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迟锦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随意介绍起公司的设施，但吴执玉听得心不在焉，目光是不是飘向迟锦的脸，又很快移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公司很大，窗明几净，一路走走停停介绍过去居然花了十几分钟。最后迟锦带着他来到了茶水间，里面猫着两个人在摸鱼，见有人进来下意识直起身子，认清来人又放松下来，和迟锦互相打了招呼后，继续他们的谈话。


    迟锦倒了杯咖啡递给吴执玉，吴执玉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算是第一次喝上这高档咖啡，小口地抿着，心里却觉得喝起来和自己的速溶咖啡差别好像也不大。


    迟锦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用跟公司客气，茶水间随便喝随便拿。”


    “你是哪个学校的啊？”迟锦拉开椅子坐下。


    吴执玉有些拘谨，靠着吧台答道：“A大的。”


    “你和谷枧青一个学校的，怪不得他招你。”迟锦点点头，“读的什么专业？”


    “应用统计。”


    迟锦轻轻抿了口咖啡，没有继续说话，反倒是旁边的同事笑嘻嘻地接话：“我们公司居然来了个正经人。”


    看吴执玉有些懵，迟锦一一指过去：“这个学哲学的，那个学珠宝设计的。”


    吴执玉：“那你呢？”


    “我？我学金融的。”


    “我们迟少也是正经专业。”同事打趣道，“毕竟要回去继……”


    “摸鱼够了吧？回去吧，我马上和谷枧青说了哦。”迟锦淡淡地打断。


    空气微微凝固，两个同事冲迟锦做了个鬼脸，嘴里嘟嚷着什么，愤愤地走出去了，茶水间恢复原先的静默，只剩空气中隐隐地尴尬。


    吴执玉觉得大家一起聊天也挺好的啊，不明白为什么迟锦突然翻脸，刚才和那个女生也是。他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原因，问得太多了，说话不合时宜，可他真的想搞好同事关系，毕竟这么高薪的工作，错过了可没有了。


    “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迟锦的脸色，想从中捕捉些情绪波动，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迟锦一愣，有些不明所以：“我挺好的啊。”


    吴执玉这才松了口气，沉默一会，又找了个轻松的话题：“他们好像很怕谷枧青。”


    其实他现在最想问的是——他们到底在哪里见过。


    “毕竟是老板，谁不怕老板。”


    吴执玉看着他那副毫无畏惧的模样，暗自腹诽。但面上不显，乖顺地笑了笑，点点头。


    迟锦喝完杯中最后一口咖啡，目光停留在吴执玉那张白净清爽的脸上，眉眼之间透着一股纯粹的乖巧和真诚，还没有褪去少年气，神色平和安静，没有锋芒也没有试探，干净得过分。


    他站在茶水间昏黄的灯光下，微微垂着眼睛，看上去既温顺又安分，一副“你说什么我都听着”的模样，生怕打扰了谁，也生怕被谁讨厌，行为举止拘谨且克制，说话前要在心里推演三遍，笑的时候也是浅浅的，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这里的少爷小姐们个个带着世故与傲慢，而吴执玉像一池静水，清澈见底，似一个误放进棋盘的新子，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入局。


    他叹口气，站起身，摸上吴执玉的后脑勺，发丝蓬松柔软，手感如他想得那般好，跟小动物似的。随后，他顺势揽着吴执玉的肩朝外走去。


    吴执玉被这突如其来地动作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绷紧一瞬，却也没有挣脱开，只听见耳畔传来温热平稳的呼吸声。


    “这个公司啊，”迟锦懒洋洋地开口，语气像在说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事，“就是些少爷小姐的幼儿园。大家都一个圈子的，家里嫌他们闲得太久，乱跑、闯祸、乱搞，干脆一股脑塞到谷枧青这里拴着，只要每天乖乖来打卡就行。”


    “那……我要做什么？”吴执玉不明白，那把他招进来是为了什么，他既不是少爷，也不属于那个圈子。


    迟锦语气轻得像一根羽毛飘落：“或许，来陪他们玩过家家。”


    坐到工位上，吴执玉还在消化刚才的信息，又觉得释然，不然怎么可能这么高的薪资。他偷偷打量一圈，看周围的大家好像都有事可干，连迟锦都像是在忙着给谁发信息。没人理他，也没人给他安排工作，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点开了聊天置顶的对话框，犹豫片刻，还是打下三个字：


