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升客3
作品:《天光云影》 快到秋天了,今天是一个好天气,秦皇岛秋天的晴空并不算多,因为太靠北又太靠海,天气总是温温的阴阴的。
书情看着身边形形色色的同学,他们的脸色或平和或急切,谁都不理谁,他穿过人群来到班级报道处。老师看着很年轻,鹅蛋脸,脸颊处有一点小雀斑,眉毛上挑,头发剪的不算规整,额边的碎发大约到下巴,发尾则垂到肩膀上。书情想到家里挂在墙上遮霉菌的王菲海报,老师和海报上的女郎很像呢。
“同学,你的名字?”
“任,任书情,在这里。”他在前一个同学说话的时候就悄悄看老师手里的名单,不过很遗憾,并没有真的看到什么。所以轮到他的时候,书情快速扫过这些大同小异的名字,在老师问出问题前预备好了答案。
他的学号:200114012。
2001级14班的12号同学,这个身份会暂时陪伴他一段时间。
同时他也看到了春序的名字,后面的小框里被打了钩,已经来了吗,早早鸟。
目光再往下,看到老师的名字,张景初。
书情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老师,说不出为什么,好像把这几个字放在嘴里咂摸咂摸就体味到一点儿雨水味儿。
他们的教学楼是一中比较老的建筑,“格物楼”三个大字嵌在浅青色的墙上,边缘有些脱落,墙皮的颜色也不算均匀。时间还早,现在还不用回教室。书情沿着绿化带往里走,格物楼旁边是明志楼,那幢楼应该是高年级同学的教学楼,很安静,门口矗立着石膏像,底下好像还有同学们摆的水果和考卷。
“书情!”少女的声音传到书情耳边,他转过身看到前几天刚打过照面的宴宁,她穿得并不规整,校服敞着怀,裤腿也折上去一点。
“宴宁,我刚刚看到你了,看到你的名字。”书情弯下眼尾,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他们是因为春序才认识的,见了几次面,宴宁的性格和春序很像,似乎都很擅长交朋友。
少女绕到他前面,挡住些太阳光,她更喜欢和人面对面说话。
“对啊,说起来还挺巧,今年那么多学生居然还能在同一个班,也是缘分。那首歌怎么唱来着…记得那一天,瞬间注定永远。”
是李谷一的歌,书情顺着她的调儿一起哼,妈妈也很喜欢这首歌呢。
他们边说着话边往前走,虽说现在不急着回去,但毕竟一中不像其他学校管得那样松快,他们刚刚来还是有些顾忌的。从外头转了转就该回去了,14班在三楼,可以从格物楼的外置楼梯上上去,顶头儿就是。
那位年轻的老师还没有上来,班级里乱糟糟的,其实来到这个学校的一大部分同学都是秦皇岛海港区的当地人,他们从前或多或少都认识一些,所以在这儿也能聊开。
书情并不是,该怎么说呢,他是秦皇岛边缘城区,嗯…或者说县城的,需要考的分数更高一些才能来到一中。书情毕业这年似乎只有两个人来了这儿,他和泽澍,不晓得在这里还能不能再见面。
“你们怎么才来,等得我着急。没人跟我说话都快闷死了。”春序迎过来,瘪瘪嘴靠着书情的桌子,又觉得这样站着不舒服,从前一桌的椅子上坐下,回头看他。
春序铰头发了。比毛寸长一些,都一边儿长,不跟有的人似的两边剃秃,最上头留一截。他这样看着更精神,也更敞亮。
隔得不远,春序嗅到书情衣服上的漂白粉味道,不刺鼻,与周遭形形色色的味道一起舒展开,他的领口有些起毛边儿,被磨的,不邋遢。
书情最先去的宿舍,这儿比初中的铁架子床好些,并没有生锈掉屑,也不会吱呀吱呀得晃。他不由自主的想到春序会不会住不惯这地方,不止春序,许多人,书情觉着还不错的时候,会不会有人皱着眉骂出几句刚学会的脏话。
这都是他想的,不算数。
春序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这样吵嚷的气氛不会持续多久,或许是大家都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是一中的同学,这大概是他们在蔚山市能接触到的最好的教育。
登记姓名的老师姗姗来迟,她拿起粉笔把名字落在黑板上,遒劲有力。
张景初。
“同学们大家好,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大家的班主任,也是大家的英语老师。我叫张景初,是师大英文系毕业的。你们的语文老师也是当年我的语文老师,时间过得真快啊…老师叫邱妙善,遇见她当语文老师你们很幸运。数学老师叫夏苏彦,和我是校友,很年轻。其他的老师大家今天都会见到,我也不一一介绍了。”
老师的语速不快,听她讲话很舒服,声音也像王菲一样好听。
