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躲雨》 从动物园出来,天色渐暗,先送了小朋友回家后,出租车停到了酒店门口。
苦晴下车还没走几步,就被岑一屿叫住。
她回头。
岑一屿先看了眼酒店名字,才看她:“什么时候回去?”什么时候回江北。
苦晴皱眉,假装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一笑说:“我不告诉你!”
“……”
“就你多留一段时间吧,这几年你都忙着创业没怎么好好陪陪阿姨和叔叔,这次别再着急回去了。”她说。
岑一屿手臂搭在车门上,若有所思:“那意思就是,你明天后天就打算回去了?”
“你也知道我家里什么情况,”她声音很平静,“我不回去留在这儿,纯属浪费酒店钱。”
岑一屿沉默。
苦晴刚想走,忽然想到什么,说:“但是你要是想让我留下来多陪你玩几天的话,我也可以,但是酒店钱——”
“我出,”岑一屿抢先说,“我爸妈也都挺想你的,希望你有空能去看看他们。”
夜风打了个旋,划拉走脚下的树叶,沙沙的。
苦晴看着眼前人。
原来她在这个城市的唯一意义,不是自己的家人,而是朋友和他的家人。
苦晴又多留了两天。
期间去看望了岑叔叔和刘阿姨,又传输了些钢琴技能给岑一屿的小外甥,而后在假期的最后一天踏上了回江北的飞机。
坐车从岑一屿家出发的的时候,出门刚好看到苦诺穿着校服从对面单元出来,要返校。她看着苦诺骑着电动车离开,没喊住她。岑一屿看了她一眼,就让司机开车了。
中午的航班,空姐正推着小车,分发午餐。刚刚还很安静的舱内,纷纷响起撕纸,喝水吃饭的响声。岑一屿的饭还一动没动,打开他就停在那儿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苦晴鼓着腮帮子吃东西,一边一眨一眨盯着他看:“兄弟,你还好吗?”她忍不住推推他,“哪里不合你胃口?”
岑一屿把饭盒推给她:“肉给你了。”
苦晴刚要激动一下,随即她想起来这位兄弟早饭都没吃,她又推回去,“别,你快吃点吧。人在外面,不能挑,有什么吃什么!”
岑一屿看着她,又看看她碗里,他又重复了一遍:“给你了,我不想吃。”
每回来一次都会这样。这种眼神她很熟悉,初中时曾经被他遇见在小区附近的公园里,她被家里的亲戚揪着打的时候,他第一次对她露出这样同情的神情。
从此以后,更是便常常出现。
也是从那时起,他对她的态度从地上飘了天上,他成了她的朋友,家里人一骂她,她就躲到他家,他爸爸妈妈都会过来安慰她。就像避难所一样。
“我真不要紧,”苦晴说,“你不要每次回来之后,都觉得我特别可怜,过去的事情我早就忘了。忘了忘了忘了!!……”
她在他耳边无限重复,最后他烦了推开她的脑袋:“行了,别汪了!”
最后,岑一屿饭盒里的鸡肉还是一大半都是被她消灭了。这个人一直是她减肥路上的绊脚石,从他开餐厅……不,是他们成为好朋友的那一天开始。
他好像特别会搜罗好吃的东西,她几乎尝遍了整个南苏市的美味,后来到了大学,又尝遍了江北,再后来他自己开了一家餐厅。
下了飞机,订的车先送她回家,回到江北所住的公寓小区前已经是下午一点多。
岑一屿还是像往常一样留下一句“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就拉上车门,留下一串尾气。
苦晴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
等车走远,她回头望向自己住的公寓楼,笑意渐渐褪去,她慢慢转身,朝小区里走去。
一进屋,房子里就传来一股海鲜的腥味,她闻不得这种味道。
走进去,只见大伯母边在茶几上边剥虾边看电视。看见她回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回来了?跑得还真快,让你等着我一起回去,你跑得挺快啊!怕我用你的钱买机票不成?”
“不用的话您也可以自己回去的。”
大伯母不说话了。
苦晴拿着包往房间走,想着要给岑一屿发微信说她到家了。
手刚搭上门把手,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您房子还没找到吗?不是说有朋友帮您找了吗?”
“急什么急什么,哎呀……现在房子多不好找,我不得多看看!”
