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朋友和梦角哥同名怎么办

    太远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


    虞安娜看不见他怔愣的瞳孔,男人也望不见她的无措。


    她和陌生的他在一座陌生的城市相遇,连对视都显得无所适从。


    四目相交的一瞬间,她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洗澡时哼歌被听见的羞耻感,一阵惊恐之余,竟是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这个男人便是“林笑”。


    那天以后,虞安娜又回到了自己浑浑噩噩的生活中,如果不是再次偶遇,她也许不会想起博物馆里的惊鸿一瞥。


    提着保温桶回到家,恼羞成怒的老妈已然平静下来。


    “我想过了,你刚刚说不想考公,就先把这计划搁置一下,”她平静的样子让虞安娜不禁怀疑那一巴掌只是自己的幻觉,“过两天跟我去见人。”


    虞安娜见怪不怪地点点头,老妈总是有很多安排,她总是猜不透老妈的心思。


    天底下总有这么一些人,越是有人管着他们,他们就越是不爱管自己。


    很不幸,虞安娜是其中的一员。


    自她有记忆以来,小到衣裙的长度,发型的样式,大到高考和考研的志愿、人生的规划,没有一样不是由老妈来发号施令的。


    虞安娜麻木于接受老妈的安排,更是早就习惯了沿着老妈规划好的路线行进。


    她没有任何的反叛心理,因为她没有任何自己的想法,也懒得自己去想。


    她是一个多么失败的人,又是一个多么成功的傀儡。


    还是那句话,生活处处都是意外。


    到目前为止,二十三岁虞安娜的人生有两次偏离了老妈的计划。


    第一次是大学录取。


    虞安娜严格执行了老妈让她填报穗城医科大学的命令,并且乖乖选择了中医学作为自己的专业志愿。


    然后她被调剂了。


    最后录取她的专业叫公共管理。


    在医科大学里学管理!多么独特!多么个性!多么前途光明!


    老妈理所当然地动了让虞安娜转专业的念头。


    可虞安娜是个得过且过的人,让她同其他想转专业的疯狂学生争夺转专业的名额,属实是不太现实。


    究其根本,是她在念了一个学期之后,发现这真的是最适合她的专业。


    虽然她至今都不太清楚公共管理是学什么,干什么的,但在作为一个大学里拥有边缘地位的边缘专业的边缘人学生,她的事情永远是最少的。


    这才让她不太艰难地混过去本科四年。


    第二次,也就是今天,她被派出门给老弟送汤以前,对老妈的新安排明确表示了不接受的想法。


    然后她得到了内力深厚的一巴掌。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傀儡也会痛。


    老妈朝虞安娜招手:“过来,我给你挑一下过两天去见人的衣服。”


    您的新命令已送达。


    虞安娜在心中长叹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两天后,她依旧跟在老妈身后,走进了穗城当地一家有名的老牌酒楼。


    老妈今天穿了一件长及小腿的驼色大衣,胸口处别着一只贝壳质地的胸针,和她耳垂处低调的宝石耳钉相互映衬,很是讲究。


    “一会儿进去记得叫人,”老妈停下脚步,“大方点儿,要笑,别成天摆出你那丧气的样子来。看到身边的人茶杯里没有茶就给人添一点,夹菜夹自己跟前的,要上手吃的东西别夹到自己碗里,不要吧唧嘴……”


    虞安娜低头扣着手指,等老妈的话一完,便惯例地点点头。


    “看看是谁来了——”包间的门刚被服务生推开一条缝,都还未见到里面的人,刺耳的嗓音便从里面传了出来。


    看看谁来了——


    看看这一桌子的人——


    看看这吆喝得像是在卖猪肉的大姨、戴着大金链子的地中海老叔、头发卷曲得像是爆米花机里炸出来的小姐姐、黄头发杀马特小哥、缺了两颗虎牙的流鼻涕小孩儿、还有已经走到虞安娜跟前的这个,头发上仿佛喷了一瓶发胶的蓄着络腮胡的男子。


    坐在主位的卖猪肉大姨刷一下站起身来,明明是几步路的距离,却被她又是招手又是大笑地跑过,好似什么热血偶像团体的奇怪开场。


    “看看这闺女——”


    卖猪肉大姨一把推开络腮胡男子,绕着虞安娜转了整整一圈儿。


    “漂亮啊,真漂亮,看看这脸蛋儿,这身段儿,”大姨拉起虞安娜的手,不隐蔽地瞧了几眼她的屁股,兴奋地嚷嚷,“一看就好生养!”


    络腮胡男子走到另一边,朝虞安娜伸出手:“安娜你好,我是陈文炳,很高兴能见到你。”


    她使劲拽了拽自己被大姨攥在手里的左手,没抽出来,只好尴尬地朝他点头,“你好,我是虞安娜。”


    身后传来老妈装模作样的咳嗽声,虞安娜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微笑了。


    请颧大肌、颧小肌、口轮匝肌听令——


    嘴角!动起来——


    请眼轮匝肌、提上唇肌、提口角肌待命——


    眼睛也笑起来——


    请原谅虞安娜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皮笑肉不笑,前几天面对“林笑”那种级别的帅哥尚且没有真的笑出来,在这被六神花露水和古龙水填满的空气中,面对着满头的发胶和浓密的络腮胡,背对着老妈审视的目光,被两只沾满手汗的手握着,这怎么能让人笑得出来呢。


    “妈,你别一个劲儿拉着安娜呀,让人过来坐。”爆米花头小姐帮助虞安娜在第一道关卡脱困。


    “对对对,我一见娜娜就心里高兴,”大姨松开手,转而挽上了虞安娜的胳膊,半个人都贴在她身上,“来,来,就坐文炳旁边,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天!”


