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海升客4
作品:《天光云影》 日子有条不紊过着。
一开始嫌过得太慢,有时候又嫌太快。
苏彦拍拍黑板提醒大家别睡了,她一边说着怎么年轻人这么没有活力,马上就要你们来一中第一次月考了,打起精神来,一边把试卷递给春序,示意他发下去。
多吓人呢,今天只是开学第五天。
这五天里也没发生什么要紧事儿,见了各位老师,宴宁当之无愧做了班长。
春序接过那一沓卷子,是前一天的作业,临头第一张就是他自己的,红艳艳画了几个圈儿。他叹了口气,暗暗想等他得了闲,一定要写篇天才少年陨落一中的故事,指定比卧龙生还火。
“你昨儿夜里又没睡好觉?”书情从外头拿了书回来就看见他摇头晃脑的,拍拍他肩膀,春序似乎没听着他说什么,侧侧身让开过道儿。
书情坐回去又问一遍,趁机将一块儿酸糖塞到他手里。
“嗯…还行,过两天就好了应该,唔?谢谢啊小书。”
应该是假期过得太舒服,现在一上学突然不晓得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了。
“这可酸,困得受不了了吃。”
“我等会儿就嚼了。”
“喝点水。”书情笑了笑,低下头翻自己那一沓摞好的卷子,他喜欢用铅笔写东西,学案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叠着,还有随手打的草稿。
苏彦已经在黑板上抄好了题目,她转过头看底下这些孩子,一个个都软趴趴的,忍不住笑出来,掐着腰。
“咱还是高中生吗?刚上高一啊同学们,人家**跟你这么大都能游湘江了,把你们扔楼后头那湖里大家也能上来,漂上来,是吧,喝个水饱跟人家小鱼儿小虾抢口粮呢,锻炼锻炼身体好好睡觉,好吧?好了好了,醒醒盹,看黑板吧。”
宴宁颤巍巍坐直身体,她总觉得夏老师不是数学专业的,兼职学过一点相声,师从赵本山老师。本来还能露个笑模样,看见桌上那张卷子就不要笑了。
她决定也写一本天才少年陨落一中之谜。
苏彦磕磕粉笔盒,拿出还健存的长粉笔,她一转身就有同学倒下。
“同学们,我昨天讲的这个大家都会吧,怎么一问都说会了会了,但是这个作业做得有点棋差一著呢?不懂咱就再讲一遍,来来来…第一题非常非常简单的一个…换底公式,被绕晕了是吧?我说个好记的,什么真数底数说半天你们也记不住。如果说log,同学们看着我啊,看着我,log底下的这个怎么着?他换底之后在分母,log后边儿的在分子。那有人说,说我怎么知道换成那个底数呢?有2有5就换lg,有e就换ln,不难理解吧?”夏老师说得很快,也许…也许真的高估了许多人。
不难。
这就像教了人识字,就叫人写《倾城之恋》了。
“来来来,来看第一个…”
春序低头看了眼题,抬起头,就已经讲完了。好,好的。他决定这节课不会再低一次头,死死盯着夏老师手上的动作,她写得飞快,粉笔灰都扬起来,春序想张老师不是说这是她的同学吗?怎么刚刚当老师就这么势如破竹了呢?天赋吗?他强逼着自己睁大眼睛,嘴里那颗话梅糖酸得牙痛,不过,还是不出意外的睡下了。
一睁眼,已经换了人间——满满一黑板的字,似乎看哪个都不太合适,看哪个都看不完。他索性都先抄下来,等以后有机会再研究,真的还有机会吗?
