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落雪的边际线

    何讫还没缓过来,太阳穴突突跳着,他疲惫的揉了揉额角,喝太多到现在还是不舒服,没有完全醒酒。车窗降下一截,正巧车路过一座森林公园,沿途的晚风携着清新的泥土味钻进来,吹走了几分茫然。


    车子缓缓停在小区门口,何讫下了车,对怎么回家犯难,世界上除了他还有谁不知道自己家的地址吗?没有了吧。手机适时震了一下,是温今雨发来的消息,点开一看,是他家的详细地址,单元口门牌号全都有。


    何讫心里一紧,虽说这及时雨来得很及时,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会找不到家?他怎么会知道这么详细的地址?


    温今雨又发来一条:我女朋友说你好像喝多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第一次咱俩出来喝酒你要是走丢了可废了,你直接照我发你这个走啊!我在公司文档里找的。到家发消息。


    何讫安心不少,这温今雨还挺靠谱。他有如神助,顺利找到了家门,淡定摸上指纹锁,正打算挨个手指试,突然想起试错会锁上,只好转战密码。


    眼珠子一转,何讫按下“1221”,伴随着电子女音的“欢迎回家",门开了。根本不用费多少心思去猜密码,之前二人用的四位数密码几乎都是1221。这一天是冬至,他的生日,也是哥哥的生日。同月同日生的好处对他们来说估计也只有这一个了。


    何讫美滋滋的进门换鞋,动作无比自然,一气呵成,像是重复过无数遍。他径直走进卧室,一头倒在床上,疲惫感像从前那样涌上来,却又有不同。随之一起出现的,是久违的放松。


    那是他只有在小时候和哥哥一起生活时才敢生成的感觉,无论是心灵上还是身体上,都不用紧绷着,只要有哥哥在身边,天塌下来也不怕。


    这感觉是大多数人每时每刻都拥有的,却是何讫在这么久的奔波里最渴望的,不能拥有的。


    大脑不允许他再想,强制他关机,枕头上令人安心的淡香拉着他沉入黑暗。


    这一次,他又做梦了。


    何讫的意识像浸在粘稠的糖浆里,耳畔忽远忽近地回荡着低语。当他猛地回过神时,指尖尚残留着未散尽的蛋糕香——那是他一贯偏爱的榛果奶油味。


    客厅的吊灯始终沉默着,只有生日蜡烛的火苗在扭曲的晃动,将他影子投射成一地碎片。四四方方的桌子上摆着满满的菜,都是他爱吃的,正中间摆着和他指尖气味同源的榛子味蛋糕,被切下一块放在一旁。


    一个背对他的身影正在对着蛋糕絮语,喉结上下滚动,却听不见任何字句。


    潜意识里,何讫觉得男人就是自己,但他的记忆里没有自己在家中过生日的桥段。他突然发现,蜡烛的火光竟无法照亮男人的面容,无论视线如何聚焦,那张脸始终是浸在墨汁里的漩涡,只有唇齿开阖处泛着磷火般的青光。


    “自己”还在和蛋糕说着话,何讫不知看了多久,收回目光,不动声色打量周围的环境。不知什么时经开始,耳边已不是那模糊的人语。


    钟摆声从暗处浮起时,何讫才察觉自己正漂浮在半空。看不见的秒针掠过表盘,拖出条条血色轨迹,为即将到来的未知倒数着时间。


    一下、两下、三下。随着秒针接近12,分针也要跳到起点开启新一轮的前进。何讫心中涌出一个念头:他在等人。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何讫后退一步,饶是他经历无数大小世界,此刻面对未知的恐惧感也有些紧绷。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何讫瞪大了双眼,他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了,一扇门立在身前。按理来说这应该遮住他的所有视线,但他依然能透过这扇“门”,看到门后的场景。


    如果那是他的话,现在意识所在的身体又是谁?可那不是他的话……又会是谁?


    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指针即将重合,“自己”突然站直了身子。何讫瞳孔骤缩,他的左臂不知何时已抵在虚掩的门把上。何讫手上一片潮湿,握住门把手用力拧下——


    五十九、六十。门轴的哀鸣中,钟摆声戛然而止。化作实体的门很轻松的被拧开,一点点露出门后的世界。


    “他"还是背对着何讫,和蜡烛说着什么。蜡烛的火光充斥在整间屋子,居然也照到了自己的脸上,暖洋洋的。


    眼前的人停止了低语,缓缓侧过身子。烛火在对方空洞眼窝里跳跃,仿佛深海游鱼的磷光。


    那具没有五官的躯壳缓缓张开嘴。"他"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终于来了。”


