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冷冷冷
作品:《俺们日留不是只能当社畜》 2020年12月2日,星期三,日本疫情又反复了。
日本全国每日确诊超过2000人,电视新闻上每天都在播报新增病例,关西一带也破了记录,京都更是继大阪之外的重灾区。
今年十二月的京都,比往年更冷。
不是气温的关系,是空气里多了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街上行人少了不少,原本热闹的小巷咖啡店大多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玻璃窗里空着,连灯也没开几盏。偶尔还开门的几家,门口立着“只限外带”的小黑板,店员戴着口罩在柜台后低头忙活。
超市门口排了一排免洗液,广播一遍遍播着“感谢您的配合”“请佩戴口罩”的录音。地铁站里原本循环的圣诞歌曲也换成了防疫提示,声音飘在空荡荡的站厅里,有点单调。
整个城市像罩上了一层薄膜,什么声音都被隔了点距离,透不过来。
林屿背着包走出教学楼,脚步不快。
他前几天窝在家里闷了好几天,整个人都快发霉了。
今天特意挑了这门还开线下的课出门晃一圈,结果教室里来的学生寥寥无几,整栋楼冷清得像放寒假。
这堂课是经济学相关的选修,他其实并不感兴趣,只是学分实在凑不够,也懒得思考,干脆顺手点了这个。
教授上课声音低沉,又爱照着PPT念,还时不时穿插一些不太好笑的经济类冷笑话。
林屿每次听着对方的日式英语,感觉自己像被按进一锅温水里,慢慢被炖出神志。
一堂课下来脑袋发沉,眼皮也有点发热。他干脆趁着课快结束,收拾好东西准备提前溜出来。
出了教学楼,冷风扑面而来,林屿下意识低头拉了拉围巾。
口袋里的手机正好震了两下,屏幕上跳出一串本地号码——
“もしもし?(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管理会社的声音,是个男职员,语气算客气,速度也不算快。
可林屿一听开头的“漏水関連の件で…”就知道,又是漏水那件事。
上个月公寓里户内止水阀漏了水,管理会社来来回回打了好几通电话,还上门确认过几次。因为是共用部分的问题,对方承诺负责协调修理。
可整个过程下来,他几乎靠着翻词典、死记硬背的几个套句硬撑,心里早已一百个崩溃。
这次电话内容是通知他维修流程已经走完,修理也完成了。对方用着一套复杂敬语,细节讲得很细,末了还感谢了他这段时间的“协力”。
林屿握着手机,整个人绷着,眉心紧锁,努力集中精神听。
“あ、はい。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啊,好的。谢谢……)他机械地应着,指尖冰凉,掌心却是一层细汗。
背后一片潮湿,像刚打完一场仗。
等电话挂断,他几乎是长出了口气,手臂一松,手机一塞回口袋,整个人靠到教学楼走廊的墙上,眼神发空。
累死了。
语言这关,一年了还是没怎么过得去。
年初疫情爆发,课程全面转成网课,倒还能靠英语凑合着听。可生活里一碰到这种“全日语 高压场景”,每次都像打Boss,打完一场人就废半截。
这次漏水修了快一个月,光接电话都快接出PTSD了。
林屿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揉得头发有点乱。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手机上的数字跳出来,提醒他还没完成另一个任务。
——得去买安田的生日礼物了。
他拎起包往楼下走,鞋踩在楼道水泥地上,回音有点空。
走出教学楼,广场上来往的学生不多,大多数戴着口罩,步子匆匆,神色看不清。
角落里贴着学校发的“请避免不必要外出”的红条公告,冷风一吹,把一角吹得哗啦作响,像无人在意的背景音。
天色越来越暗,明明是下午,太阳像忘了打卡,迟迟没露脸。空气里裹着股冷冷的湿意,风钻进脖子和袖口。
林屿缩了缩脖子,顺手把口罩往上拉了拉,挡住些许风意。
京都的冬天,总有点不讲理。
他踩着节奏不算快的步子往车站走,脑子里还在回味刚才的电话。
——如果有个人能帮着接接电话,或者听一听这种通知就好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只在心里停了半秒。
他很快摇了摇头,嘴角微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像是要把这个没用的想法赶出去。
靠别人?还是算了。
抬头望了一眼前方的街景,天光灰冷,风里裹着细细的水气,吹在人脸上像针尖扎过。
街道两旁的行人不多,大家步子快,个个裹着大衣,戴着口罩,彼此之间隔着点距离,连眼神都鲜少交换。
林屿把手缩进风衣口袋里,步子快了些,脑子也跟着清了点。
出了地铁站,他顺路进了个商场。楼里暖气开得很足,玻璃门一关,热气扑面而来,冲得他眼前都蒙上了一层雾气。
他摘下口罩呼了几口气,眼神才稍微清明些,整个人也像被蒸软了一截。
挑礼物的时候没费太多心思。
安田平时喜欢喝茶,这倒是个好挑的。林屿在货架前扫了一圈,选了套限定款的茶具,又顺手拿了一盒包装好看的点心。
动作有些机械,心思却没完全放在上面,更多的是想着赶紧买完、赶紧走人。
收银台前排队不多,大家都自觉保持距离,空气里连背景音乐都显得轻飘飘。