“我上高中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自我介绍,所以就不让强迫同学们上台展示了,我点一遍名,点到的同学站起来答到,大家认一认。”
书情松一口气,他还是学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话。
“汤程妤。”
第一排的女生站起答到,又补了一句老师居然没有读错她的名字。张景初笑了笑,暗暗叹口气,还好早早查了。
“宴宁。”
……
“任书情。”
“展春序。”
……
这个环节不会持续很长,也没有人真的想凭借这个认全所有人。
书情随便翻着桌角的新书,最前头是几首他有所耳闻的长诗,后头就没听过了。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他觉着自己也该有点精气神,十几岁的年纪。
万物荣欣呢,他总该在小岛有一席之地,最起码有一个工作有一个房子,和妈妈一起。
张景初给大家发了话机卡,宿舍楼有些掉漆的老式话机,插上卡能打3分钟。书情拿着那张小卡片,他好像不能打给任何人,一台手机要1000块,挣不来那么多钱。
似乎座了很久,书情抬头的时候才发现整个教室是六边形,不会那么沉闷,教室边缘都空荡荡的。他桌上突然被递来一张便签纸,是春序写的,他问书情等下课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书情回过头发现春序正看着自己,他眼睛真亮,直勾勾盯着,让人不好意思。书情微微点头,春序就咧开嘴角歪过头,还是一直瞧他。
“程妤!”少女的清亮的嗓音和有些刺耳的下课铃一起响起,声音总是更容易吸引人,书情下意识去看那位叫程妤的姑娘。她身形很直,刘海斜着卡起来。
她似乎感受到视线,转过身点点头,就跟着大流离开了。春序走到他旁边搭上他的肩膀,书情比他矮不少,正正好好的。
“诶呀小书,我在这儿可是没有熟人啊,你得好好罩着我啊!”春序有些赖皮地往他身上靠,书情环起胳膊,用胳膊肘轻轻戳戳他,不是要推开,是提醒他往前看。
面前的同学眼神有些躲闪,在春序转过神时对视上。
“展春序…?是你吗?”
“哈?”
书情觉得现在该笑一笑。
春序一下子直起身,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又靠回去了。
“我都不知道你来一中了啊…”
“你根本就没看过学校贴的告示单,介绍一下介绍一下。”对面的男孩语气里带着点抱怨,没生气。
“这是我初中同学,曹峥嵘。峥嵘这是书情,我的好朋友。”
已经是好朋友了。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峥嵘点点头,他额前那缕头发被扬到后边儿,似乎是故意留的那点儿头发,学的谁?是成龙还是李连杰?那点头发挡着眉毛,不精神,还是捋上去好些。
“你好,嗯…我叫任书情。”书情笑一笑,特意加重了自己的姓。其实旁人只叫他书情他有些不舒坦,太过亲近了些,妈妈都不这样叫他了。
峥嵘随口侃了几句就绕过他们去了别地儿,春序这才想起来头前儿唬书情的话,有点不好意思了,还是搂着人家肩膀,动作却轻得多,虚虚搭着。
“诶呀…没有熟人呢。”书情故意环着胳膊侧眼看他,头回这样轻松地说玩笑话,春序捏着他的肩膀晃,轻飘儿的,叫他别放在心上。
他抬起头看楼边儿,这样难道能让脑筋更好用吗?身边又穿过几个人,春序才开口说:“那你也是我大哥,小书哥,罩着我呗,我替你收保护费。”
小书,要是有年纪小的喜欢叫他小情就不好了,小情哥,像苦么兹巴巴凑上来讨人嫌的痞子。
“说什么呢?什么…保护费,不能,不能说这个,知道没有,嗯?”书情一下子被点着,声音大了些却也没真的生气。说的这是什么话,他知道春序不会做那事,他是好人,那也不能说,不许说,不许想,流氓无赖才流里流气口口声声说保护费。
春序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就闭紧嘴巴,不只是因为发觉书情不高兴了,也是他自己知道说了错话。他抿着嘴唇点头,很郑重的,搭着书情肩膀的手也稳当起来,服服帖帖的。
还不到高年级下课的时候,周遭人不多,食堂有股消毒水味儿,混着的饭味儿都压不下去,直冲过来。书情闻惯了,觉得清爽,春序皱了皱鼻子过一小会儿也就好了。
找了个离大门口近些的地方,出了这后门就是宿舍楼,近的很,上课下课都不用使劲跑,张老师说这是新修的食堂和宿舍楼,赶上好时候了。
宴宁路过后门特意来打了招呼,还说她听到一手信息,她故意卖关子不说出来等人问,春序咽了口汤,顺着她话头问知道什么了?
