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报应

作品:《我该如何打动你

    六中的人比她们早到一会,这会已经人模人样地站在对面,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不知道军训基地的人怎么想的,附中在左,六中在右,两边各四个人面对面傻站着,中间就隔了一米远。


    活像公园里跳交际舞的老头老太太,开场前还得互相寒暄一阵。


    都是新生,再加上不是一个学校的,两边默契地躲着彼此的眼神,望天的看地的乱飘的,还有个干脆两眼一闭,表演站着睡觉。


    应熹也从善如流,垂眸看着脚尖——她这几天最常干的事就是这个。


    人总是熟能生巧的。什么事做得多了,也就那样了。


    一个板着脸的教官在旁边一个一个挨着训,恶声恶气的:“抬头挺胸!目视前方!你,把眼给我睁开了!你,把背打直了!还有你,脚上有花?”


    应熹:“……”


    附中有个男生估计是笑点比较低,眼珠子乱转了一会,忍不住想笑,鉴于教官还没走,只能拼命忍着。


    越忍越想笑,越笑越得忍。最后他肩膀抖得跟得鬼上身了一样,实在没忍住,哼唧出了一声猪叫。


    然后四周都寂静了:“……”


    教官也凶不起来了,憋着笑象征性地训了两句,又叮嘱他们不许乱跑:“我人虽然回宿舍了,但我随时都有可能出来。你们好好在这站着,别跟我耍心眼,两个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


    学生都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看他没那么唬人了,胆子就肥起来了。


    有人眼睛眨得跟抽搐了一样,冲教官粲然一笑:“教官你看这是多少小时过去了?”


    教官笑骂了几句,甩着手走了。


    教官一走,这群没人看的就彻底疯了。


    动不了脚、没有别的娱乐活动,嘴和手的作用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附中那个笑出猪叫的男生,可能是为了挽尊,手放在嘴边一脸深沉地来了一段 B-Box。


    旁边估计是他舍友,快笑趴下了:“京中有善口技者,尤善猪叫也。”


    “去你大爷的!”


    应熹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顺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单词书背。


    书是按照字母从 A 到Z 排的,不厚,但都是一些高考精选生僻词汇,她背了几晚上也才背到 L。


    旁边正准备跟她说八卦的马遥:“……”


    再一看,对面那个据说叫孟泽之的脑子被驴踢了的帅哥,也掏出了一本不知道什么书在看。


    马遥:“……”


    马遥的中考成绩在五班女生里是倒数第二,她确信,应熹就是那个给她垫底的。六中就更不用说了,录取分数比附中还差了一截。


    同为学渣,她为什么感觉如此格格不入?


    白天训练的时候虽然又晒又热,但到底已经九月末,到了凌晨,又有一种萧瑟的寒意。


    尤其是站着不动,没背一会,应熹就觉得有点冷。


    其他人明显也感觉到冷了,天也不聊了,嘴也不贱了,纷纷缩着脖子跺脚。


    还没把脚跺热乎,外面漆黑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就是几声闷雷。


    “不会吧——”


    话音未落,瓢泼的大雨噼里啪啦就砸下来了。


    风摇雨落,本来还不明显的寒意,顺着脊柱一路往上爬,弥漫到整个后背,一整个人就冰了。


    可能是心理作用,风吹雨打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呜呜咽咽跟有人在哭似的。


    “我感觉……”六中一个女生抖着声音说,“有什么往我后脖子那吹气……”


    旁边的女生挽着她,怯怯道:“我也是……”


    有个坏心眼的故意压低声音:“不会是……鬼吧!”


    应熹心说,这几天是跟这些装神弄鬼的玩意过不去了是吧。


    转念又想起昨天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白衣服,不禁也有点疑神疑鬼。


    她感觉自己最近肯定是造孽造多了。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马遥不负所望,抱着应熹胳膊开始尖叫。


    应熹手一抖,不知道是被鬼还是被她吓的,单词书差点没拿住。


    应熹:“……”


    她说什么来着。


    被打了半天茬,应熹是没心思继续背了,又顺手把单词书塞回袖子里。结果对面那个不散的阴魂,正好也收了书,气定神闲地往那一站,一身正气,半点没被“舆论”影响到的样子。


    应熹心里那点怵突然就淡了。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不知道谁先说了句“下雨是不是不用拉练了”,刚刚的话题就被一掀而过,一伙人开始兴高采烈地吹牛、扯皮了。


