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百草庐(四)

作品:《莲阙误

    自然是喜欢,可她却收不得。二人相识不久,便收人家的东西,那样不好。闻凇如此想。


    只是她未收,以后再也没来得及收下。


    ——


    外边儿已然清亮,闻凇眨了眨湿润的眼睛。一晚上竟靠在桌旁睡着了,竹纸上的泪痕留下,她合上医书,便听屋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同样被这声音引出门的,还有令知荷、祁子钦二人。此时,百草庐门前人群聚集,已挤得水泄不通。


    “看哪,百草庐卖假药害人性命啦!”说着,众人便见门前几个百姓歪坐在青石板上,一手捂着肚子,额头上浮着层薄汗,面色痛苦。


    闻凇望去,还有举着“庸医杀人”白布横条的人附和着。


    见此状,周遭看客一时不分青红皂白,不知谁高声喊道:“难怪前日地痞闹事,原是早有征兆!这百草庐多年招牌,真要败在你这丫头身上!”


    “就是啊,老先生救人,她怎地害人呢!”


    败在她身上,害人……


    这些话十分刺耳。闻凇望着那些曾捧药感谢她的面孔,此刻却因几句流言变得这般陌生,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闻凇深吸一口气,声音泠如寒泉:“说我害人,可有证据?”


    一听证据,众人纷纷闭口不言。此时,一个汉子被推搡着踉跄上前。


    他在人群高举着药包,喝着:“且看这印有百草庐商号的药包,你还有什么狡辩!”


    日头下,那印着“百草庐”商号的药包刺得闻凇眼眶发疼。她盯着纸面边缘晕开的印泥——的确是自家商号的样式。


    她走下台阶,只道:“借此一观,且让我看看是何时所开。”


    她垂眸看着地上的人,狰狞面孔、满头冷汗,似乎痛感真切,“也让我看看,他们是何人,我那本子上可有记载。”


    说着,闻凇就要取过他手中的药包。指尖几乎触到药包边角时,那举着物证的汉子突然往后一撤,态度令人生厌:“想得美!这是要呈给县太爷的铁证,你当我傻?”他将药包死死护在胸口。


    闻言,前排几个看客立刻横臂拦住去路,将那人护在身后,不叫闻凇靠近。


    “将她抓到官府,莫要再出来害人!”流言又起,一时愈发嘈杂。


    “是啊,谁知道她下次投毒的是不是咱们?这百草庐可没有第二个老郎中啊。”


    此言毕,彼言起。字字句句往闻凇心里刺。


    令知荷本想见闻凇会如何解决,不想祁子钦已穿过人群,抬手猛地将药包从那人手中扯过,喝道:“我未动半分。”他将药包递给闻凇,又冷声道:“且听她辩。”


    见抓了个空,那人顿时有些心慌,忙推开前排的人想抢回药包,祁子钦却挡在他身前,手掌瞬间扣住对方腕骨,又在他耳边悄声道:“若再造势,我不保你头颅安枕。”


    声音清冽,其中寒意却顺着耳膜蔓延到四肢百骸,叫那人膝盖一软瘫在地上,一脸恐慌地望着闻凇,盯着她手中翻动的药包,当下想挣脱祁子钦的束缚,却无果。


    令知荷不语,独独立在檐下阴影里,看人群如沸鼎之水,看闻凇苍白的指尖捏着药包系带。医者之道在于证伪,可人心之证,又该如何勘破?


    闻凇想起师父临终前枯瘦的手抚过药柜,说“医者最怕自疑”。可此刻指尖触到熟悉的包药手法,心里却愈发紊乱——若寻不出破绽该如何。


    药包层层展开,药香扑面而来……没有问题。


    那他为何这般惊恐。


    闻凇的心悬在半空,她先是左右检查药包,确认无误,又不可置信地轻吸一口药香……挑不出半分错漏。她的手有些颤抖,心跳得愈来愈快,但她依然冷静,想找出些破绽。


    若是药包没问题,那么,问题可能在这药中。


    闻凇指尖探入药粉,再抽出时,指腹已沾着异样的浅黄粉末,凑到鼻尖细嗅,那股刺鼻的油腻气息混在药香里若隐若现。


    是巴豆粉。


    闻凇指尖拈着药粉,迎着日光举高半寸。那粉末泛着油光,与寻常药粉截然不同。


    “各位请看!”她扬声开口,声线清越,“此药中掺有巴豆粉,色如浅金,气似腐脂,巴豆油毒性猛烈,下肚便会吐泻不止。”


    话音未落,她已大步穿行人群。“诸位抓药时,我开的什么方子,药柜里有无巴豆,一看便知。”


    她转身,目光如刀扫过举着“庸医杀人”的汉子,“若不信,大可请官府来查。”


