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庙中疑云

作品:《侠客行

    苗素兰在抽身之后,加快脚步向江边破庙行去。她虽挂念小牛儿的病症,却又不得不抽身离开,设法与师兄师姐们取得联系。“五月初五,便要攻山!”漠北神拳既说出这样的话,必是有备而来。那日里她探听到的不少教派想必都和这一行有关。“应当及早告知师兄才是。”苗素兰一路疾奔,待到庙中时已是东方发白。佛像前的地上铺着一些火灰,灰烬已凉。苗素兰又在周遭寻了一圈,巫山七侠确已走远。庙宇空旷,唯余一树枯枝。苗素兰虽自幼随船家长大,但从未独自飘零、流落过这渡头一带。如今家也回不去,师兄师姐又不知去往何方,不如暂在此小住,此地寂静荒僻,正可守待巫山诸人。


    当下她便打扫起庙侧厢房,厢房虽蛛网尘结,仍可辨识出灰尘下的大红底色。脏兮兮的书桌一角,有一方绣帕。拂去上面的灰尘,可见是浅绣着几个字,娟秀灵丽,细细读来,是“湘....春...”.余下的字迹似被人用手摩挲过一般,看不清楚。苗素兰也未多想,将锦帕随身收了。罗帐已朽,自去收拾打扫,余事不提。


    房屋虽小,各种家什却一应俱全,似乎很久以前曾有人生活。一日,苗素兰采些山果野菜去河边清洗,阳光幽幽地照在江面上,也照着江边的兰芷。一时之间她竟怔了,想起小时候曾学过的山歌,也开始低低地轻唱起来。


    “柳梢儿青,红杏春意闹,


    蜂儿忙,看那百花娇。


    小船儿江心轻轻地摇,


    盼着哥儿过廊桥。”


    相传此曲是一位摆渡的女子所作,她日夜守候,却被心上人所负,从此不知所踪。苗素兰年幼时,爷爷曾经给她讲过这个故事。他记得爷爷脸上落寞的神情。歌声越来越轻,后已几不可闻。少女停下手上的动作,低下头去想着自己的心事。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将少女惊醒。她抬眼看去,一个布衣少年踉踉跄跄地走来。少年抬头看了一眼苗素兰后便一头昏了过去。完全昏迷之前,他似听到一声惊呼,感觉被人扶了起来便失去了知觉。


    一觉醒来,少年刚睁开眼,就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自己。


    “你醒啦!”苗素兰拍了拍手,眼中充满高兴。


    “这里是哪?”少年皱皱眉头。


    “我当时正在江边洗菜,你就跌跌撞撞地跑了来,一句话不说就倒下去了。你自己倒好,一句话不说,什么也不管,我还得给你治病。你背上有一道刀伤,伤口流出的血乌青乌青,是被下了毒吧?你……”苗素兰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见少年还是木然,也住了口。她本生性腼腆,素来不与陌生人多说话的,许是因为幽居破庙的缘故,让她一见少年也滔滔不绝起来。


    “是姑娘救了我吗?”少年方欲起身,却被苗素兰一把按住。“好重的伤呀,自己都不爱惜。”少年轻轻笑了笑。


    “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苗素兰问道。


    原来那少年是一农户,从北边的胡家村而来。他在上山砍柴的归途中遭人袭击,一男一女两个蒙面人,正是那使刀的男子砍了他一刀。他一路上没命价地奔逃,听得有人唱歌的声音便寻了来,也正是这一决定救了他的性命。


    苗素兰观察这一刀的来势,力道凌厉,又沾有剧毒,若非少年有极强大的内功护住心脉,又怎能逃脱得了?只是少年不说,苗素兰也不欲再问。


    “姑娘说我中了极重的毒,可还有救吗?”少年道。


    苗素兰幽幽一叹:“我曾记古书上有载,这种毒是湘西一带秘术,取五毒所炼……”不必多言,姑娘请说,怎么才能解?”


    “如有解药自然好办,无解药的话…”苗素兰担忧地道,“须尽取五毒活虫,置于伤口上吸吮毒血,啃啮腐肉,才能将毒质去净,只是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无妨。”少年微微一笑。“我胡杨长这么大就没怕过。”


    胡杨这样的名字,竟也会出现在这江南水乡。苗素兰向他见了礼,当下捉虫炼药,准备施救。胡杨也确实硬气,任由毒虫在背上撕咬仍是一声不吭。苗素兰在一旁看着,吸饱了毒血的虫蛇便撤下去再换上新的。冷汗沁出,少年竟还有空对她笑笑。待得毒质尽数吸出,苗素兰正要敷药时,却见少年背上的伤口竟已几近愈合。


    “毒质已取出了吗?多谢。”胡杨说着,便欲起身。苗素兰坐在一旁,一时无言。胡杨站起身,整理整理凌乱的衣衫便向外走去。


    “胡大哥!”苗素兰急道。“你见过神女她老人家吗?”