    孟泽之话虽然不多,偶尔蹦出几句,却能逗得一群人哈哈大笑,气氛肉眼可见地活泛起来。


    屋檐下的雨幕如帘,连成线地往下坠,在地面上迅速汇成无数小支流,往漫漫夜色里涌。


    应熹兀自站在一旁,静静盯着那些水线,她觉得,这样就很好。


    等到解散的时候,听到身后那一声凉凉的“喂”,应熹毫不犹豫地收回了自己的想法——好个头啊好。


    马遥肚子翻涌,已经以飞毛腿地架势冲到厕所了。其他人也结伴往回走,就她和某阴魂落在后面。


    阴魂对自己的诨名毫不知情,和应熹并肩走着。


    并没有应熹想象中长久未联络的尴尬,孟泽之漫不经心地开口:“我那天……”


    他一顿。


    应熹:“???”


    “就看看你们班有没有人比我还帅。”


    “……”


    见他非要等一个回答才肯飘走的矜贵样,应熹假装热心:“然后呢?”


    孟泽之:“没有。”


    没有人比他更帅。


    应熹:“……”


    这人特意跑过来,就为了炫耀自己帅到无人能敌?


    这回不是她故意不说话,她是真没话说了。


    见应熹不吱声,孟泽之默了须臾,又开口道:“所以,你还要装不认识我多久?”


    他的语气很平,声音在哗哗的雨声里甚至听不太分明。


    应熹却知道,这才是他此行的真实目的。


    他好像一直这样,做什么事情都底气十足,不达目的不罢休,握在手里的东西就不可能放。


    可是她只是想和过去的自己、过去的一切再无瓜葛,就这么难么?


    应熹莫名涌上一阵燥意,和初来这里的那个下午一模一样的感觉。


    她突然就很想破罐子破摔。


    她抬眸看着孟泽之,眼睛里还是那片冷雾,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说:“越久越好。”


    雨声中,她看见孟泽之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应熹忽地想起来,在她很小的时候,可能是九岁吧,有一次王文祥和应渺又吵架了。


    当时他们俩的感情还没到满地鸡毛的程度,苟延残喘地吊着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


    那会家里的经济还很差,她甚至没有自己的床,晚上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床上。


    那张床本来是一张双人床,王文祥垒了几排红砖块,上面架了块木板,勉强延长成了一张三人床。


    不过应渺没躺在上面,她跪在床边的水泥地上,流着眼泪。


    王文祥脸上带着一种哄小孩的笑,特别温柔地逗应熹:“你去问问妈妈怎么了,把妈妈拉起来。”


    应熹没动。


    她觉得可笑,为什么总觉得她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呢?好像她看不到跪在地上流眼泪的妈妈,好像她感觉不到那种绝望而窒息的压抑,好像她就该做出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姿态。


    然后无知地仰着头问:“妈妈你怎么啦?”


    王文祥又推了她一下,应熹还是没动。


    他脸上那种惺惺作态的、虚伪的笑消失了:“你是死人吗?”


    应熹觉得恶心,她说:“你是死人吗?你不会去吗?”


    那时候王文祥的眼神是怎么样的呢?


    愤怒、暴戾、疯狂,还有一种被背叛的不可思议。


    王文祥扑过来,拳头印在她的眼睛上,她头一次知道,原来漫画里眼冒金星不是一种夸张手法。


    应渺边哭边叫,拼命拦着他。应熹在他的拳头下,一声没吭,连眼泪也没流,安静的像一具尸体。


    她好像从小就浑身带刺,直到长大也没学会收敛。


    应熹的心情糟起来,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习惯好像可以让人适应一切。


    冒雨跑到宿舍楼下的时候,看到正等着她的马遥,还若无其事问了一句:“你干嘛呢?”


    马遥人都快贴到办公室门口的墙上了,不回头地道:“你怎么这么慢啊,我都无聊得开始看值班表了。”


    应熹走过去,也跟着一起看。


    结果发现光太暗,表格又密行距又窄,什么都看不清。索性靠着墙等她,身上的雨水顺着衣角滴下去,在地上汇成了几串小水珠。


    马遥看着看着,突然小小地“咦”了一声。


    应熹问:“怎么了?”