    瞬间,一阵白雾向他拢来,把何讫包裹其中,熟悉的气味重新回到他的意识里,睁开眼,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丝丝缕缕照进窗子,在何讫茂密的睫毛下圈出一块阴凉地。他动了动身体,头脑昏沉地坐起来,摸到一旁床头柜上的手机,俨然已经九点半。


    屏幕上跳出来面容识别错误,何讫不知道手机还有这个功能,昨天太累也没仔细看,这手机上的锁还挺多。


    换了个角度再试还是失败,只好作罢,想着以后有时间再设一个新的。作为一个资深打工狗,何讫连忙给温今雨去一通电话,想让对方替他打个卡,现在已经迟到了,早点打上还能少扣点钱。


    几秒后温今雨接起电话,嗓子略微沙哑,显然是没睡醒被吵起来的:“喂……怎么了?”


    何讫面无表情道:“你还没起?”


    温今雨应该是坐起来了:“这不被你叫醒了吗?怎么今天还有叫醒服务,是不是昨天趁我喝多了用我手机给你划走一大笔钱才开通的?”


    何讫坐在床边抓头发,不想搭理他:“你有病?不是,你怎么没去上班?”


    "上什么班?今天是周末啊大哥,不然我昨天就不会找你出去吃饭,还喝那么多……喝傻了你?”


    看来温今雨还没醒酒,一个晚上过去就敢和三年都没怎么理他的何讫开玩笑,还说他是傻子。


    何讫微笑,凉飕飕地说:“你说谁傻?”


    电话里静了一瞬,可能被冻醒了,尬笑几声:“哈哈,何大设计师,你是不是听错了?我夸你帅呢!”


    “滚。”何讫言简意赅。何讫惜字如金。


    挂了电话,何讫呈“大”字倒在床上,回忆着模糊的梦。他在死去之后就没过过生日,梦里过也就算了,还有人等他一起。


    这男人如果是自己,可他真的没有印象经历过这件事。不是他本人,又在等他回来与他一起过生日,那就是很亲近的人。再往深了想,耳旁就好像又飘起钟表的嘀嗒声,何讫猛地睁开眼,什么时候把眼睛又闭上了……?


    看来不能在床上躺着思考,一不小心就会睡着,果然人在不想睡的时候最容易睡着,何讫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顿感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只好又坐了回去。


    这几年怎么过的身体这么差,不会还有个什么低血糖低血压的吧?何讫捏了捏后脖颈,舒展手臂和肩膀,捞起手机,要进行一件天大的、严肃的、正式的事情。


    半天过去了,指尖还是悬停在拨号界面,迟迟不落,手都麻了。


    何讫是一只小狗,一只被抛弃又被珍重的小狗。再次走丢后在雨里跑了四年,如今又有机会回到主人身边,却开始近乡情怯起来。


    踌躇许久,他终于可怜了自己僵硬的手指,按下几个数字,屏幕上跳出“哥哥”,后面还跟着一串数字。何讫不再给自己退缩的机会,用力按下拨号键——


    电话像是嫌他想太多,平淡地滴滴声在空旷的房间回荡。电话响了很久,久到何讫不舍得、不甘心主动挂断,也还是快挂了。在即将断掉时,终于被人接起,何讫屏住呼吸,手机里传出一个女声:“喂?”


    何讫愣了一下,打错了?他翻来覆去重新捋了好几遍号码,没错啊?手机里存的也是这个号码,换号了吗?怎么是女人接的?难道说这个时候,他们不再是爱人关系,他哥已经有女朋友了?!


    手机对面的女人“喂”了好几声,在何讫沉默的的胡思乱想中再次开口:“抱歉,您是何渠何总的弟弟吧?我是何总的秘书,您还记得我吗?前阵子何总刚换了手机,还没来得及存联系人,我看这号码有点眼熟才想起来是您,您别生气啊!”小迟声音平稳有力,三言两语交待了原因,使何讫恐惧的心慢慢舒缓,“何总正在开会,等他忙完再给您回电话,好吗?”


    何讫点点头,想起来对方看不到,应了一声:“好。”


    这是他回来的第二天,第14个小时35分钟21秒。除了昨夜在半醉半醒间辩认自己面容时产生的恐慌,他第一次有了负面情绪之外如此激动的情绪波动,其名为喜悦。


    在床边呆坐片刻,大脑主机终于开机,何讫眼前浮现出昨晚的情形,走去洗手间。在对上镜子中那个自己的双眼时,何讫意又无端生出这个念头——这真的是他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这么想,喝醉了想,梦里想,现在清醒着还是想。明明这张帅脸和他生前一样帅啊?胸口处凉凉的,替地压下古怪的想法。何讫习惯性抬起手按在胸前,有什么物件隔着衣料,亲昵地吻在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