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林七夜阻止了她。


    他不是圣人，如果让他来选择，这座集训营里所有人的生命加在一起，都不如沈宿迁一个人，他当然想救沈宿迁。


    他沉下眼眸盯着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少女，她的指尖都缠上了绷带，不经意间从绑带缝隙中露出来的一点点肌肤都是苍白的，仿佛有人抽走了她身体里全部的血液。


    林七夜的手指悬在沈宿迁的双眼，他想抚摸她，可却迟迟不敢下手。


    他无从下手。


    林七夜是这个世界上最想救沈宿迁的人，任何人无需怀疑这一点，但他也是最了解沈宿迁的人。


    所以他阻止了山奈：“小千不会答应的。”


    他的小千是靠着自己挣脱了荆棘丛生的童年痛苦，她跌跌撞撞一路行来，不是为了让她的朋友牺牲自己拯救她的。


    沈宿迁只将自己视作可以拯救她的英雄。


    她始终认为，这世上能拯救她的人，只有她自己。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林七夜替她掩了掩被角，“我相信小千，她一定可以醒过来的。”


    在山奈面前，他藏起了那份脆弱和无助，不叫除了沈宿迁之外的任何人瞧见分毫，“明天还要宣誓，你回去吧。”


    他很想救沈宿迁，可他不忍心让沈宿迁背负朋友的生命而悔恨终生。


    并且山奈只是人类，她甚至都不是神明代理人，即使她愿意为沈宿迁换命，沈宿迁也不一定能醒来。


    风险太大了。


    “那你呢？”


    林七夜这架势，摆明了是不可能答应她的。


    山奈很无奈，她其实还不愿放弃，可如果林七夜惊动了外面的洪浩，她的计划也一样会泡汤。


    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


    眷恋地看着沈宿迁，林七夜低声回答她：“我想再陪陪她。”


    自从他们进入集训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她了。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只有阳光精神病院里晦暗的那段时光，是他们彼此最贴近的时候。


    那个时候，沈宿迁只有林七夜，林七夜也只有她。


    他们相依为命，只有他们才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


    被打开了一条缝的窗户有晚风灌入，吹起了窗边那片白色的窗纱。


    寂静无声的病房里，少女的双眼安然闭着，她听不见外界发生的一切，可在精神世界里，却还是一个能跑能跳的人。


    在她的脑海中，沈宿迁终于第一次和丝卡蒂面对面。


    身为神话中执掌寒冬权柄的女神，丝卡蒂有一头象征着冰霜的蓝色长发，祂的双瞳和祂的发色如出一辙，当你注视着祂时，便能感受到荒无人烟的雪山之上，终年飘雪的寒冷与孤寂，


    “我能看见你，是不是说明，我快要死了？”


    沈宿迁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她甚至还有闲心询问丝卡蒂。


    女性神明瞥了她一眼：“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祂很不解，“你的命属于我。”


    “我还活着，你当然不会死。”


    想了想，丝卡蒂用最标准的答案回答了她的问题，“你只是受了很重的伤，这样的伤势，不是人类可以治愈的。”


    听了祂的话，沈宿迁又问她：“你能治好我？”


    “寒冬的力量会为你治愈伤势，驱除藏在你身体之中的高温，但你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修复伤势。”


    沈宿迁不会死，但丝卡蒂也无法保证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我还以为你会亲自提上刀，替我抓来一个拥有治愈能力的神明，让祂治好我。”


    “前提是你的身体能再被我寄生。”


    比起‘神降’，丝卡蒂更喜欢将其称为‘寄生’。


    短暂的寄生确实可以让这具身躯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但这就如昙花一现，花开花败，刹那芳华之后，便是生命力和精神力被消耗一空。


    对人类的伤害会很大。


    “沈宿迁，你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丝卡蒂加重了语气，祂警告沈宿迁，“我救你，是要你为我向洛基复仇的。你的命，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类都更重要，你必须好好活着！”


    “丝卡蒂，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很想活着，可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比活着更重要。”


    踩着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原，人类少女与至高的神明对峙，她很弱小，但她浑身的气势却并不容小觑。


    就这样对峙了很久，丝卡蒂无奈妥协了。


    祂很想摆出属于神明的威严，可她是沈宿迁，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祂对沈宿迁有利用，也有怜悯。


    当那份利用和怜悯掺杂在一起的时候，就连祂自己都不知道，祂对沈宿迁到底有没有真心了。


    丝卡蒂转过身去，不愿意再看她：“维达尔的事情，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祂始终认为，比起自己，瓦利才是那个昏了头的家长。


    只要是沈宿迁的要求，无论后果如何，瓦利都愿意为她去做。


    她能借用维达尔的力量，不是因为她是维达尔的神明代理人，而是因为瓦利是维达尔的同胞兄弟。


    而更重要的是，瓦利和维达尔共享自然的权柄。


    北欧神话的自然与复仇之神瓦利，祂除了为复仇而生之外，同样享有掌控自然的力量。


    祂愿意纵容沈宿迁偶尔一次的任性。


    沈宿迁蹲下身，她的手掌紧紧贴在冰面上，倏然，千万层寒冰之下，有一双鲜红的双眸缓缓睁开。


    她对着那双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眼眸微笑：“瓦利，谢谢你。”


    瓦利没有说话，祂只是眨了眨那双眼睛。


    丝卡蒂看着她和瓦利的互动，不自觉地冷哼一声，还真是‘父女情深’。


    祂跺了跺脚，沈宿迁踩着的冰面又凝实了几分，险些看不见那双红瞳。


    当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背着长弓的女神已经转身走进了不远处的一片浅蓝色的迷雾之中。


    祂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沈宿迁的意识又沉入了更深处的黑暗。


    她再次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