他把礼物放上柜台,扫码付款的手指头冷得有点僵,刷完后拎着袋子往地铁站赶。
商场出口的玻璃门一开,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
林屿下意识拉了拉围巾,重新迈开步子,往车站快走了几步。
赶时间,别迟到了。
他在心里默默提醒了一句,步子又快了点。
大阪的地下铁人不少,空调暖气一开,车厢里雾气蒙蒙的。林屿站在角落,拎着袋子,靠着栏杆发了会儿呆。
一路手机震了几下,全是学校的邮件和群消息。他翻了翻,没什么重要消息,正准备锁屏时,临时拉的生日聚会群里安田又发了条消息:【快来啊你!位置快满了!@Lin】
底下有人回:【别急,他肯定赶得上。】
林屿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把手机锁了。
大阪比京都热闹多了,街口新挂起圣诞灯带,橱窗里都是圣诞限定促销,玻璃上贴着大大的“SALE”字样。
风还是冷,吹在人脸上透着干涩。林屿裹紧风衣,穿过人群往餐馆走。
有点累,肩膀微微发紧,呼吸也不算太顺。他边走边想着刚才电话里的那堆日语敬语,后知后觉感到脑仁隐隐发疼。
——麻烦事终于结束了,终于能在列表里勾掉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夜幕降得快,街上的灯光映出暖黄的色块,街边餐馆的热气混着食物的香气,空气里都是一股熟悉的人间味。
林屿走到海底捞门口时,心里还在试着把方才那点疲意压下去。
别影响心情,今天是朋友的生日局。
自己那点小事,就别往局里带了。
他吸了口气,伸手整了整围巾,推门进了店。
热气扑面,油香翻腾,像一道屏障把外头的寒意隔开了。
安田果然守在门边,一见他来就笑着招手:“来得正好,菜刚点。”
林屿才走过去,就被对方一把把平板塞到手上:“你赶紧补几样!别等会儿锅里全是肉。”
他接过来,有点无措地看了一眼,界面上密密麻麻的图文让人眼花。他一时间竟想不到自己想吃什么,只随手点了些青菜和菌菇,确认完后把平板还了回去。
服务员刚好送来一杯冰乌龙,他接过来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才终于觉得整个人从地铁的潮湿和商场的暖气之间缓过了来。
圆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靠墙围成一圈。空气里热气升腾,汤底咕嘟作响,桌上气氛正是松弛的那种,像一锅刚开始冒泡的汤,未沸,但香味已起。
林屿坐在靠窗的位置,身形清瘦,骨架窄,穿着浅灰毛衣、米白风衣,围巾已经取下搭在椅背上。他落座时,隔壁桌的两位女大学生不自觉往这边看了几眼,视线在他侧脸处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开,低头继续聊天,偶尔还是会偷偷往这边瞥。
他没什么反应,也许是真的没察觉。
林屿从来不是那种特别敏锐的人。他在场,也配合大家聊天,有时也会笑,但反应慢半拍,话接得也不多。
别人把牛肉片片地下锅,他习惯整盘倒进去,拨着筷子慢慢涮。蘸料调得仔细,香油、蒜泥、麻酱,搅得光滑发亮,像是靠惯性完成的动作,思绪却有点游离。
有人提议干杯,他举杯随众碰了下,淡淡笑了下,动作温和得体。有人调侃他“终于出门了”,他也顺势回了句笑话,语气软软的,不咄咄逼人,像春水里泛着淡光,缓慢而自然。
桌上话题跳得快,从“最近上映的片子”说到了“疫情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再说到“现在连租房也涨价了”。
坐在最外侧、穿着优衣库羽绒的金发男忽然说:“对了,顾时川前两天找我朋友咨询房子,说可能要搬家。”
话音一落,桌面像被轻轻敲了一下,热气里浮起一层电波似的骚动。
“谁?顾时川?”
“哇,好久没听到这名字了。”
“就是那个商学部的?长得还挺帅的那个?”
“我还以为他已经毕业了——”
林屿没接话。低头搅了搅自己那碗蘸料,把浮起的油圈缓缓泻开,麻酱搅得更彻底了些。
他靠着椅背,背不贴实,只是懒懒地撑着。
白得有点冷调的肤色衬得五官格外干净,眼睛是略小的内双,有褶,困的时候更明显。这会儿被锅边热气一熏,睫毛沾湿,眼角泛红,困意藏在眼里,被火锅热气一蒸,显得又柔软又懒。
偶有人偷偷朝他看,眼神里带着种介于欣赏和犹豫之间的探寻。林屿却像没察觉,手里动作照旧,神色不改。
他看上去一直在听,却也一直没主动问什么。
直到顾时川的名字又被人提起,他才似乎稍稍回过神,顺口复述了一句:“顾时川?”
语气轻飘飘的,带点不经意的调门,像确认,又像只是听到了顺嘴一问。
旁边人一听,忙解释道:“商学部的一个大帅比,成绩特别好,听说还有教授带着他做项目。那学部本来就难考,他还蛮厉害的。”
安田在旁边补充:“他话挺少的。我之前共通课和他一组,他两天才回了一句‘OK’,不过作业直接一人干完了。”
“他一直都那副傲样。”
林屿没再出声,只是夹了一块冻豆腐,轻轻吹了吹边角。热气把他睫毛蒸出一点水雾,他抬眼看向对面那个挑起话头的金发男——也是最后一个给出评价的人。
朋友口中的道听途说,兴致勃勃地当成谈资播出去,也不知是图个什么。
——应该能吃了吧。
他心里想着,轻轻咬下一口爆汁的冻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