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 51 章 姬孟言
作品:《夫人她黑化了》 久违地收到家中来信时,西境已入了冬,终日雨雪,夹带肃肃北风,呼号千里。姬孟言在家中烤着热炭,执笔分配各地铁铺的出货数,墨迹在笔尖指端笔走龙蛇,房中静谧,只余她的呼吸声和噼啪作响的炭火声。
“咚!咚!”门外管家的声音有些慌乱急促,惊得案上纸中晕开一团斑点。“进来。”姬孟言无奈搁笔,心中有些不悦,看向一脸胡须的褐衣老仆,收敛了脸上怒色,眼神复又淡定:“何事如此慌张?”
听闻了家中母亲所说姬家与杨家的婚书错漏,她再也不能稳住自己心绪,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桌上。岂有如此荒唐之事,怎会有如此错漏的驿差?她要告官狠狠地治他的罪!
毛笔自笔山震落,滚到那本就出错泼墨的纸上,惹得姬孟言心中怒火更甚。她鼓起胸膛,瞪圆了双眼,英气的脸上细眉一横,更多了几分肃然。她拿起笔,让管家马上去打听送信之徒,自己执笔开始洋洋洒洒书信大陈此役之恶。
在西境三年多,她甚少归家,但是姬家与杨家的婚事,她也是知道的。这是情投意合、两全其美、天公作美之事,竟横生出如此枝杈,一想到兄长要因此走多少冤枉路,姬孟言就怒火中烧。她生气地讨伐了整整两页纸,写了这驿差和驿馆之过,又咒骂了城南杨家的无耻,要母亲万万不可轻易妥协,娶了兄长不爱的姑娘,到时候家务宁日,才是姬家之难。
“母亲,切记,不能忍一时之过,切记切记!”她语重心长地写完,笔重重一摔在笔山处,瘫坐在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丝毫未觉如今最需忍耐的是写了密密麻麻三大页书信的自己。
管家费了好大劲,几日后才打听到送信的是个新来的叫做彭森的驿差。姬孟言当即提了剑过去兴师问罪,却被驿站长好生劝了回来,说没有这号人物,要她先回家静候消息。站长对这些事情十分了然,对姬孟言苦口婆心劝说,这是官驿私差,他们必定给苦主一个交代,只是涉及各方均有官职,需要统一协商,方能日后好相见。姬孟言自己也是做生意的,自然明白万事留一线的道理,她也放下心中不平,回家静候消息。
在房中看着迟迟没有寄出去的书信,姬孟言思来想去最终将信烧毁了,撤回的还有自己曾经义愤填膺的模样。信笺发红,窜起矮小的火苗,而后慢慢翘起灰烬边,硬化挺立在炭盆里。她想,把事情解决了,到时候再同父母说,也不必如今回信添他们烦恼。这样想着,她让管家拟了回信简单告知,管家笑着道:“收到信那日已经按照往常惯例写了简短回信。”
不是姬孟言犯懒,而是她实在忙得没有时间回信,姬管家跟着她来到狼胥关,已经熟悉了她的习惯,一开始也是由他复信的,家里也都知道,如今也是一样的。
可是这次,姬孟言竟有些失落。
也不能怪管家,这是她一惯的布置。
等姬孟言再回到狼胥关时,四处已经一片狼藉。她顾不得整理行装,闭眼不去看各处伤员哀嚎,先保住存活之人。她令府中各院统计伤情,安顿好家仆尸体,可以移动的到府前救援开路,到时物资自姬家而过,就一切有了盼头。
“家里还有多少库存药物?”姬孟言扶起地上抚泪的管家,他是年逾四十的硬汉,闯过贼窝,也砍过流氓,都不曾落泪,可如今也止不住泪水。撕心裂肺的苦寒让人战栗,不敢侧目,姬孟言咬牙让姬家留存自用的药物,其余的都拿去附近分发,先应急用。
天色渐渐暗下来,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姬孟言俯身连连呕吐,既是因为整日没有进食,如今腹中空空翻腾,恶心直上涌,也因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悲痛,绝望而恶心。
空气里弥漫着断裂残墙的尘土气息,也翻涌着血泪的腥苦,死亡的低压笼罩着她浑身四周,停下手中铲锹之后,她的脑海里尽是昔日熟悉的人,沉默地躺在地上,伤口断裂处血液凝结,惹来冬日的蝇虫和秃鹰,在空中盘旋张望。
四周被这种绝望包围之时,她听到了彭森的名字,下意识地执剑飞奔过去。大家都以为她对姬大公子婚事乌龙十分不满。只有她知道,她在利用“彭森”这个名字,飞奔而去,企图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人间地狱。
假如不是“彭森”,那么换一个别的名字也行,只要她不要看到昔日朋友,如此凄凉死去的模样……
这是姬孟言真正对彭森的第一个认识,一个可以让她除去眼前满山尸体的哀伤,回到过往宁静生活的钥匙。仿佛这样,她就能奔回几天前,执剑去问驿站时候的和美,当时,宋嫂还张望着跟她唠家常,小春也活蹦乱跳的。
翌日见到彭森时,姬孟言愣了一下,没想到眼前这个生得有些秀气书生面的人,竟是送错信的驿差。
彭森似乎已经明白她的来意,先出言道了歉,倒让准备了一肚子话的姬孟言有些傻了眼。她遇到的生意人,无一不是油嘴滑舌,挑尽好处再说的,哪里会有这种上来就摆低姿态的模样。
在彭森诚恳的道歉下,姬孟言积蓄已久的火就那样消失在心间,仿佛没有划开的火折,再怎么吹也燃不起火苗了。姬孟言只得假装镇定,强撑着要他陪自己查清此事。