    胡杨微微侧过头,冷哼一声,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沿江二十里处便是胡家村。村子不大,旁边傍着一条小溪,名曰南溪。胡家村民引水绕田,倒也方便。说来胡家村建村也不过几十年,但定居之后男人砍树种田,女人织衣持家,倒也安居乐业。只有胡家村地处下游,上游村落名为吕家村,巫山首徒吕药生便出身于此。


    此时正是大虞朝天下。百年以前,虞朝上代的大夏国君夏不收为防虞朝太祖虞千山叛乱,竟借契丹外力,以北方的幽州为饵,相约讨伐虞氏。实则当时虞千山虽贵为大将军,忠心耿耿,为国为民,毫无半点叛乱之心。可叹他功高震主,反遭横祸。夏不收灭掉虞千山后,其子虞志常为仁人所护,留得性命,长大后起兵复仇,终灭大夏,建立大虞。百年来战乱不歇,虞朝非但未能收复幽州,北方反倒在契丹铁骑的攻势下又丢了不少城池,国力衰微,强敌虎饲,,百姓流离失所。现任国君虞安主议和,与契丹约定不动刀兵,以兄弟相称。虽民众多有不愿,可明面上的争战确已减少,国力也得到了一定恢复。契丹人在大虞境内仍是十分不受待见。可不知怎的,一名契丹人却在吕家村受到了极其热情的款待。只因他看上了胡家村的地盘,吕家村便借地处上游之便,关闸阻水,逼迫胡家众人搬家。


    村庄附近仅有南溪一处水源,引水不便。胡家众人也曾数次前去理论,吕家人仗着吕药生的名声,学了些巫山门下的粗浅功夫,总是将胡家人打得大败。前日胡杨上门讨说法,伤了几名吕家人,昨日便遭了毒手,若非苗素兰相救已是尸骨无存。


    胡杨心知必有一场恶仗。胡家村中青壮都不习武功,若无他回去阻挡则必死伤无数。其实胡杨并未欺骗苗素兰,他确实不会武功招式。记得幼时,他曾向长辈们讨教过,可胡家长辈们都不教。至于他为何有深厚内功底子,又自愈神速,则是另一桩机缘了。


    远远望去,胡家村村口的祠堂已是水泄不通。村口站立巡逻的尽是吕家子弟,只听得见祠堂内胡家人的怒吼和打斗声。他寻见一个落单的吕家青年,怒由心起,悄声将他杀了换上其衣服。他手中捧着“胡杨”的尸体,向村中行去。有这一身行头做掩护,无人留心,胡杨很快便来到祠堂中。场边站着的正是那日袭击他的蒙面人,吕家青年个个手持长刀,胡家村民却是锄头扁担齐上阵,双方剑拔弩张。场中横陈着几具胡家人的尸体,却不见吕家人有伤亡。“刁民!今日再不搬走,下场就是他们的样子!”为首那人胡杨曾见过,名唤吕青,平日里为祸乡里惯了,前几日便是伤在胡杨手下。“湘西五毒教的二位大人都前来压场子了,你们还是快撤了吧,免得刀下不留人。”


    “我呸!”死去的几人身边,竟还跪着一个胡家小姑娘。胡杨心中一酸,此人正是他的表妹胡青瑶。“杀了我爹爹,我哥哥...”


    “贱民的命也算命?倒是这几个人拼死一搏,竟也换掉了我吕家兄弟的一条臂膀...”


    “要是我胡杨哥在...”


    “胡杨?”吕青大笑道:“早死了不知道多久了!五毒教的大人亲自下的手,那小子还会有命在么?只可惜我...”


    “胡杨的确已经死了!”胡杨大喝一声,将手中的死尸抛出。吕青一愣,见死尸穿着胡杨的破旧布衣,第一时间上前去查看。他弯下腰去,忽觉颈后一凉!胡杨抢身而上,长刀直直贯穿吕青的头颅!吕青第一时间倒下,眼看是活不成了。其实胡杨虽有深厚内功,实战时全然不懂招式,只因吕青大意又惊慌,才让胡杨一击得手。


    “哥哥 ——” 胡青瑶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胡杨紧紧地抱着她,任由泪水打湿胸襟。“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


    “我爹爹他们……”


    “不怕不怕,哥给你报仇。” 胡杨站起身来,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谁敢上来领死?”他双眼怒睁,声如洪钟:“谁敢!”吕家虽然人多势众,却也一时被吓住不敢上前。


    吕家众人望向二位蒙面人,却见他们二人眼中只有惊恐与惧怕。“师兄,这小子身上有古怪。五毒教的五仙毒若无本门解药,天下只一人可解,师父曾说……”


    “巫江…… 师妹,这趟浑水怕是不好趟的。”


    二人相视一眼,迅速离去。吕家众人见头儿已死,自知万难讨得了好,也四作鸟兽散。突然,胡杨只觉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恍惚中,他听见胡青瑶的凄声呼唤,想开口回答,却双眼一黑,什么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