    「在忙吗？」


    对面立刻回了一个哭哭的表情，连着发来两条信息：


    「忙死了，刚开一个新项目。」


    「新公司怎么样？」


    吴执玉删删打打，最后只发了一句：


    「很好，不用担心。钱多事少，老板是富二代。」


    他想了想，余光扫到旁边的迟锦，又发了一条信息：


    「同事都是少爷小姐，但有一个很好的外包员工和我一起奋斗。」


    打完后，他自己先笑了，又默默加上一句：


    「你先忙吧。」


    对面回复得很快：


    「这种初创公司最舒服啦！你捡到宝了！那我先去忙了。」


    又是一个哭哭的表情。


    “和谁聊天呢？笑那么开心？”迟锦凑过来。


    “大学室友。”吴执玉如实回答，顿了顿，又补充说，“我最好的朋友。”


    “哦。那我加你个联系方式吧？”


    扫了码加了好友，迟锦心满意足地给他发了个表情包，一只小狗举着“交朋友成功”的小牌子，尾巴一摇一摇的，得意又欠揍。


    正值午饭点，谷枧青恰巧从办公室出来，走到他身后，一眼看到迟锦这个表情包，一阵恶寒，大声地驱赶他：“你怎么还在这里？别骚扰我的员工可以吗？”


    “我是外包员工啊？连办公区都不能待了吗？”迟锦坐得端正，不紧不慢地回道，以一种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表明自己的“身份”。


    搞不清对方在打什么鬼主意，谷枧青敢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拆穿他只会让事情更糟，太阳穴又在突突地跳。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想给迟锦一拳的冲动，到底造了什么孽，让他当时抓阄输了开了这个公司，天天和这群二代斗智斗勇？根本管不住也管不了，一个比一个能闹腾。


    眼见迟锦打定主意不走，谷枧青选择放弃和他纠缠，不再理会这个刺头，变了一副面孔温和地和吴执玉说：“今天没啥事，你适应完了就先回去吧。”


    吴执玉闻言眼睛一亮，觉得老板也太好了，不仅长得好看，脾气也好，关键给钱也大方，关爱员工，也没有架子。他认真道：“谢谢谷总！”


    话音刚落，听到这个称呼周围传来低低的笑声，谷枧青本人也愣了，嘴角一抽。


    “你直接喊他谷枧青就行了。”迟锦顺手帮吴执玉拎起包，熟门熟路地拽着人就往外走，还不忘冲谷枧青笑一下，“我们先走了，谷总。”


    谷枧青目送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握了握拳，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这位外包员工，还没到下班时间让你走了吗？”


    “外包没工作就不占着位了。”迟锦回得云淡风轻，丝毫没有理会他话里的阴阳怪气，步伐轻快，头也没回。


    吴执玉被拽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站稳又连忙回头挥手，规规矩矩地向谷枧青道了声“再见”。


    他们一路走到大楼外才停下。


    正午阳光像是要把一切照穿。


    迟锦仍旧没有松开手，死死扣住吴执玉的手腕，像是要把人钉在原地。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路人纷纷从他们身边绕过，投来好奇或者意味不明的目光。


    吴执玉不习惯被人注视，脸颊开始发烫，嘴张了张，最终只干巴巴地问了句：“你饿吗？”


    迟锦没有回答，低垂着脑袋，头发挡住了神情，整张脸藏在光与暗交错的缝隙，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你是第一次见我吗？”


    见吴执玉还是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下一步，他猛得将肩上的背包甩进对方怀中，语气变得轻快甚至带着莫名其妙地愉悦：“开玩笑的，其实我们这是第一次见。”


    说完手插着兜，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吴执玉抱紧怀里的包，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背挺得笔直，却又莫名带点落寞的样子。


    是不是真的在哪见过呢……


    他不自觉的咬紧下唇，一股血腥味迅速蔓延，在舌尖炸开，他突然回过神，脑海中一个画面如电流般窜过。


    真的见过原来。


    那时他还是个高二学生，暑假在便利店兼职。


    A市正值雨季，整个城市像是泡在水里，连呼吸带着潮湿，空气压抑沉闷。那天夜班，他收银台后，翻着数学练习册，有些昏昏欲睡，不停看表算着还要多久才能下班。


    雨终于停了。他下意识抬头，透过玻璃看向店外，整条街道在路灯的映照下得发亮。太好了，他真的很讨厌下雨，讨厌衣服被溅上水渍，黏在身上，整个人湿哒哒的。


    却在那一片水汽氤氲里，看见一个人走过。


    穿着白色短袖，黑色短裤，衣服几乎贴在皮肤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头发滴着水，嘴唇发白，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他看看时间，现在将近凌晨三点，这个时间，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街头……


    吴执玉迟疑一秒，然后猛地追出去，踩着湿滑的台阶，差点摔倒。


    他一把拉住那人冰凉的手腕，男生明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挣脱，吴执玉却先一步放了手。


    他轻微喘着气，冲对方扬起了一个笑，有点尴尬，又有点紧张。


    “你饿吗？我……我请你吃夜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