    虞安娜这才确定了,敢情不是大姨想卖猪肉,是老妈要卖女儿啊。


    “安娜现在在哪里高就呢?”络腮胡问。


    “这丫头刚大学毕业没多久,我正让她准备考公呢,”老妈在一旁笑得谄媚,“不过她这脑子呀,我是不敢指望她能考上了。”


    “公务员好啊,稳定!”地中海老叔开始发表他的高见,“女孩子就应该去考个公务员,朝九晚五安安稳稳的,方便照顾家庭,说出去也体面呐!”


    “瞧你这话说的……”大姨的眼珠滴溜一转,“依我说,考得上考不上都不要紧,嫁个合适的人家才是正理呀!”


    爆米花头小姐连忙拉住大姨的手,却挤眉弄眼地看向络腮胡男子“可不是嘛。瞧这丫头生得这么标致,要是嫁进我家,我是肯定舍不得她到外面抛头露面的!”


    “说的是啊,我也是这么看的,”一旁的老妈做作地叹了口气,附和起来,“安娜要能嫁到个好人家,我这心也就能放在肚子里头了。”


    “文炳,你说是吧?”大姨把话抛给络腮胡男子。


    “是,是。”陈文炳看起来局促得不行,熟透的虾子红从他的络腮胡根部晕开来,没一会儿铺了满脸,衬得一旁的虞安娜愈发沉着冷静。


    一桌子的菜终于上齐,虞安娜略略松了口气。


    地中海老叔率先挖了一勺清蒸多宝鱼:“要说这里的海鲜,完全说得上穗城最出名的,很多外地人都特地跑过来吃。”


    “文炳呐,你给安娜夹点菜呀。”大姨略显不耐烦地开口催促,颇有几分老妈的风格。


    谢谢您了,我的手不是用来衬衣服的。虞安娜咬牙切齿地想。


    “安娜,你,你尝尝虾。”络腮胡不知道什么时候夹了一只虾,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他不知道洗没洗过的充满手汗的手剥了虾壳。


    带着头的虾肉落进了虞安娜碗里。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要她吃掉这只虾吧。


    如果那天喝掉老弟的汤是她的罪过,她愿意接受一切后果,但也不需要用这么可怕的方式惩罚她吧?


    虞安娜垂眸看着碗里的虾,非常绝望。


    “辛苦了,谢谢你。”她真情实感地笑了,苦笑。


    辛苦了,谢谢你的好意,请你到此为止。


    络腮胡男子明显没有留意到虞安娜笑容里凝滞的苦涩,好不容易见到这个高傲的漂亮姑娘对他笑了,便喜形于色:“没事没事,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怎么就是你应该做的?


    你究竟是什么新鲜萝卜皮,怎么就轮到你应该了?


    虞安娜抓狂地想着,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安娜,快尝尝这龙虾!”


    虞安娜万分后悔,真的,她不该道谢,更不应该笑,她应该严格遵守”冷漠做人“的虞家家训,她应该时刻警惕保持冷脸,她应该唯我独尊不屑一顾冷若冰霜!!!


    可她没有做到上述的任何一条。


    所以她得到了满满一碗,由络腮胡男子徒手剥壳的,海鲜。


    络腮胡男子一边剥壳剥得正起劲,一边面红耳赤地劝虞安娜多吃两口,另一边,他奇形怪状的家人们时不时起哄,使他愈发干劲满满,不眠不休。


    虞安娜惶恐地瞄了一眼他手中即将剥好的下一只虾,无比真诚地按住他发力的手臂:“够了,陈先生,真的够了,你也快吃点儿吧。”


    “文炳,你就听娜娜的,快吃点儿吧。”大姨满意地眯起眼。


    没想到老妈此时也搭上腔:“是呀,你看这丫头都心疼你啦。”


    虞安娜听见老妈故作娇俏的声音,不禁一阵毛骨悚然,都忘记了逼迫自己继续把络腮胡男子的手剥虾肉咽进肚子里。


    老妈这话就像是某种通行口令,让饭桌上的几个牛鬼蛇神喜笑颜开,愈发没有边界感地介绍起络腮胡的工作和买房计划。


    这整个过程里,老妈一直在与卖猪肉大姨和地中海老叔交谈,低声讲话高声笑,一派热络的模样就像几人认识了八辈子,连眼尾都没有瞧一下虞安娜。


    她默不作声地吃掉了整碗手剥海鲜——比起老妈的态度和做法,这一碗海鲜在此时此刻居然成了唯一一样不那么令她反胃的东西了。


    “安娜,你们两个年轻人加个微信,方便以后联络。”老妈忽然发话。


    身旁的陈文炳已经干脆利落地拿出了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递到虞安娜面前。只要虞安娜扫了码,那就是加上了,她连考虑要不要通过好友申请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归根结底,虞安娜气的是老妈,这位徒手剥壳的络腮胡男子从头至尾都算是客客气气的,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只好也拿出手机,加上了对方的微信。


    这顿饭开始得很早,众人吃饱喝足时居然还不到八点。


    虞安娜无知无觉地度过了这两个小时。


    包间里的空气暖热,耳边的交谈声嘈杂,眼前是被夹得七零八落的菜肴,她的心中却只有解不开的一团乱麻。


    她第一次,想要逃离。


    她想逃离这个饭局,想逃离这些人,想逃离他们编织的她和络腮胡男子婚姻美满儿女双全的幻梦,想逃离老妈咄咄逼人的视线,想逃离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无趣生活,想逃离永远按照老妈规划的、步步紧逼的人生。


    想要逃离当下——这是虞安娜得过且过的二十三年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迫切想要做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