“咱们班第一号那个同学,汤程妤,她可不得了。”
“你别说,我总感觉听过这个名字。”这是真的,春序似乎听妈妈提到过“程妤”,好像是谁的女儿…一下子卡壳想不起来了。
书情支着脑袋,似乎跟这个话题没有关系,左不过谁和他都没关系。
“是燕山大学…就是我们隔壁的新大学今年来的那位大——教授的女儿!”宴宁指尖磕磕桌面,那张小脸儿上挂着笑,像是找着了什么无名宝箱似的。“诶你们可别小巧这位老教授,因为他,咱们秦皇岛名气都大起来了。”
春序点点头,确实了不得了,听妈妈说过好几次这位汤教授。书情瞧他这样,也跟着随便点点头。宴宁的眼珠儿从他俩身上转了转,跟两个发条铁皮青蛙一样,下一刻就摆着小短腿呱呱叫了,趁着俩人还出神着,她先一步跑了,没忘了遮一遮勾起的嘴角。
十来岁的孩子不会巴结人,大家晓得了,也不过是觉得人家挺好,人家家里人都挺好,之后呢,什么也没有了。
眼看着宴宁走了,俩人点着点着头大眼瞪小眼起来,忍不住又笑了,还好都不算严重,只是低低地笑,在人看来就是朋友间逗乐儿。
“小书!对不起!”春序放好空碗的时候,高年级的孩子们推开门进来,一下子又热闹起来了,还有一些人,根本不吃饭,穿了道儿就往后门走,不少人呢。春序捏着书情的腕子,先一步下了台阶,没和人堵上。可惜了了,他那句对不起被淹了。
书情跟他进了宿舍楼厅里问他刚才说什么了?春序扫扫鼻头,刚才怎么想说就说了,现在就俩人一起倒是开不了口了,春序嘟嘟囔囔说对不起,书情歪歪头似乎没听清又靠近了些被春序扯了扯。
他笃定任书情唬他玩儿呢,半大小伙子生出些羞赧,他好久不和人道歉了。
“我说对不起…刚才我不该那么说话,一下子不知道咋道歉,就闭嘴了,我妈说多说多错,还真是…”
“你是怨我说你了?”
春序忍不住腹诽他几句,他怎么可能听不懂?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书情有点调笑的眼神,又唬他。
“我哪怨你啊,你是我哥,你是我祖宗!”春序说着就往前走,步子却很小,故意等人家呢。
“诶呀你怎么还生气,不是跟我道歉吗,道什么歉?我之前怎么不知道跟火苗似的一点窜老高。”书情和他并肩走,似乎是知晓对方的性子了,说话也亲近了不少。
还是说,他刚才没真生气,也知道春序不是故意的,许是看了不少港片儿说顺口了。书情都干打包票,春序以后要是干那事儿,他任书情就不是人,哪怕才认识两个月,他也敢打包票。
春序说:“那你不生我的气。”
书情回他:“不生。”
春序又笑一下,说:“你真是我祖宗!”
书情背过手说:“嗯…那年纪太大了,听着不好,还是当你哥吧。”
春序追上他,凑着书情耳朵边喊了好几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