“同学们,这次听懂了吧…啊,没听懂就来问。”苏彦环视一周,她总觉自己都说明白了,但是一看同学们的脸…似乎也没有那么明白。
下课铃适时响起,几乎就那一下,大家都趴在桌子上了。
妙善姐来的时候苏彦还没走,她见着妙善姐,凑上去说感觉同学们今儿脑筋都不是很好,别骂他们。妙善姐笑着点点头,也叫她回去歇歇吧,嘴唇都破皮了。
大家都叫邱老师妙善姐,老师和同学,都一样。妙善姐不老,她从前有些可惜地说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当了老师,那么好的日头都耗在这儿了。她这么说,脸上却挂着笑,妙善姐喜欢当老师的,海城甚至整个蔚山到处都是她的学生。妙善姐喜欢穿亮色衣裳,可巧,景初也是,她常问张老师衣服哪儿买的,也喜欢学新东西,学校新装的音响,她最先会用。
“妙善姐…”
此起彼伏啊,见到妙善就像瞅见妈一样,从前书情就觉得妙善姐的名字很特别,似乎是某位仙人的名讳,左不过那时还不晓得,反正好听。
妙善姐摆摆手,刚还好生维持的冷表情,现在笑起来。眼角一点点细纹,那是女人成功的勋章,这是程妤说的。妙善姐拿出课本开始讲,不过她总是讲着讲着就偏到其他地方,前一句还是戴望舒,下一句就变成了刘半农,在下一句又是张爱玲,左不过这些都要学,妙善姐最喜欢张爱玲,她总随手带本小书。
日头一转,一天就要过去。
一天天的过,还是太快了。
书情是头一回接触这么些学科,一开始真是要急坏了,什么地理生物,头几回作业都做的没什么样子,小科老师忙,教好几个班,没那些时间总给他讲。似乎他自己也不晓得该问什么,都不会,或者哪儿不会,说不清楚。没法子,只能一遍遍瞎琢磨。
一回两回还好些,之后就力不从心。
春序最早发现,他问书情怎么了,不肯说,又问,问好几回才模模糊糊说出来,最后却又补一句是不是我脑子真不好用,不该来这儿,一说这话可吓着人了,春序赶紧拉住他说没有的事,说从前没学过,现在一下子上手难免吃劲。
书情扯扯嘴角,也不说什么了,自己说一句春序能安慰他十句,他人好,也是麻烦人家。说来说去也是他自己的事儿,老说可不矫情。
不知怎么说,春序一说话他就感觉瞧见摇尾巴的大狗,听见什么风吹草动就扑过来蹬爪子。
春序跟书情借数学课的笔记,好些时候都是书情给他讲的,书情也不算擅长,但比许多人好些。书情的字好看,快了就乱,有的笔画突出,自己写的时候还大开大合,草稿也乱,看不清。不过字落在他的卷子上就有点局促,总是娟秀的,笔锋都不明显了。
后来有回他正说着,程妤也靠过来听,姑娘自来熟,大家性格都好,一来二去都好起来,春序,书情,宴宁,程妤。程妤更喜欢跟宴宁,毕竟人家俩总黏一块儿,她什么都会,特别是那几个小科,瞧着书情不好意思开口,她就先一步给人拽过来,书情就比程妤高一点,站着都跟孩子似的。
总之,看着都越来越好。
书情又碰见泽澍,江泽澍。寒暄几句,泽澍她都回了。那回看着似乎不大好,小脸儿没点血色。书情也不晓得出什么事,毕竟只是从前的同学,多问也是自讨没趣儿,何况还是问小姑娘。
一下子到了月考,景初在班会上下周月考的时候,大家都抽口凉气。
“别紧张大家,你要是为了月考紧张,那以后上来高三岂不是要天天紧张?我也是你们这时候过来的,月考当高考,高考当小考。我还是很相信大家的,虽然大家有的是第一次接触这些小科,也有点吃力,不过我还是相信大家哈…”
话是这么说…毕竟是景初的第一届孩子,到底还是有些担心,是担心她自己,要是教的不好,大家不会,这可怎么办。
景初想到妙善姐说的话。
没有做好奉献终身的准备,不是真的热爱教书就不要做老师,景初有时候想自己是不是选错路了。
她深吸好几口气,最后还是说:“我相信你们。”
考试对一中来说来平常不过,除了学生自己,没人把这当回事儿,书箱子搬了又搬,散开几沓子卷子,丢了几本书。
两天,考试考两天。
上午考语文历史,下午考英语政治,晚上考地理。第二天上午数学物理,然后生物,化学。考得人难受,说不出话,也不想动,最后一科响铃了,手里攥出了汗,卷子上都洇开一些。
一中的成绩出的很快,考完了第一天的卷子就快出分了,大家赖赖地搬东西,书情又遇见泽澍,她还是那样,脸色实在不好,他去问,这回是好好地问,晚上这当儿没老师来管,他能多待些时候。
泽澍嚅嗫着,扯嘴角,一下又一下,始终没说出什么话,书情弯弯腰,能和她面对面直视着。
“怎么了?不能告诉我,我就不问了,我只是担心。”
逼人家可不是好活儿。
“我爸,是我爸出事儿了。”泽澍叹口气说。
书情觉得自己可是个坏的,什么都要问,提人家伤心事,这下好了吧。
他斟酌了一下才说话,他问叔叔怎么了。
