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凌霄宝殿。


    当日的朝议已毕，群仙散去。帝俊却特意留下了李钰，并屏退了东皇太一及所有侍立的仙娥神将。


    霎时间，恢弘肃穆的凌霄宝殿内，只剩下天帝与钰皇二人相对。


    无人知晓，就在殿宇穹顶的流光云霭深处，真一水母正依着李钰的吩咐，以“好奇帝俊留下钰皇何事”为由，拉着女娲悄然隐匿了身形与气息。


    两双明眸正透过重重禁制，悄然注视着殿内的一切。


    帝俊袍袖轻拂，一张古朴厚重的紫檀木桌案凭空出现，案上茶具齐备。他亲手烹煮灵泉，待茶香氤氲，才将一盏碧玉茶盅推至李钰面前，姿态带着几分刻意的郑重。


    李钰心中雪亮，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接过茶盅：“陛下今日不忧心巫族动向，怎地有闲情召臣品茗？”


    帝俊凝视着杯中沉浮的灵茶叶片，声音低沉，带着追忆：“你我……多久未曾这般，对坐闲叙了？”


    李钰略一沉吟，笑道：“自臣入天庭中枢以来，便再无此闲暇了。”


    “是啊！”帝俊颔首，目光悠远：“上一次这般饮茶，尚在你那紫檀山道场。这‘茶’之一物，还是你教朕识得的滋味。”


    他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杯壁，仿佛触摸着旧日时光。


    “茶香如故，人事已非。”李钰轻啜一口，语气淡然。


    帝俊亦随之感慨：“的确。彼时你是隐世高贤紫檀道人，朕是败军之将、落魄妖主。而今，你为天庭钰皇，朕……为天帝！”


    话语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李钰沉默，仿佛也沉浸于那段峥嵘岁月。


    殿内一时寂静，唯有茶香袅袅。


    良久，帝俊终于打破沉默，目光锐利如电，直射李钰：“朕听闻，你近来时常邀真一水母与女娲道友入你钰皇殿中……讲道？”


    他刻意加重了“讲道”二字：“缘何只邀她二人？朕、伏羲、太一，莫非皆不入你法眼？”


    李钰迎上帝俊审视的目光，坦然一笑，竟无半分遮掩：“陛下明鉴。臣钰皇殿中讲道之意，本不在道。在乎……殿中美人也！”


    他话语坦荡，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炽热。


    帝俊瞳孔微缩，沉声道：“如此说来，你是欲与真一、女娲二位道友，共结连理？” 他虽有所料，亲耳听闻，心中仍是一沉。


    “然也。”李钰颔首，干脆利落。


    “真一道友对你情意深重，洪荒皆知，朕尚可理解。”帝俊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深深的不解：“然女娲道友……朕观你二人过往交集甚少，平素亦无甚往来，何来此念？”


    李钰嘴角勾起一抹追忆的弧度，目光投向殿外虚空，声音温和却清晰，仿佛要让隐匿之人也能听得分明：“陛下此言差矣。臣与女娲道友，早有渊源。约在七八万载之前，彼时臣初愈仙魔大战之创，游历不周神山，偶遇羲皇与娲皇二位道友。”他顿了顿，语气染上几分真挚的缱绻，“便是那时，惊鸿一瞥，娲皇风姿已深烙臣心，一见倾心，再难忘怀。”


    实际上，当时看到女娲的是李无量，不过大家都是青竹，都一样的！


    他也不怕女娲回忆不起来，李无量修行的自由法则很特殊，能本能的屏蔽别人对他的印象，所以女娲哪怕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也只能回忆起一个模糊的人影。


    而此人影，和李钰的相似度，自然极高。


    实际上女娲也确实回忆了，也确实只回忆起了一个人影，而那个人影和李钰，也确实有几分相似。


    李钰继续道，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与怅然：“然彼时初遇，唯恐唐突佳人。加之她身侧有伏羲道友相伴，臣不明其关系，只得黯然离去，未曾表露心迹。”


    “直至紫霄宫首讲，再见娲皇，方知二人乃兄妹至亲。臣心中希望重燃，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


    “彼时娲皇已落座于那六个玄奥蒲团之上！臣虽道行浅薄，亦觉此中蕴含莫大机缘。那时便知，若臣仍是一介籍籍无名、道途无望的散修，此生绝无可能与娲皇并肩！”