    此言一出,方才还沸反盈天的人群安静下来,三三两两地散开。


    令知荷嘴唇微启,神色冷冷望向高举白布横条几人,那横条忽地被一阵大风刮倒,他们慌乱支棱,却搅做一团。


    见刚烧的火,这么快就被浇灭,那被祁子钦扣住的人挂不住脸,想挣扎逃脱,又动弹不得。


    闻凇先去后院替喝下巴豆水的百姓取了解药。


    令知荷指尖抚过案上药臼,眼神直直刺向角落那汉子:“为何栽赃?”那人不语,一双眼无波地与她对视。


    随即令知荷又问了好些问题,那人一概不予回应。祁子钦无甚么耐心。在他看来,人在痛到不可忍受时,骨头缝里溢出的才是真话,他刚想把那人带走,却被令知荷拦下,“他既什么都不说,就让他走。”


    令知荷给他一个眼神:慎勿引焰焚身。你若杀了他,其主谋党羽必倾巢而来。


    恰好闻凇回来,也同令知荷不谋而合。


    先不将他送到官府,且看他与何人会面,此事交由祁子钦去办。救命之恩,总要得报。


    当那人跌跌撞撞冲出百草庐时,先前那高举横条的几人已然离开。


    闻凇落坐,指尖陷进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这几日身子弱,又生这场闹剧,当真不顺心。


    她怎会治不好病,几十年她不曾倦怠,如何分心给别人的药总是不能出错的。她只是……治不好自己。


    令知荷立在窗边,手中茶盏早已凉透。她望着闻凇单薄的肩胛,有些担忧。


    闻凇年长于令知荷,可她在落琼谷已然生活几十载,那时生老病死与她无关,可在此处,仿佛一切自有定数。


    在令知荷眼里,闻凇还是一个女孩,身形纤薄,悲喜仍能溢于言表。她有心事,眼眶有泪水,却不让泪水流下,这双手为无数人把脉问诊,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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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自己都顾及不到。


    令知荷如常给她倒上一杯热茶,只觉再多也不合适,她温声道:“歇一歇?”


    闻凇疲倦地睁开湿润的眼,望向她:“我知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却也这般懂得关心人。”


    自然,哪有寻常人家的女子衣着素简料子却这般好,哪有寻常人家的女子有这般容貌与质气,又懂得制成药、炒薏米。


    令知荷轻掸衣袖,道:“百工皆通,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亦不谙关怀之道。”她端坐于椅凳,一点不懒散。


    闻凇望着她故作淡漠的眉眼,忽觉紧绷的神经松了松,指尖叩着茶盏笑道:“既说什么都会,可会医病?”


    令知荷睫毛轻颤,垂眸转动着杯中茶水:“病分虚实,总要先诊过才知。”


    “若说心病呢?”


    闻言,令知荷愣了愣神。她自诩精通万事,可心病无药石可医,又岂是望闻问切能解。


    见她如此,闻凇轻笑一声:“方才不过戏言,且说我这身子骨,没两日自己便好了,哪需人治。”


    令知荷莞尔,心底却有一丝苦涩。


    ——


    更鼓声沉沉碾过青石巷时,祁子钦终于折返。他走到令知荷屋前,还未叩门,便听里边的人叫他进屋。


    五月的夜风吹不散溽热,令知荷靠在桌边,青丝铺肩,素衫裹着她清瘦的身姿,灯火落下,衬得她愈发动人。


    祁子钦望此止步,却见令知荷向他勾了勾手:“查到什么?”


    祁子钦跨进门槛,剑穗扫过门框发出轻响。他将佩剑搁在木案上,剑柄与木纹碰撞出脆音:“那厮与幕后人接头了。”他盯着半开的窗棂,树影婆娑,“他们避开花茶坊,正往东南官道去。不过人潮太密,失了踪迹。”


    “还有,”祁子钦顿了顿,“追至长汀时,撞见一个面熟的人。”


    令知荷倾身向前,“何人?”


    祁子钦神色复杂,道出一个名字:“裴棱。”


    裴棱……许久未见了。他往这边来作甚?令知荷疑惑,但还有一事不解。


    “你如何认得他?”


    祁子钦转首,对上令知荷清丽的脸,双眼不自觉望向她右肩,那里仍有一道疤痕,是他留下的。


    那日他原为刺杀令宅三小姐令知荷,踏足令宅商船时被裴棱察觉,与之交手却占下风,便知其人气度不凡,武功高强。


    他落败逃进货仓,月光从气窗漏进来,正映着令知荷的身影。


    他原以为如令知荷一般的女子谋算诸多,不足怜惜。却不想她……


    见他迟迟不回应,令知荷叹道:“你若不愿,可以不说。总得知会一声,莫要冷语。”


    “你这般,以后哪有姑娘愿嫁你?”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失言。毕竟祁子钦不是她的师弟师妹,此事也不必关心。


    于是她默言闭口。不娶也不是不行,忽忆起前朝驸马倒插门的典故,抬眼再看祁子钦——剑眉秋水目,身姿若青竹,他若肯入赘,也不是没有姑娘争相求娶。


    许是出于伤她的愧疚,祁子钦声音柔和,木然道:“不娶也罢。”


    这小子……还挺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