简直是浪费她多日的准备!姬孟言看眼前人,仿佛一团膨胀开的棉花,她相信,自己再如何发火,也不会让此人受伤丝毫了。
如此想着,她突然有了些莫名的颓败。
救灾的工作陆续走上正轨,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对于姬孟言来说,彭森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长相俊朗,神情却总是有些严肃古板,原以为是个刚愎之人,他却在得知自己身份之时,马上诚恳致歉。他不太喜欢贺长风,见了贺长风和彭晴一起,眼神总如锐利刀剑,在贺长风的四周悬停;可见了彭晴,他又转换了一副柔和面孔,再不是那个严肃警觉之人。
总之,就是很奇怪。
那日见他决绝地对杨家说他会舍弃这身朝廷官服,以弥补过错。杨家见他坚决,竟不敢赌了,最后答应了姬家五千两之数,归还城北杨家之正缘。
“这五千两,我按年再还给你。”归去的路上,彭森说自己俸禄不多,五千两,大概需要好多年才能还清。
姬孟言并不曾听彭晴说过,如今才知道她家在五巍是做私驿的。倒也是生意,只是很辛苦。“我看贺公子……”姬孟言看了看彭森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便继续道,“他应该并不缺钱。”贺院出租后,说常年在长安经营生意,想来贺长风银钱不少,那日见他与彭晴二人,衣冠齐备,宝剑插腰,并不像贫苦出身的人家。
“他是他,我是我。”彭森似乎并不想与他有这些纠葛。姬孟言拍拍他肩膀,怀里揣着城南杨家的和解信,全身轻快,“放心吧,这五千两,姬家自己出了……”
“可是这本不需要你们出,这是因为我……”
“你听我说完嘛!”姬孟言撇着嘴,瞪了彭森一眼,方才还觉得他正义凛然,如今倒觉得他有些呆板了。“钱财易得,情谊难求。经过此事,你我便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不谈钱财!”她自说自话地宣告着,对他们来说,五千两不过月余的盈利,换得正人朋友,可谓是绝大的好处。
见彭森还是不乐意的模样,姬孟言连连摇头,心想这个人还好是当了驿差,若是让他做生意,肯定亏本。“我是正经的生意人,你还怕我会吃亏不成?”最后姬孟言要彭森帮她做三件事情做报,又扯皮一番,彭森才同意了。只是姬孟言暂时也没有什么事情要他做的,便也搁置了。
“姬姑娘,你一人年纪轻轻,就走南闯北,攒下如此家业,实在是女中豪杰。”彭森夸赞她时,目光如星,真挚而直接。
姬孟言歪头侧看茫茫白雪,回想过往,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像从小就习惯了,她觉得,自己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
除了这次的地震。
她看到那个女孩出现的时候,好像看到了救星。
明明女孩是来求她的,可是她就是觉得那样沉着的面容,娇小的身躯,在茫茫戈壁上,带给她无限的生机。
“我要多谢你,和我解决此事。”姬孟言认真地说,在马背上目视远处积雪连绵,蜿蜒入林,沿途行迹寥寥,积云沉沉,在山顶处形成团雾,目光移至身旁人时,见他愁色难掩,再没有方才的凛然。
彭森扫去愁容,露出一排银牙,笑眼微弯:“本就是我该做的,何须言谢。”
姬孟言见他笑颜,一扫严肃之貌,添了几分冰雪消融之暖,一时有些失了神,只得似是而非地点头。回过神来想着如今他妹妹失踪,安慰道:“彭郎君,放心,我们一起寻阿晴,总能寻到的。”
彭森轻轻答应着,扬起马鞭,姬孟言也悄然跟在身后。看着他刚直□□的身躯,他方才那抹淡淡的愁绪却悄然移到了姬孟言心间,无来由的便觉得失落沉闷。
中途取道五巍,姬孟言看着繁华不输狼胥关的城市,从前她也来过几次五巍,并没有细细察看。放眼所看楼台,均是楚境基础,而高处结合了突厥和楼兰的圆顶长针,别有一番风味。各色旌布上,烫金、染红的字样五花八门,挂在门前摇曳生姿,生机勃勃地招揽着走南闯北的游客,饼摊、面铺、布坊等,都铆足了劲要拿到最多的生意。
彭森一脸沉重地自北巷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娘子,一袭粉裙,身形婀娜,正柔柔地扯着他的衣袖。姬孟言手中的缰绳没来由地一紧,心脏也好像被捏了一下,翻涌起不可名状的浅浅愠意。
“阿森,你早些回来。”那美娇娘抽泣了一声,个头娇小可怜,梨花带雨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立在巷口处有些无措的姬孟言,明白过来姬孟言是来等彭森的,突然间她哭得更大声了,索性把头撞入彭森怀里,用彭森的衣衫轻擦着泪水。
大楚民风开放,这些动作放在情人之间比比皆是,姬孟言咬了唇转过身去背对他们,不再看这两人卿卿我我,心里却已经怒不可遏。
身后彭森的声音响起:“你们若是有我父母的消息,便请写信告知我方才所说地址,我方才留的银两不够后,也请告知我。”
合着那五千两不能还,是因为要给别人!