泽澍倒是没掉眼泪,她说他爸在工地受伤了,不重,就是被铁片子划了脚,一开始以为没事,就蹭破了皮,结果伤到里头,打了石膏,好些天不能下床。
她又说自己没事儿,麻烦他挂念着,她一直不知道该和谁说,大家都忙,在这儿也不好交朋友,其实说出来就好多了,最后还扯了个笑。
书情说有事儿来找他就行,他都听。
泽澍点点头,回了谢谢就走了。书情想到泽澍她爸,叔人好,之前还帮过他,一直干工地,干得久了身体也不算好了,生了肺病,怪不得泽澍担心。
过了两三天成绩就都出来了,其实大家只关心自己,不会管旁人,也不会嘲笑人家,不用害臊,也不用羞。
书情拿着自己有点诡异的成绩单,忍了半天,还是叹一口气,要说他不会理科,也不成,他数学还是高,小科就看不了,都将将及格七十来分,这才高一就这样了,要是以后那还得了,嗯,他想着果然还是要学文科。
他下意识去看春序的栏儿,很平均,都还不错,说不出他更偏向哪个,那两个月之后选科了他就得选理吧。
两个月,他们俩能当同学的时间就俩月了。
对学习的紧迫被这些怪想法取代,越不想去想这事儿,越是浮起来。
是不是人需要累到动不了,才能不胡思乱想。
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不是。
自己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当几个月朋友也好。
可是他还是想身边的有个人,有个“朋友”,或者哪怕是陪着的人,不舒坦,他有点儿受不了做什么都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去又回来。书情把这件事归为人类的群居属性,其实是依恋吧,或者是新奇,新奇他人生的前十几年居然没碰到一个跟春序一样的人,他人好,对任何人都好,对他格外在乎些。
他比任何人都担心两个月之后的事情,担心…似乎也是没有用,日子还得过。
没过几天,在地理学到黄赤交角的时候,出了要紧事。
不是书情也不是春序,是程妤,程妤出事了。班会张老师匆匆讲几句,撂下东西,张景初头一回生气,也不算生气,她有些懊恼,还有些失望。那天晚上她把程妤叫出去,很久都没回来,久到下课铃响了,大家都离开。
楼道里昏昏暗暗的,教室还亮着灯,宴宁放心不下,还是在等着。春序和书情也等着,他们都想不到程妤能做什么出格的事,她成绩好,为人也好,跟每个人关系都好。
下课铃之后的几分钟过得最漫长,宴宁想直接去办公室,来回想了许多次,还是被拦下了。
书情说可能是误会,或者什么,让她总之不要担心。
春序也说。
其实他们都担心,按说,他们四个关系最好,好到不会有人觉得他们在非正常交往,但又不是小团体,只是朋友,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教室前头的电子光屏一点儿一点儿的闪,一秒一秒的过,在高三即将下课的时候,外头才有了动静。
程妤回来,脸上还带着两道泪痕,张老师在她后面,宴宁想出口问怎么了,被景初一记眼刀剜了。
她只对着程妤,说:“你好好想想吧程妤,我是为你好。你们,早点回去。”
这句话太常见,几乎所有情景都可以用这句话。他们联想不到发生什么,程妤又不主动讲,她不是那种讨安慰性格的人,几个人干着急。
“这是怎么了啊汤老师,快把人急死了。”春序先开口,他高高一个,快要把灯柱的光全挡住,急切着,差点就要扶着她的肩膀开摇了。
“对呀程妤,张老师那是什么意思?”宴宁也追问上来。
也不怪他们不晓得,程妤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事儿,或者说,她不想让人知道,也没有表现出不对劲儿,一切如旧。
“我…你们也不要说出去…”
大家都点头。
程妤缓了好几下气,又开口,说:“我有喜欢的人了,跟他的纸条,被张老师发现了。”
这怎么了?张老师不是苛刻的人,从前也逮到过纸条,她都没生气,打趣两句也就算了。
不止这个。
程妤抿着唇,踟蹰着,似乎只想说到这里了。
宴宁先一步发觉,她说着以后再说,先回去吧,挽着程妤的手就要离开。回头皱了皱眉,大约是想先把这件事儿撂下,程妤不想说,就不说了。
剩下他们俩在这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春序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书情制止了。
他说不能随便讨论女孩子的事情,很不好,也不要再刺激程妤了。
春序点点头,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