    他的目光倏然转回，牢牢锁定帝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于是，臣选择了陛下！选择了天庭！”


    帝俊浑身一震，手中茶盅几欲不稳：“……什么？！”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李钰笑容不变，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坦率：“实不相瞒，臣本非紫檀山隐修，亦非紫檀道人。紫檀山，乃臣为引陛下前来，刻意迁居之所！臣更命昔日旧部散布‘紫檀道人’贤名，只为静待陛下驾临。之后种种……陛下尽知。”


    他揭开了一个被时光掩埋的、足以颠覆帝俊认知的真相。


    帝俊脸上最后一丝温和彻底消失，面无表情，心中却已怒海翻腾，太阳真火几乎要破体而出！


    原来如此！原来自己苦心经营、视为宏图伟业的天庭霸业，在李钰眼中，竟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用以博取佳人青睐的……垫脚石？！


    滔天的怒火与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理智！


    殿外云霭深处，女娲娇躯微颤，心湖如投入巨石，涟漪狂涌！


    她从未想过，那段模糊的不周山偶遇之后，竟藏着这样一份跨越数万载的深沉情愫！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讶、甜蜜与某种被珍视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


    哪个风华正茂的女仙，在目睹羲和那场震动洪荒的天婚盛典后，心中不曾悄然勾勒过属于自己的红妆？


    只是洪荒岁月悠长，大道艰难，情之一字似乎总是缥缈。


    未曾想，并非无人倾慕，而是那人为了能配得上她，竟默默筹谋了如此之久，付出了如此之多！


    一念及此，女娲道心深处，那沉寂的造化法则都似乎泛起一丝微澜，某种情愫已然萌芽。


    李钰并不知晓女娲此刻的心潮澎湃，他紧盯着帝俊铁青的脸色，心中冷笑：想让我为了这“天庭基业”放弃女娲？我便告诉你，这基业本身，就是我为她筑起的阶梯！看你还有何话说！


    帝俊强压着焚天怒火，指节捏得发白，声音却诡异地平静下来，带着冰冷的嘲讽：“所以，你觉得如今身为天庭钰皇，便配得上未来圣人了？”


    他将“圣人”二字咬得极重。


    李钰神色肃然，目光灼灼，斩钉截铁：“臣有把握，证道混元！”


    “证不证混元，无所谓的啊！” 殿外的女娲心中竟不由自主地轻嗔了一句，小拳头暗自捏紧。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若证不了道，他便要打退堂鼓了？


    帝俊瞬间了然。


    李钰当初对女娲有意，却因女娲坐上圣位蒲团而自惭形秽，遂加入妖族，意图借天庭之势提升自身位格。


    后来女娲伏羲虽入天庭，他因自觉差距犹在，始终隐忍不发，佯作不识。若无意外，这份情愫恐将永埋心底。


    三讲之后，六位混元证道的壮举昭示了另一条通天之路！


    那时的李钰或尚无把握，依旧蛰伏。直至如今，他自觉证道有望，方才敢向心中女神袒露心意！


    帝俊心中嗤笑，对李钰这数万年的“隐忍”颇感鄙夷。


    洪荒儿女，情之所至，何须瞻前顾后？


    若他当年便大胆追求，以女娲的性子，说不定早已成就好事，何至于蹉跎至今？


    什么天定圣人，难道成了圣便不能有道侣了？简直荒谬！


    他自然不知李钰情谊虽真，“隐忍”却是假的，只为等待今日之局。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帝俊自然明白：想让李钰放弃女娲，已无可能！


    所有的试探、怀旧、乃至那一丝不忍，在此刻尽数化为冰冷的决断。


    帝俊脸上重新堆起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与寒意。


    他再次端起茶壶，为李钰斟满一杯，语气平淡无波：“原来如此……倒是朕多事了。既然如此，兄弟……祝你心想事成。”


    他将那杯茶缓缓推至李钰面前，茶水温热依旧，却仿佛已隔了万载寒冰。


    这场看似追忆往昔、实则暗藏机锋的谈话，终以帝俊的“祝福”画上了句号。


    凌霄宝殿内，茶香未散，君臣之义，兄弟之情，却已在这寥寥数语间，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