    马遥说:“今天晚上值班的名单上,怎么没有孟泽之?”


    应熹心里一跳,也凑过去看。


    “是我老眼昏花了?”马遥给她腾了个位置,还在犯嘀咕。


    应熹也学她的样子,上半身抵在墙上,借着远处探照灯微弱的光看去。她看到今天晚上本该值班的那两行,赫然是两个陌生的名字。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他是跟人换班了吗?脑子还真被驴踢了,换了个最烂的班。”


    应熹嘴上附和了两声,脚尖划弄着地上圆滚滚的小水珠,小水珠委屈巴巴地变成了几道尖长的水渍。


    马遥还在疑惑:“而且他没事换班干嘛啊。”


    她说者无意,应熹却觉得心里被蛰了一下。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夜,早上六点训练号角吹响的时候,雨势还丝毫不减。


    连着训练两天,学生们已经身心俱疲,下雨天更是倦怠,集合的步子都懒洋洋的。


    应熹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低垂着眼站在队伍里走神。


    黑脸教官脾气温和,有人大着胆子叫唤:“教官,天公不作美,咱今天是不是不用训练了?”


    底下一呼百应,全是起哄的:“就是!”


    黑脸教官难得开了个玩笑:“天公不作美,但是你们的教官会强行作美。”


    “……”笑不出来.JPG。


    见学生们情绪普遍不高,黑脸教官又说:“不过你们也算是占了个便宜,你们走之前要是还不停雨的话,就不用去拉练了。”


    有学生问:“拉练是什么?”


    黑脸教官说:“就是去附近的山上徒步走,来回也就十几公里。”


    有人提出,宁愿徒步走也不愿意站军姿。


    黑脸教官又补了一句:“负重十公斤。”


    那人:“我嘴真贱啊。”


    黑脸教官收放自如,一吹口哨:“稍息!立正!向左向右看!”学生们也条件反射,立刻进入训练状态。


    等队伍整好,黑脸教官用一种“你们赚大发”了的语气说:“今天我们的任务是学习擒击拳。你们和六中的轮流在大礼堂训练,听明白了吗?”


    “明白!”


    从小就四肢不协调、极度恐惧体育课、太极拳都打得歪歪扭扭的应熹:“……”


    到了大礼堂,几个教官先是虎虎生威,站在舞台上打了一个全套。


    底下的学生纷纷鼓掌叫好。


    然后就看见一个笑得很坏的教官,单手撑着舞台沿,一个利落翻身,站上去环视了一圈后,笑眯眯地说:“一会我们选出几个练得最好的上来,给大家做展示。”


    顿时就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催着教官开始。


    教官笑得更贼了:“做的最差的那一个,也上来展示一下。”


    应熹:“???”


    擒击拳的拆分动作并不难,但是连在一起,再配合上教官强调的要点“快准狠”,难度一下就被拔高了。


    原本还想努力一把、争取做个倒数第二的应熹:“……”


    应熹一边浑水摸鱼,一边自我安慰。


    附中两百来号人,教官也不一定全能看得清楚,估计也就是说出来唬唬学生,起到一个达摩克利斯之剑的作用。


    正走神,就听到台上的教官扯着嗓子喊:“那个女生!”


    一时之间,众人目光就像是探照灯一样,在人群中无差别扫射。


    应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心虚地加入探照灯行列,摸着后颈四处望,企图进行一个祸水东引。


    教官慧眼如炬,变出来个麦克风吆喝:“就是那个摸脖子的女生!你来展示一下。”


    应熹:“……”


    步履沉重地走上台,赴死般在教官的指挥下打完一套拳,应熹觉得自己就靠一口气续命了。


    之所以还有一口气,是因为她是背对着台下的。


    只要她看不到,丢人的就不是她。


    结果等她受尽折磨,终于结束,转身准备下台的时候,那最后一口气也没了。


    六中的几支队伍不知道什么时候,涌进了大礼堂里面,这会正在后面推搡。


    几个小时前才进行过一场不太愉快对话的人,正直直看着她,就差把嘲讽写在脸上了。


    孟泽之很高,哪怕是这么多人里,也是很突出的存在,一眼就能看见。


    注意到应熹目光扫过来,他抬了抬下巴,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应熹开头还没反应过来,等中午坐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突然就琢磨出来了。


    他说的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