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百草庐(三)
作品:《莲阙误》 瑶女命丧花茶坊,坊中役簿显然是作假之物。眼下最要紧的,是寻到那位衣着靛蓝绫面的人,以及……查清坊主的下落。
说来奇怪,自令知荷踏入花茶坊,始终未曾得见坊主真容。向闻凇打听,对方也只是无奈摇头,坦言从未谋面。如今三人皆被拒之门外,只能暂且停步,静待时机。
百草庐无法照常开张,闻凇闭目斜倚在软榻上小憩,约莫过了三刻钟,方才缓缓开口:“杀害瑶女的凶手,我绝不会放过。既然事已至此,我们也算同船渡的人了。不过你们二位住在这百草庐,我虽不收银钱,却也不能白吃白住,就平日里帮我打打杂罢,也算抵了这情分。”
她口中的打杂,并非只是擦擦柜子扫扫地。闻凇要他俩分拣、炮制应季药材,又要熬制外用成药等等。
夏令药材讲究“得时令之气”,伙计们早将薄荷、金银花洗净码好。令知荷与祁子钦跟着打下手,晾晒、切片、碾粉倒没出什么岔子。
谁料这与炮制工艺沾边的活儿,闻凇也敢假手于人。
砂锅里的生薏米被柳木铲反复搅起细碎声响,握着柳木铲的人静静盯着薏米已有大半个时辰,手上动作不停。
祁子钦独自一人坐在矮凳上,照闻凇的吩咐用文火翻炒薏米至两面金黄。只是不知为何,炒了这么久,一部分是金黄,还有一部分仍然是乳白色。
而此时的令知荷已将炮制后的成药储存在百子柜,听后院仍传来铲砂锅的声音,她关上柜门来到后院。
“怎么还没炒好?”疑惑的声音自祁子钦身后飘来,令知荷踱步至砂锅前,低头一看,薏米在锅内斑驳交错,显然夹生。
祁子钦瞥她一眼又低下头,手上动作未停:“不知,我已按闻姑娘说的做。”
只怕炒糊,祁子钦生火时少添了木柴。令知荷见状,随手捡起几根粗柴丢进灶膛,“火这么小,照你这般,得炒到什么时候去?”她搬过一旁的木凳,往祁子钦身边一放,稳稳坐下,目光紧紧盯着他手中的木铲,还有砂锅里尚未熟透的薏米。
这话说得祁子钦赧颜,木铲在指间转了半圈又握紧——他头一回做这差事,添柴怕火猛毁了药材。
他抿唇不接话,脖颈却因身后灼灼的目光发僵:“你去忙别的罢。”话音未落,柳木铲已被人抽走。
令知荷落坐,铲尖挑起半焦的薏米轻轻抖落:“火候过弱药性未变,火候过强易损药材,翻炒需顾及熟度一致。”她手腕翻转如拨弦,米珠在陶壁上撞出细密声响。
令知荷将翻炒好的薏米倒入陶瓮,先在瓮底铺了层干燥谷糠,待热气稍稍散去,才将瓮口严严实实地封好,转身收进百子柜。
暮色漫过廊檐时,祁子钦已熄了灶火,独自立在檐下。他墨色长发半掩着后颈伤痕,修长身形投下细长的影。令知荷望着他垂在袖中的手腕,那里隐约透着青紫,不觉轻声开口:“被仇家追赶,九死一生时,你可曾想过,若无人相救该当如何?”
令知荷此问突兀,祁子钦微微顿住,神色怔忡。
九死关头无人相救,唯一个死字。他不曾想过会因此丧命,大抵因他年少气锐,临险辄忘便将生死抛诸脑后。但至亲犹在,他不能轻赴黄泉,他要艰难地活。他知此身已非己有。
“我不曾想过我会死。”他抬眼望向令知荷,目光沉静。在他人看来许是自傲。
她如往日在落琼谷一般随性,抱臂倚靠门框,全然没了闺阁女子的模样,同他道:“你还记得迸开的伤口,那血裹挟躯体时的温热与腥气,不断地流淌,直至虚空。”冰凉的掌心贴上心口时,摒绝万籁独留的,缓慢的心跳声,声声叩魂。
“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你快死了。”
那时你心里想着的,还是自己绝不会死,一定能活吗?
