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熟
作品:《我该如何打动你》 有一段时间,应熹非常痴迷于牛这种生物。
听说在牛的眼睛里,小小的人类会被放大成一个巨人,所以牛其实很害怕比它小很多的人类。
还听说,把牛的眼泪涂在眼睛上,人类就可以看见鬼魂。
她觉得牛是一种很可怜又很神秘的动物。
有一次她缠着应渺,一股脑地问她:牛真的会哭吗?如果哭的话又是因何而哭呢?是人类走得太近所以被吓哭吗?
当时的应渺还是个新手母亲,她似乎自己都还没长大,就做了另一个生命的妈妈。
母亲的自尊让她说不出“不知道”这三个字,为数不多的耐心又让她没心情陪应熹找一个答案。
年轻的她把仅剩一点的精明,用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她看着应熹,极缓慢地说:“你去问你爸。”
应渺用无数语气说过这五个字:嘲讽的、哀怨的、愤恨的、戏谑的、敷衍的。
唯独少了一种电视剧里最常出现的:亲昵的。
不记得其中的逻辑关系了,总之从那以后,应熹突然就爱上了看恐怖片。
但是爱看恐怖片和怕不怕鬼——是两回事。
应熹觉得自己还挺奇葩,看恐怖片全程面不改色,连一声惊呼都没有。看完后小半个月都不敢晚上一个人上厕所。偶尔午夜梦回,突然想起来又是一阵后怕。
估计也有环境烘托,反正刚刚那一出,两人心里都有点发憷。
休息时间,操练场只开了几盏灯,人也不多,两个人不敢多待,一路小跑到宿舍大区门口才慢下来。
不知名女生喘着气,还不忘在旁边抱怨:“他脑子被驴踢了?好好一个帅哥不说人话。啊啊啊吓死我了。”
应熹跟着女生一起刺他:“不是人当然说不出人话。”
女生脑子一转,立刻惊恐道:“不是人那就是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应熹:“……”
两人边说边走,在小卖部门口停下了。
小卖部不大,但是该有的都有,再加上被放逐到这荒郊野岭,除了它也没别的选择了。因此无论什么时候去,小卖部都是人满为患。
为了不让学生淋雨,基地还特意在小卖部这片区顶上搭了个塑料棚,就是有点不透风。这就导致被尊称为“逍遥窟”的小卖部,总是飘散着一股难言的酸爽。
两人谁也不愿意和一群男生挤一身臭汗,望洋兴叹了一会就去集合了。
不知道是里面空气太浑浊,还是快要下雨了,应熹总觉胸口发闷。
这种感觉直到解散后,应熹在宿舍楼下刷牙的时候才淡了一点。
军训基地的宿舍只提供一个睡觉功能,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早晚洗漱、洗餐盒这一类用水的事情,是在楼下一排长长的公共自来水管那解决。至于上厕所,是两栋宿舍楼之间的尽头有一个公共卫生间。两者之间隔了十来米,有人抱怨说上完厕所洗手都赶不上热乎的。
洗澡的话——基地的原则是:能不洗就不洗,非要洗的话就等通知。
应熹不喜欢扎堆,等自来水管那只有零星几个人的时候,才拿了洗漱用具下楼。
她不是很爱出汗,但其实很怕热。趁着人少,索性低着头,拿凉水轻轻冲头发。
等再抬头的时候,旁边零散的几个人也都已经上楼了。楼上一水的宿舍门都关着,里面的笑闹声隔着墙听不真切。这种带着底噪的环境,反而更显出一分诡异的安静来。
长长的影子拉在地上,没拧紧的水管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哪怕这影子是自己的,应熹心里也有点发毛,手底下的速度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基地的灯估计是用了很多年,还是老式那种烧钨丝的,灯泡底部一圈黑,灯光也很昏暗。映着手里全新的脸盆也像是做旧。
就在这一片昏暗里,她看见宿舍楼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没穿迷彩服,一身雪白的及踝裙子,舌头般长而发红的头发散在前面,看不清脸。
