无尽的恨意：“你明明已经与元娘子有了婚约，又为何要来招惹我，把我耍得团团转很好玩是吗？”


    “我才是被耍的那一个！”公孙行低吼了句，冷冷打断她的话语：“公孙家与元家瞒着我私自定下婚约，我全然不知情，直到前几月方才知晓此事。”


    雁宁被吓得怔住，她喉间一哽，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


    公孙行似乎意识到她的情绪，他的声线很不稳：“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雁宁看着他的脸，眼眶逐渐发红，下意识别过脸，冷声道：“你要知道，破镜不能重圆，就算是重圆了，也会有裂痕。”


    “破镜没办法重圆，但是枯木可以逢春。”公孙行似乎有些崩溃。


    岂料，话音刚落，这种陌生而异样的情愫从心底爬出，最终转化成眼底的冷戾。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完完全全想要将自己的整颗心交给她。


    “公孙行，别天真了，在我发现那些事的时候，你我之间就彻底完了。”她还在尝试让公孙行放手。


    但他偏不：“那又如何？只要你在我身边便足够了。”


    雁宁盯着他的眼睛，这才看清，那双总仿佛如春水般温柔的眼睛，似乎困着一只疯狂的野兽。


    她只是淡淡道：“我们没有以后了，人望山，鱼窥荷，想要的或许早就失去了。”


    “我等你太久了，可惜你没来，兰殊待我很好，我不想再辜负他了，往后我会成为他的妻，长厢厮守终生。”雁宁说着忽然展颜一笑，明亮的双眸灿若繁星，隐隐带了些许期待。


    “我是有苦衷的。”公孙行眉心蹙得更深：“我没办法同你解释，因为有些事情不能牵扯到你，你也不需要知道。”


    他闭了闭眼睛，长叹息一声，再次睁开时，委屈而又忧伤：“你放心，我会尽力解除这门婚事，你不需要担心。”


    雁宁道：“别执着了，早些放手吧。”


    公孙行的眼神柔情似水：“不，我知道你对我动心过，不会这么轻易就将我从心里放下。”


    “那好，公孙行我问你，你喜欢过我吗？又可曾对我动过真心！”雁宁却再也忍不住嘶吼道。


    “雁宁……”他轻轻唤着她名字。


    雁宁无动于衷：“真正爱你的人不会算计你，更不会让你伤心，可这些你都没做到。”


    他皱起眉头，狭长的眸变得幽深，染上冰寒，心底不知蔓上了何种情绪，竟他觉得呼吸微堵。


    “到头来我们也不会有结果！”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平静无波的水面。


    两人顿时陷入僵持却汹涌的沉默，气氛逐渐变得压抑。


    沉默片刻，男子低沉的嗓音带着掩盖不去的薄怒：“只要你肯回头，弦断可续。”


    雁宁痛苦道：“可缘断何续？！”


    公孙行感受着雁宁的崩溃，牢牢握住她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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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突然紧紧地抱着雁宁，无视她娇柔的挣扎，贪恋着此刻美好。


    此刻亭外狂风暴起，发出阵阵呼啸，铺天盖地而来，使人十步之内不辨方向，颇像排山倒海般的波涛汹涌。


    雪色与赤色的衣料缠绵在一起，雁宁一时睁不开眼睛，垂在腰间的发丝也随风飘动，重重地拍打在公孙行的脸上。


    公孙行扣在她脑后的手指有些发颤，他深吸一口气，缓声安抚着：“我要离开洛阳城了，去往边疆，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见面。”


    “这又与我何干？你放开我！”雁宁说着下意识想要挣脱束缚，奈何他手臂越收越紧，几乎要将雁宁嵌进他怀里。


    公孙行将她抱得很紧，无视着怀中人的动作：“雁宁，你会想我吗？”


    雁宁又挣扎几下：“你放开我！”


    她不再挣扎，僵了一会儿，忽然侧过头，凑近在他耳边低沉地说道：“你今日喜欢我，若明日我挡了你的路，你就能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一根银针从她琵琶袖里滑出来，准确无误地停在大拇指与中指指尖之间。


    “我永远都不可能是你的人。”


    她说着，找到某处穴位，素手轻抬，毫不犹豫地将银针扎了进去。


    话音刚落，雁宁便松开他，公孙行也随之倒下，安静地躺在地上。


    她弯下身子，下一刻，他手中被塞入一块温润冰凉的东西，是曾经公孙行亲手给雁宁的，如今正安静地躺在他掌心，上面的纹路栩栩如生。


    雁宁眸色骤冷，她嗓音很清，像是藏在雪山之巅融化的雪水：“早悟兰因，不结絮果，万事万物皆有无常，望珍重。”


    说罢，她便提起裙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云芨楼。


    *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一旁站着贴身护卫寿安守着自己。


    公孙行没作声，手心撑着软榻，他走出去的时候，天已全黑。


    路过的女使见到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毕恭毕敬迎上去行礼。


    他想过雁宁会狠心离去，却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绝情，竟施针扎晕自己。


    寿安问：“二郎这是怎么了？明日便要出发边疆。”


    公孙行定定地望向远方，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她的样子，忽然长吸一口气，眼尾隐隐有些泛红，外面的烛火已经熄灭，没有了光，黑暗也隐匿了他身上的慌张。


    公孙行忽开口道：“寿安你说，我是不是当真辜负了一女郎的真心？”


    寿安联想不到雁宁，能想到的便只有元界音，他摇头，道了句“没有”。


    公孙行一愣：“为什么？”


    寿安端详着他的面色，脸色为难：“元娘子心悦于二郎，可二郎对她并无兴趣，从未示爱，又何来的辜负呢？”


    公孙行瞥了他一眼：“寿安说的不错。”


    话毕，他忽然想逗逗寿安，便问：“你可有心悦之人？”


    寿安低下头，略有些尴尬，他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又如何谈去爱一人。


    “没有。”他红了脸。


    公孙行笑了笑，对于他说的话并不觉得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