祁子钦垂眸不语,那些带着血色的字句在耳畔翻涌,仿佛又一次真切感受,如鲠在喉。
但无人懂他的苦楚,那时比死亡来得更快的是窝在榻上仍病弱的母亲,照顾祁家多年的媛娘,是自责如潮,是家仇未雪的愤恨。独独未存一念顾己。
祁子钦攥紧的拳头松开了,极轻地泄出一口气,眼底泛起冷意:“我记得。你想说什么?”他抬眼直视令知荷。
是劝我惜命,还是嘲我无知。
其实令知荷还未想好要说什么,只是沉吟,待那屋檐下的金腰燕穿梭衔泥,将巢穴筑好,她才轻声道:“无事,只是你不惧生死,仇家的刀刃却不会停下……你莫再孤身涉险。”骗我说会回来。
末语含而未发,那不紧要,只是她厌恶。
什么也没有,等到一句你莫再孤身涉险,他收回游于屋檐之上的目光,淡声道:“知晓。”
窄院青瓦外,长天寂寥,那里真真什么也没有,唯有自天际翩跹而来,落在檐下巢穴的金腰燕。
俗谚云,燕子不落无福之门,藏福之所是这百草庐。百草庐冷清,独留闻凇一人,偏还着了病,又叫无赖撒泼。恕令知荷看不出福从何来。
闻凇却认为这金腰燕落得对。
福,不求它喜事临门、财运亨通。是百草庐有福,便引来这燕子落脚。
闻凇自幼体弱,术士道她五行缺水,改松为凇,寒冬初露,父母愿她纯洁不屈。她幼时汤药不离手,觉得这药一下肚,病痛自会消散,于是便缠着父母拜师学医。
多年后她来到这药铺成为老郎中手下唯一一名伙计,老郎中无儿无女,见她勤勉聪慧,便将毕生医术倾囊相授,待病逝后留闻凇接手,她将其更名为“百草庐”。
早年安阳县民生凋敝,老郎中悬壶济世数十载,遇贫病交加者常分文不取。这般仁心善举口口相传,不出数年,声名远播,药铺前求医问诊者不绝。
闻凇见百草庐人来人往,众多人将这汤药视作续命泉,尽委身康健于老郎中,无惧诊疾之虞,弗辞药石之苦。
有一位姐姐到这里诊病多次,闻凇问她,为什么你来得这样安心?
她道,畏惧百草庐的,怕是康健惯了,不愿见疾病,我因多病却不畏惧,不知哪日会没了生气,唯有在此处,我不怕自己下一刻就会曝尸荒野。
况且老郎中仁厚,从不会哄骗病患,我们都知晓他不会欺瞒、不管不顾。才叫人信得过。
福是百草庐的福,是老郎中积来的福分。闻凇也会成为同师父一般值得人托付信任的郎中。但她又恐因私情引来祸事。
瑶女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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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曝尸荒野,可最后与曝尸荒野又有何异?秋月风穿透她的喉咙,杀害她的人将她火葬,她死不瞑目,泪痕仍留面颊,无人替她拭去一丝悲戚。
是恨。
闻凇死死攥着医书,昏黄烛火在竹纸上明明灭灭,映着她坠落的泪珠。
——
瑶女多病,父母嫌她晦气将她卖进花茶坊。彼时她正入花茶坊不久,规矩尚松。她靠自己赚点工钱,隔三岔五来百草庐看病。
闻凇喜在忙完事过后,蜷坐在门前台阶,远望巷口往来行人,每回瑶女前来,都会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在那处张望。
瑶女觉得她可爱,心生欢喜,每每路过要悄悄从袖中摸一朵小花,轻轻搁在她头顶。
闻凇不知是何人放的,只是站起身拍落衣摆尘土,便有带着露水的花簌簌掉落,她仰头一望,便想:这儿也没有花树,花是从哪儿来的?
日子一久,她愈发觉得奇怪,坐在台阶上的时候更多了,每有脚步声经过,她都要下意识摩挲头顶,好奇是谁放的花儿。
一日,她如往常一般蜷坐在台阶,忽有衣袂带起微风掠过,她顺一抬手,指腹瞬间触到湿润的花瓣,转身时对上一双狭长上挑的眸子,那双眼没有闪躲,而是盛着盈盈笑意,柔媚地朝她笑了笑。
瑶女不知被发现,仍如往常一般走出药铺。裙裾扫过台阶时,却被这小姑娘一把扯住了袖子。
闻凇定定地直视她的眼,笑问:“姐姐,你在我头顶放小花,是喜欢我吗?”
其实二人年纪相差无几,可闻凇说话却不自知的直白。
瑶女怔然片刻,忽而俯身,明眸善睐:“是呀,喜欢你。”话毕,她轻轻抽回衣袖潇洒离去。
闻凇僵在原地,指腹摩挲着花瓣上的晨露,艳丽新鲜得很,她恍惚:怎会有如此直白的人。夜晚窝在被褥里,闻凇心想,从未有人对她说过喜欢,爹娘说过的不算。
候人之久,恍若三秋。想见未见时,刻刻如凌迟,真正相逢时便讷然失语,不知该说什么。
闻凇将她拦住,思来想去憋出几个字:“你为什么喜欢我?”
瑶女闻言弯起眉眼,反问她:“喜欢哪有什么缘由?”她凑近半步,“倒要问你,为何非要寻个答案?”
闻凇嗫嚅着嘴唇,固执地想要个答案,却不明白这固执从何而来。她在意了?没有,她才不在意。
可真待瑶女转身离去,她望着空荡的巷口,心口突然泛起莫名的空落:好像是在意的。从那句含笑的“喜欢你”,到那双春水般的眼,说话时轻颤的睫毛,再到唇……
似乎有些奇怪。
瑶女多病,常来百草庐。闻凇远远望着她在柜前同师父交谈,一颦一笑比花秾艳。这艳丽灼得人不敢再上前。
直到一股花香扑鼻,她才知瑶女已到她身边,那人指尖转着一支琉璃花簪,嫣红金粉在花瓣上流转,折射出粼粼光晕,“闻凇,你看这琉璃花簪,好看吗?”
闻凇看着她取下发间的花簪,花瓣层层叠叠,饱满华丽,便笑道:“特别好看。”不过特别好看的不止花簪。
瑶女突然靠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我将她赠予你,你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