一时之间,应熹脑海里闪过了很多曾经看过的恐怖片场景,最后是下午那句振聋发聩的“同学,你后边有鬼”。
她久违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不敢多看,她散着还滴水的头发,逃也似地飞奔上楼。
不知道是白天训练太辛苦,还是晚上受了惊,这天夜里,应熹竟然难得的睡着了。
梦里的她还是个三四岁的小萝卜头,被爷爷奶奶送来和爸爸妈妈过周末。
去往公园的是一条笔直的街道,两旁是整齐的行道树。
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黄昏,一切都很模糊。应渺走在中间,左手牵着她,右手牵着王文祥。
她偷偷看向两个大人牵着的手,心里朦朦胧胧意识到什么。有点羞赧,又有点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天突然黑了。她来到了一个小屋子外。
屋子顶部是昏黄的吊灯,那股光从门缝里挤出来,伴随着的是谩骂声、哭泣声、皮肉相接的响亮声。她僵硬在原地,不敢吱声,眼泪无声地从眼睛里冒出来。
过了一会,门开了,是应渺。她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冰冷和嘲弄,她说:“你哭什么。”
王文祥坐在后面的床上,眼睛里是某种让人觉得惊心的疯狂。
她好像掉进了一个漩涡,一个由夜色和血色交织而成的噩梦。
应熹猛地睁开眼,宿舍里是绵长的呼吸声。窗外的白光还不甚亮,带有一种模糊的光晕,透过玻璃窗洒进室内。
她睁着眼睛。直到天光乍破。直到人声鼎沸。
生命在苏醒,而她是某个食物链最底端的夜行动物。
一早上起来,应熹就处在一种低气压状态。等训练的时候,听到黑脸教官说晚上要轮流站岗后,那种低气压就更明显了。
就连中午吃饭的时候,应熹都没怎么动筷子,一心一意和自己面前那碗清汤寡水的米汤做斗争。
从饭堂游离出来,听到后边有人叫自己的时候,她还有点茫然,眨了眨眼,眼睛才有了聚焦。
等回头的时候,人已经凑到脸上了。
嬉皮笑脸的男生拽着一个冰块走过来,后者这会正漫不经心看着别处。
“学霸,叫你半天了怎么不应?”笑嘻嘻的男生先开口了。
应熹记得他好像是初中隔壁班的,叫胡稻,一个特别自来熟的男生。初中没说过几句话的人,这会突然遇见,好像有点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笑得特别灿烂。
应熹兴致不高,随口打了个招呼,敷衍道:“没听到。”
“这位你估计也认识,咱初中校草,现在跟我一个班。”他自顾自说着,一把把人揪过来,“打招呼啊孟泽之。”
见孟泽之不配合,胡稻无情揭发:“昨天就是他偷看美女被罚跑哈哈哈哈。”
应熹:“……”
孟泽之:“……”
应熹装模做样地点头:“你好。”
孟泽之扯了扯嘴角。
“刚看见你和附中的一块出来的。”胡稻见状又问,“学霸这成绩,不是应该上锦江之类的名校吗?怎么跑附中了。”
孟泽之垂眸把玩帽子,好像对这场偶然的寒暄有点不耐。
他的手指本来就修长,这会把一顶帽子玩的上下翻飞,动作又快又漂亮,毫不拖泥带水,普通的帽子像在他的指尖跳舞。
路过的一群女生站在旁边围观,眼神不时扫射到他身上,发出阵阵惊呼,偶尔还会殃及到应熹身上。
应熹最怕这种没完没了的对话,更何况还要被当猴看。
她想了想,诚恳地说:“风水好。”
胡稻被噎住了:“……”
应熹的心情突然明亮了那么一点点:“那我就先……”走了。
“是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沉默的少年重新戴上了帽子。他习惯性地把帽檐拉得低低的,神情晦暗不明,只能看见微垂的唇角。
没预料到他会接话,应熹和胡稻都有点愣。
他又开口,声音像喝完汽水后,杯中还未融化的冰块相互碰撞,有种令人心惊的薄凉:“什么风水宝地,能给人弄失忆了?”
