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男生安顿到窗边的座位，吴执玉利用泡面机煮了一碗面，特地敲了个蛋，又拆了一片芝士。听着水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蒸汽轻飘地消散在空气中，店里响着空调的运转声和听不清歌词的流行乐，他眼神不住地往男生那边飘。


    眼窝微陷，睫毛很长，上面还挂着一颗水珠，要落不落，在便利店白炽灯照射下折出一点细碎的光。白T上沾了点暗红的痕迹，刚才靠近就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但吴执玉又看不出是哪里受伤了。


    应该是哪里划破了皮，这种天很容易摔跤。


    该给他个创口贴。吴执玉下意识从旁边柜台抽出一整盒，泡面这时也好了。他将面端过去，创口贴一起放下，又细心地帮他拆开筷子，动作利索却温柔，将芝士和面搅匀，然后把筷子递给男生。


    “吃吧。”他轻声说


    男生深深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吴执玉看不懂的情绪。他接过筷子，低头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动作规矩优雅，像是流落在外的贵公子，虽然穿得一点不像。


    吴执玉撑着头，没说话，看着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一敲脑袋，恍然大悟。但店里没有毛巾，害怕对方感冒，他抽了两张纸轻轻将男生脸上的水擦去，最后还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男生肩上。


    男生也不推辞，慢吞吞套好袖子，继续埋头吃面，直到一碗下肚，谁也没说话。


    是吴执玉先开了口：“好吃吗？”


    男生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空了的纸碗几秒，忽然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指尖划过冰凉的把手时，他顿了顿，仿佛突然想起来要说什么，背对他道：


    “不要随便帮陌生人。”


    门打开，风灌进来，把他湿漉漉的发梢吹得一动一动的。他走进夜色，消失在雨后潮湿的街道，没再回头。


    现在，那个背影和迟锦的背影重叠了，只是那时的他更消瘦，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吴执玉慌乱地将包往肩上一背，几乎是小跑着追上去。那人腿太长了，一眨眼差点走出他的视线。


    他一边追一边喘，终于在拐角前追上人影，伸手拉上迟锦的手腕，连声音都带着颤：“等、等等……”


    迟锦没有回头但停住了脚步。


    吴执玉站在他身后，气息紊乱，嗓子发干，话说得断断续续：“我……我想起了……是、是不是六年前……便利店……见过……”


    其实他根本没把握。现在的迟锦和那晚少年的气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现在的他变得更加挺拔锋利，游刃有余。


    他怕自己认错了惹得对方生气。


    但迟锦却笑了，由衷的，连眼睛都在笑。他回过身，一只手反扣住那只拉住他的手腕，微微用力，像是捉住什么逃不掉的东西。


    “你还记得啊。”


    迟锦说这话的声音低沉而温和，甚至带点欣慰，吴执玉却倏地感受到了刺骨的凉意，像是某种长期潜伏的毒蛇终于找准时机，准备一击毙命，但仅一瞬就消失了，像是某种错觉。


    迟锦垂下眼眸，指腹缓慢摩挲着吴执玉的手腕，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还记得就好。”


    吴执轻轻尝试将手向外抽，但迟锦的力气比他想象的大一些，像是早预料到了他的动作，收得更紧了。


    僵持几秒后，迟锦晃了晃手中的手机，松开了手。


    “明天见，有事联系我。”


    吴执玉点点头，揉了揉被握得有些发红的手腕，轻声说：“明天见。”


    他站在原地，望着迟锦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人群里，背挺得笔直，走路也带风。


    真好啊，他想。


    那个凌晨，那个雨天，那个湿漉漉的小男孩，没有被风吹散，如今好好的长大了，漂亮又从容，锋利又自信。


    他心里有点酸胀，又忍不住弯了弯眼睛，有种说不上来的高兴。


    会不会，那碗面真的安慰过他呢？


    虽然这么想有点自恋，毕竟只是一碗廉价又普通的泡面，他当时做不了更多。


    但现在不同了。


    吴执玉想，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他，真是一种缘分，现在的自己或许可以帮他更多一点。


    外包不享受一切公司福利，项目分红，而且工资低，还时刻担心被辞退。


    想到这，吴执玉长叹一口气，得多照顾他一点。


    虽然谷枧青说可以晚点到，第二天一早，吴执玉还是准时到了公司楼下。


    结果，又被卡在了门外。


    昨天被迟锦一打岔，他竟然把录入人脸识别和指纹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他站在一旁，冲着玻璃练习了一下微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走上去和前台交涉，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住了书包。


    一转头，就看见迟锦站在他身后。


    “我有门禁卡。”他说。


    话音刚落，便替他刷开了门，紧跟着自己又刷了一遍走了进去。


    迟锦耸耸肩，看上去有些无奈的瘪瘪嘴：“毕竟外包不常驻，不配录入人脸。”