苦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按下门把手进去,反锁。下一刻,她拿出手机联系房东商量退租的事情。
-
晚上,苦晴和乐语田相聚在一家海滩边的砂锅餐厅。
“啊?你那个伯母还没搬走啊?住了快三个月了吧。”乐语田说,“上次一群人去你家找她要债我就感觉她不会搬走了,你还不信。你早应该搬了。不过,你搬走之后她万一再找到你咋办?”
“那我就一直跑一直跑,”苦晴,“对了,这事你别跟他们俩说。”
“为什么?”
“岑一屿我大伯母的印象不太好,他知道会很麻烦。”
“为什么?”
这时门被推开了,岑一屿和夏砚走进来。苦晴立马收住,眼神示意乐语田什么先不要再问了。
夏砚边嚷嚷着边拉开乐语田旁边的座位坐下:“哎呀,这里真挺不错啊,空气清新,温度舒适,还鸟语花香,风景秀美,还能听那个浪打浪的声音……我说的不错吧?”
“你不是说不吃友商做的东西吗?”乐语田问。
“谁说的,谁造我的谣?!”
乐语田看向苦晴,苦晴看向旁边的岑一屿,岑一屿翻着菜单。
“你有一天说的,忘了?”岑一屿道。
夏砚:“是吗……?”
隔着半块玻璃,楼下传来嬉笑打闹,有几名网红正在打卡拍照,乐语田立马拽起夏砚下去和她一起拍照。乐语田是个美食博主,自然也不能错过。
等岑一屿点的菜端了上来,乐语田他们还没回来。苦晴喝着西瓜汁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用胳膊推推岑一屿:“你为什么忽然搬走?就因为想离餐厅近点?”
岑一屿严肃地瞅她:“你想问什么?”
苦晴被看穿小心思,清清嗓子:“比如,沈晨澜是不是有什么怪毛病?你特别受不了的怪癖啥的?”
岑一屿眼神微微有些变化,盯着她,却没说话。他看着她的眼睛,忽然丢下一句:“不太爱干净吧。”就转头吃饭。
“是吧!”苦晴像如听仙乐,“我就说他肯定有什么毛病,不然你怎么会突然搬出去。爽了!”
岑一屿吃了口米饭,停了听,忽然问:“你到底为什么喜欢他?”
苦晴捏着吸管,不停搅拌着西瓜汁,想了下,她说:“对我不错。”
“对你不错的多了。”
“有吗?”苦晴说,不过她没有深思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而且唱歌也不错,长得也还行,挺体贴人的。”
岑一屿默默听着,继续吃饭。
“但其实现在想想也挺一般,”苦晴嫌弃地说,“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老说我没人追,有点刺激到我的叛逆心了?”她想了想,“所以都怪你。”
“……”
一个晚上,苦晴能拖就拖,想晚一点回去,不想回去见大伯母那张贪婪的嘴脸,可是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九点半左右,岑一屿送她到小区门口。里面黑压压的,路灯的亮光微弱,几乎微不足道。
他皱眉,刚想说话,苦晴忽然转头跟他告别:“就送到这吧,你快回去吧!”
“我一直想跟你说,你这个小区路灯不够亮,安保也没什么用,”岑一屿说,“你要不换个地方住吧?”
“我会考虑的,”苦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好了,你现在先回去吧。”
岑一屿说送她到楼下,苦晴却突然下意识张开手臂拦住他。被跟防贼似的举动刺激到的岑一屿微微发觉不对劲,挑眉:“怎么?”
“没怎么,你进去一趟再出来多麻烦,这路我都熟悉了,你要进去一趟我还得担心你自己出来会不会掉坑里。”苦晴说,“快走吧快走吧!”随后她就往小区跑走了。
岑一屿只得望着她的背影走进楼道。楼道里的灯亮了,一层接一层,然后又一一灭掉。他这才离开。
楼道内昏暗的灯光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硕大的扑棱蛾子闷头往上撞,砰砰的。潮湿的味道蔓延整个楼层,她忍不住捂了捂鼻尖。
走在一楼时她就隐约听到楼上什么声音,怔了怔,抬头看了看上面,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她走到四楼家门门口,里面传来哗啦哗啦麻将洗牌的声音,和几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快十点了,你那个闺女怎么还没回来?”
“哎呀管她干嘛?咱们想玩到什么时候玩到什么时候,又不赌钱,她报警也没用!”