应熹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没什么情绪地反问道:“失忆了还不好?”
孟泽之也顺着看过去,半晌,突然嗤笑一声:“早知道这么好,我也考附中了。”
应熹抿了抿唇,倔强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那双曾经总是闪闪发亮的猫咪般狡黠的眼睛,此时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冷雾。
孟泽之定定地看着她,唇角带了点嘲弄。
刚还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突然都不吱声了,气氛一时有点凝固。
胡稻再怎么迟钝也察觉出了一丝诡异,在旁边装死半天,此时连忙打圆场,故意耍贫嘴:“你不考附中那是因为你不想吗?你那是考不上!”
孟泽之拿应熹没办法,治胡稻毫不脚软,立马冲他小腿弯踹过去。
胡稻一边躲一边叫:“饿死了!食堂那点东西喂鸟还差不多。学霸我们先走了啊,再晚点那群王八蛋得把逍遥窟搬空!”
说罢拉着孟泽之,一溜烟跑远了。
到了小卖部门口,他才问孟泽之:“熟人?前女友?异父异母的妹妹?”
孟泽之不想搭理他,径直往宿舍楼走。
“什么情况啊?”胡稻说去小卖部也就是个借口,这会跟在孟泽之后边继续追问。
“不熟。”
胡稻一乐:“不熟你让我巴巴跑过去跟人家搭讪?啊?真见色起意?不熟我就追她了啊。”
他故意捏着嗓子在那叫,一副欠揍的样子。
孟泽之回头看他,似笑非笑的:“确实不熟。也就认识了七八年吧。”
胡稻:“???”
军训基地行事向来雷厉风行。
等应熹慢吞吞走回宿舍区,晚上的站岗值班表已经排出来了。
负责附中和六中住宿区的女教官是同一批,值班表就顺手一起打出来。这会每个宿舍的代表,正在楼下办公室看值班顺序。
应熹洗饭盒的时候,朝那边扫了几眼。里面乌泱泱围了一圈迷彩服,不知名女生也位列其中,此时正拿着小本子写写画画。
说来惭愧,她来附中半个月,班里同学的名字听了一耳朵,脸也看了个七七八八,就是脸跟名字对不上号。
早上听同班女生喊,才知道人叫马遥。
这会出于某种不太好意思的心态,洗完饭盒,应熹在办公室门口等了马遥一会。
马遥出来果然很惊喜:“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应熹含糊过去:“走得慢了点。”
生怕马遥又问,她目光看向马遥手里的笔记本,问道:“咱们什么时候上岗?”
马遥苦大仇深地翻开笔记本:“值班是从今天晚上十点到明天早上四点,一组两个人。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
“坏消息就是你值班的时间是最惨烈的凌晨两点到四点。”
应熹:“……”
虽然她晚上也不怎么睡觉,但不代表她就喜欢半夜罚站。
她怀着一丝侥幸心理,艰难地问:“好消息呢?”
马遥语气挺雀跃:“好消息是咱俩是一组的!”
应熹想起昨天晚上疯狂尖叫的马某人:“……”
凌晨两点,站岗亭。
应熹看着前面那个下午才见过的人影,一时无言。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六中和附中是一起站岗啊???
这人倒霉到一定境界,也就波澜不惊了。
她面不改色地在孟泽之的注视下,跟上一任交接班,全程一个眼风都没扫过去。
平心而论,她也不是有多排斥孟泽之。顶多就是对他视而不见、故意抹黑、避如蛇蝎。一段关系如果一方过分冷淡,那么基本上就会以破裂收场。
所以她就更好奇了,孟泽之这个人,怎么能这么阴魂不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