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朋友和梦角哥同名怎么办

    穗城一中是老城区里的老学校,至今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


    过了桥,就是一中的校门。


    虞安娜被着急忙慌的大姨挤得站不稳,刚想后退几步,就被浩荡的电瓶车大军堵住了退路,她只好往不知道什么方向又走了几步,与校门口杵着的值班保安肩并肩。


    在第三次和手持钢叉的保安对视之后,浑身不自在的虞安娜选择先去扒保安亭旁边栏杆。


    手机里唯一一首粤曲已经循环播放了五六遍,这会儿大佬倌在叮叮当当的配乐里又唱到那句:


    “心又喜,心又慌,何幸今宵会我郎,会我郎……”


    虞安娜耳朵里塞着有线耳机,纤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节拍,歪头倚在栏杆尚未被锈迹侵蚀的部分。


    下课铃在五点四十五分准时响起,人群中又是好一阵骚动。


    “好巧。”一道声音很轻地在她耳边响起,不太粗犷的男声,主人温和地放慢了雀跃的语速。


    她触电一般直起身来,抬眼望见一张熟悉的脸孔。


    面前的男人穿着一件单薄的铅灰色绸制衬衣,下摆束进西裤,松垂的面料更显身姿挺拔。冷白皮肤,英挺眉目,有一双很亮的眼睛,直直望进去,却感觉与眼前人相距甚远,看不懂,猜不透。


    所幸男人面色柔和,语调轻缓,唇边明显的笑意更是中和了长相的冷冽。


    虞安娜礼貌地朝他颔首,牵起僵硬的唇角:“好巧。”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笑过。


    别误会,她不是霸道总裁小说里打小不爱笑,长大后笑一次就会得到家里的张妈王妈欣慰感叹的高冷总裁,以前她总是笑,现在保存下来每一张照片上,都会有她露出十颗牙齿的狂野笑容。


    只是在慢慢长大的某一天里,虞安娜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准确来说,是她不想变得高兴了。


    不想吃饭,不想睡觉,不想出门,不想思考,不想做一切事情。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事情导致她变成这样,她一点儿都没有印象。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千里之堤崩溃的那一刻,不会有人会想到罪魁祸首竟然是某一个小小的蚁穴。


    男人静静地陪着虞安娜愣了一会儿,等她回过神来,才欲言又止地指指自己的左脸,语气关切:“你这是……怎么了吗?”


    虞安娜想出门前照过镜子,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团糟,可她并没有在陌生人面前揭自己伤疤的习惯,只好使劲地凭着肌肉记忆扯出了又一个扭曲的笑:“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没事,只是被老妈骂作“贱骨头”。


    没事,只是被老妈抽了一嘴巴。


    没事,只是耳朵里嗡嗡的。


    没事,只是皮肤太敏感,巴掌印才在脸上肿成了没有时尚的造型的一大片。


    没事,没事,其实只要没有人来关心她,她真不觉得这有什么。


    可偏偏这个不知好歹的第二次见面的好看的男人来问这一句有的没的。


    他站在她身前,单手扶着面前的铁栏杆,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虞安娜恨死了这样的寒暄。


    人在冰天雪地里冻久了,早就浑身麻木,对寒冷不会有太强烈的感知,若是忽然间触到一点点若即若离的暖,才更使人感到冷——彻骨的冷,寒心的冷。


    求求他不要再追问下去,快走吧,走得远远的,这样她才能再次藏匿在闹哄哄的人群里,然后像一滩烂泥一样流入潮湿的夜色中,流到无望的未来里去。


    男人用他那双极亮的眼睛看着虞安娜,没有再追问。


    “来给家里人送东西?”他换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


    虞安娜点点头。


    沉默片刻,他忽然勾起唇,屈指叩响身前的栏杆,歪了歪脑袋,问:“上次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


    “虞安娜,虞姬的虞,安娜是最常用的两个字。”虞安娜感激他的进退有度,也敲敲面前的栏杆。


    “虞,安,娜,”男人直起身子,一脸郑重,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记得了,我叫……”


    “林校!”