    早高峰还是人挤人，不过今天运气不错，两人第一波就挤进了电梯。


    他们肩并肩靠在电梯一脚，吴执玉掌心开始冒汗，手不自在地一张一合，为了掩饰紧张一直盯着数字的跳动。


    电梯停靠几次，陆续有人下去了，终于空出一点空间，他赶紧向前挪动半步。


    迟锦也跟了上来，还顺手拉住他的手腕：“你是讨厌我吗？”


    吴执玉一愣，有点无措，手心更热了：“不是的，只是有点热。”


    “我不讨厌你。”吴执玉微微抬头，和迟锦对上视线，认真又小声地说。


    迟锦笑了，电梯门也正好开了，他拉着吴执玉走出去，熟练地在门口输入密码。


    照常没有人，他们是第一个到的。


    “你怎么也这么早到呀？”吴执玉低头看了看仍旧被握住的手腕，其实想问“非要拉着吗”，却又不敢说，怕迟锦又露出可怜兮兮地表情，问他是不是讨厌自己。


    迟锦好喜欢肢体接触呀。


    他默默在心里记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朋友都这样，上学时男生勾肩搭背、女生手挽着手都是常态。


    这是迟锦想和他做朋友的表现。


    “我们外包就是这样啦。”迟锦说，“不然会被扣钱的。”


    “要不要找根绳给你们两捆上？”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吴执玉被吓一跳，下意识想抽回手，没抽动，脸瞬间红透了。


    “谷总来这么早？”迟锦像是没有听出讽刺，抬起他们相牵的手，冲谷枧青晃晃，“好啊，有绳吗？我不介意。”


    吴执玉这时候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直到两人坐在工位上，迟锦才看上去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谷枧青从办公室拿出昨天迟锦带来的项目书，递给吴执玉：“你今天做个PPT吧，整理一下内容。”


    原本都走出半步了，又回头补了一句：“简单点，有些用大白话写也没事，不然那群傻子听不懂。”


    迟锦眼巴巴地凑过来，语气不满道：“要不要我帮你，谷枧青这点小事怎么不自己做？”


    “我本来就是来上班。”吴执玉无奈。


    “可明明你没来之前他就自己做的。”迟锦嘟嚷着。


    “我听见了！你没事干自己玩玩手机不行吗？！”谷枧青的吼声从办公室传来，然后“砰”的关上门。


    吴执玉见迟锦还想呛回去，赶快打圆场：“好了好了，这点很轻松的，很快就能做完了。”


    迟锦总算消停了。


    吴执玉飞快地浏览了一遍策划案，大概是一部待立项的网剧。剧本看上去还行，谷枧青显然通读过，在边上批了不少注。导演是业内知名导演，履历上有几部口碑不错的作品，但也踩过不少坑。拟定的选角全是些二三线演员，虽然不算知名，但有几位有待爆的潜质。


    很没什么含金量的活，换谁来都能做，吴执玉打开电脑，飞速整理起来。


    周围渐渐热闹起来，少爷小姐们懒懒散散地抵达公司，走近突然听到键盘敲敲打打的声音，都有些诧异——毕竟平时根本没有人干活。除了谷枧青，不过那人一般也窝在办公室里。


    当然，谷枧青其实也会给他们安排任务，不过他们一般都是直接打包甩给自己助理代劳。


    来这边的二代们，大多都有兄弟姐妹，没有继承压力，或者惹事太多被家里流放了。每个月按时打钱，只求他们别闹事、不丢脸，其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做什么呢？PPT这种怎么不扔给助理？”对面的女生打着哈切坐下，恹恹地趴在桌上，“或者怎么不交给旁边这位外、包？”


    她特意咬重了最后两字。


    吴执玉笑笑，语气温和：“没关系啦，我做就行。”


    迟锦闻言抬眸看了他们这边一眼，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继续刷着手机，眉头紧锁，神情意外地凝重。


    吴执玉忍不住分心瞄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在看什么，怎么一脸严肃的样子。


    要不要主动问呢？或许他需要自己帮忙。


    但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老公，你要喝点什么吗？”


    什么？！吴执玉吓得手一抖，鼠标差点飞出去，他瞬间瞪大眼睛，差点跌坐在地上。


    这一声“老公”如一道惊雷在办公室炸开，把所有人都炸清醒了，周围瞬间安静，大家齐刷刷地转头，目瞪口呆地朝他们这边看去。


    吴执玉有些语无伦次，舌头打架：“我……你……”


    最后只是小声地问：“你是不是喊错了……”


    迟锦是最坦然的那个，一脸理所当然，撑着下巴，目光明亮，直勾勾地盯着吴执玉：“没有啊，老公你要喝啥？我去帮你倒。”


    “你别……你别这么喊……”吴执玉感觉整个人都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