“不过你在这待着,她愿不愿意啊?”
“有什么不愿意的,不愿意有什么用?我跟你们说吧,她一生下来,她奶奶就说把她过继给我,结果还是我家那口子不乐意才没办成的,我倒是挺乐意。他爸妈从她小时候就不喜欢她,给我了正好。反正在我心里,在俺们家心里她就是我闺女,我用她吃她的住她的,都是合理的,天经地义!”
“是钢琴老师吧,一个月赚多少啊?够帮你还债吗?”
“够了够了。”
“哎呀,翠楠你真是好福气啊!”
楼道里灯光倏然暗了下去。苦晴背靠在冰凉的墙壁,头轻轻磕到上面,望着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像是遁入虚无之中。
最后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在黑暗里下了楼。
她来到小区门口时,却发现岑一屿从她家旁边的便利店里出来,手里提了一袋东西。他没看到她,朝另一个方向走。背影越来越远,她不敢动,更不敢喊他,只敢远远的望着。
直到他走出一段距离,她走动的声音不会被他听到,这才长舒一口气。
第二天早上,苦晴才回了家。推开门,只见茶几上一片狼藉,散乱的麻将没人收拾,垃圾桶里的外卖餐盒半架在外侧,里面堆满小龙虾的残壳和各种垃圾。
她径直回到自己房间,换了身衣服,她收拾了行李,在客厅留下一张字条,推着箱子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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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天气降温,给新家添置布置花了不少钱,苦晴一直没舍得给自己买几件厚衣服,幸好月底工资拿到手了。
本想继续省省,奈何实在冷,她还是喊上乐语田周五上午一起去逛乐趟商场。
逛到一半,乐语田说她有两个朋友也在附近,喊苦晴一起去见一下,于是两人就去到商场里的咖啡厅。
苦晴见到了两位男士,都是乐语田的朋友,也都是关于互联网的工作,一位是摄影博主,一位是游戏主播。
此次见面没什么目的,就是随便聊聊,聚了不到一个小时,因为大家都还有事情要忙,就散场了。
去到商场洗手间聊天时,乐语田对着镜子补口红时,边问道:“你觉得他们俩怎么样?有中意的吗?”
苦晴用烘干机烘着湿漉漉的双手,不是很在意,想了想还是说:“我觉得还没有岑一屿好看。”
“噗,”乐语田瞅她,“那你对外表要求这么高,之前怎么看上沈晨澜的?”
苦晴思索了下,觉得有点烦躁,摇摇头不想再提。她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说下午还有课,现在得走了。
乐语田搂着她:“那拜拜,工作时间不自由的小可怜。”
下午,IN future西餐厅。
窗外的天色接近墨蓝,昏黄的灯光铺盖着整个餐厅。
餐厅里混杂着西冷牛排和芝士意面的味道,人来人去,叮叮当当,错综复杂地响着叉子触碰瓷盘的声音,却掩盖不住低低的钢琴声从餐厅中央飘出来。
岑一屿隐在角落的一处双人座,捏着玻璃杯轻轻晃动。
从他身后看去,他被一颗假树蔓延出的树枝挡住,若他不动,从后面不会轻易注意到他。
他这个位置距离吧台很近,员工的私语一字不落地落入到他耳朵里。
“老板那个朋友,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和老板一起长大的朋友,经常来的那位美女,我今天在商场厕所听到她说咱们老板——帅了!”一位女员工的声音很激动,也很惋惜,“我就知道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你看怎么样!”
“嘘,老板就在那边,别被他听到了。”
“啊,老板在哪儿呢?啊我去,老板在那!”
夏砚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刚才和朋友喝了点酒,脸有些酡红,此时食指转着车钥匙,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坐到岑一屿对面,把车钥匙拍桌子上:
“放心啊我没开车,代驾开的,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夏砚没等到回应,又叨叨道:“你干什么呢?走啊一起回去,别在这靠着了,人生需要快乐!”
夏砚说了大半天,忽然意识到岑一屿好像压根没听进去,脸色沉沉的,好像在想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他许久没见过岑一屿出现这种状态了,上次出现这种情况是他突然拿着行李箱出现在他家门口,说不跟沈晨澜合租了那次。
夏砚摸摸下巴,名侦探上身般的模样问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