    “虞——安——娜——”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高度近视的虞杰森不负所望地没有找到他老姐虞安娜,此刻正站在校门口大喊她的名字。


    “你叫林笑,我也记得了。”虞安娜朝眼前的男人摆摆手,“我该走了,再见。”


    虞安娜终于撑开了前一晚上自己叠了将近二十分钟的雨伞。


    雨伞隔断了男人追寻的视线。


    虞杰森见了虞安娜,沉默地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桶,仍是立在校门口的一侧,大口大口地把汤喝完,然后把保温桶交还到虞安娜手里。


    没有问好,问候道谢,一个字也没问是什么汤、为什么汤少了这么多。


    见到虞安娜脸上红肿的一片,更不会多问一句“你还好吗”。


    能动手就不会动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绝不乱占小便宜,绝不见义勇为——这是所有虞家人的行事作风,包括虞安娜自己。


    然而生活处处都是意外。


    虞安娜初识“林笑”,就是始于一场心血来潮的“见义勇为”。


    “林笑”第一次走进虞安娜的生活,是一个月前,在汉城。


    明明是兵家必争之地,却已不见烽火狼烟,更无遍野尸横。


    哪怕下着淅淅沥沥的冻雨,也不难感受到一派清朗的城市风貌。


    虞安娜考研二战依旧选择了汉城大学,最后以0.5分的差距光荣地在复试中被刷下,因为实在不想马上面对老妈连珠炮一般的冷嘲热讽,便决定在汉城多待两日。


    她自小就不喜人多嘈杂的地方,特地选了个冷僻又不要门票的军事博物馆。


    地方不大,展品不多,多日后她脑中残存的记忆,不过是鲜红色展板上刺目的黑白照片——那是一段血淋淋的岁月。


    从小学到高中,九册篇幅有限的历史必修课本,无奈地浓缩了中华上下五千年。


    其中属于近代抗战历史的部分,更是只用寥寥数语,便轻而易举概括了中国人百年的苦难,隐去了万千英烈的舍生忘死,掩埋了无数先人的一生风华。


    而博物馆向来是最能让人身临其境的历史书。


    那些真实的照片,每一张都是百年前敌军侵华的罪证,妇人活生生地被军刀划开孕肚取出胎儿,小孩儿被肢/解,男人被割下的头颅充作敌人的玩物,老人被活/埋……


    罪行昭著、罄竹难书。


    “呕——”


    虞安娜的胃仿佛被照片中耀武扬威的敌军抓在手里,开始一阵又一阵地绞痛,她连忙捂住嘴跑到洗手间,干呕了一阵。


    作为一个生于和平年代,成长于盛世的中国人,她尚且如此揪心,如果……那个年代的人能借一双眼睛,看看今日中国之盛景,心中该会是怎样的百感交集。


    为了不让自己如此狼狈,虞安娜转而走入了档案陈列馆。


    展馆正中央是一个半人高的玻璃展柜,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张残缺的信纸。


    寄信人不知,收件人不明,看起来似乎是个大学生。


    尚能被辨别出来的语句像是友人之间的玩笑话,断断续续的,也提及一些寄信人的近况和忧虑。


    那张单薄的红线稿纸不知经历了多少辗转和磨难,竟能以支离破碎的姿态流传至百年后的今日,把一段亦师亦友的真挚情谊呈于后人眼前。


    不知收件人看到此信该是怎样的愉悦。


    又或许,在战火纷飞的岁月中,信纸上的三言两语载不动许多真挚的情谊,薄如蝉翼的纸张也如同草芥的人命,湮灭在遍野哀嚎中,终其一生都无法送达收件人的手中。


    虞安娜这会儿没想吐了,她抬起头来,空旷的展馆里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男人,正站在展柜的对侧,和自己相距不过一臂。


    男人低着头,手扶在展柜的一角。


    分明的指节停靠在两面玻璃相接的棱角处,手背突起的脉络隐隐搏动,发颤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在玻璃的边角摩挲着,留下一种难言的珍重。


    他的身量很高,肩背宽阔却不显笨重,哪怕垂头低落,也难掩骨子里倜傥的风度。


    他的眼睛隐于眉骨下的阴影,半明半灭的光影间,虞安娜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有振翅的蝶停落眼睫。


    蝴蝶欲飞,蝶翅挥动间,露珠毫无征兆地滑落了。


    虞安娜心下一动,挪开了冒犯的视线——窥探陌生人的悲伤从来都不是值得称颂的美德。


    她本想离开,转身时,视线触及男人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的指节,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脸。


    虽然这么想有些不礼貌,但虞安娜还是不得不感慨:好看的男人哭起来只会更好看。


    为了惩罚自己不礼貌的想法,她抛下惯常的冷漠作风,从包里取出一包全新的纸巾,悄悄放在男人的手边,转身离开。


    正要踏出展馆大门时,她神使鬼差地回头望去。


    男人也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