姬孟言听不下去了,直接翻身上马,策马离开,身后彭森的声音很快就跟上了,可是姬孟言不想理会,直直出了城,往南都方向赶去。“阿森,阿森……”姬孟言脑海里闪过方才那娘子的声音,心中火焰,就要燎遍这官道。
“阿言!你等等我!”彭森大声喊着,赶上来和她并驾,有些不解,喊道,“阿言你怎么了?”
听闻这个称呼,姬孟言心头一软,又觉得自己真是不像样,竟被他这简单一个称呼给喊得心软。她终究是没了火气,慢了下来,可口中的酸溜溢出:“我以为你还要同你的情人话别呢。”
“你说什么,那是我邻居小妹。”
“难道不曾定有婚姻吗?”姬孟言轻哼一声,捏着缰绳。虽然是徐行,但是却把马头扭到一边,自己也看着远处雪山,假装毫不在意。
“不曾啊,这又从何说起?”彭森只觉奇怪,他留了银两要他们帮忙通风报信,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吗?他们邻居情谊深厚,那兰娘子也是个热忱之人,想到他父母曾对她关爱有加,如今一家突生变故,情难自禁,这才哭了起来。
若要说他对这兰娘子有任何情愫,左不过一同长大的情分,便再无二心。至于男女情爱之事,他并不十分在意,只想着父母媒人介绍合适的,两人相互经营,总能举案齐眉,相携一生。他若是诚心爱护妻子,想来也不会比妹妹亲自挑选的余安差。说到余安,他又为自己看走眼而感觉恼怒,神色又再度凝固僵住了。
他沉浸在对父母行踪的查探思路中,也陷入对妹妹妹夫二人的担忧里,丝毫未察觉身旁姬孟言由阴转晴的神色。
岁寒一日更甚一日,好在惊喜便在这冰寒的晴日里降临。辗转几地查探彭晴的消息都毫无收获后,两人策马回到了狼胥关,却在城中,意外间遇到了彭晴。
也是从那里,姬孟言才知道,原来贺长风,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唤做余安。
那把冰冷的剑横在她脖项处时,闪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姬孟言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仿佛身后的两个人并不是曾经和自己一同救灾患难之人。
直到被彭晴双手推开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不同的是余安,他为了和彭晴在一起,在不择手段!即使是曾经的朋友,在他面前,也是不值得一眨眼的存在。
这样想想,姬孟言还是有些生气的。她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彭森的动作很利索,半跪着接住了她,顺势把她定在自己半跪的肩膀处,左手稳住姬孟言的身形,手心轻轻抚摸她的背部,目光却看向余安和彭晴远去的方向。姬孟言知道他多在乎彭晴,急忙要站起来,口中喊道:“快,我们追上去!”
可是彭森按住了她,拉着她的手站起身来,转身问起了身旁那个抱着婴孩瑟瑟发抖的鹤发孩童。姬孟言用手指轻轻戳戳彭森,示意他松手,他这才恍然,赔礼道歉。
姬孟言没有多说什么,缩回衣袖里的手还留有彭森手心的余温,方才被余安挟持的怒火也消散了。
原本以为追查彭晴的踪迹还需好一段时间,却不曾想她自己寻了回来,姬孟言喜出望外,恨不得自己飞出去把彭森找回来,只是对着彭晴,她不好意思表现太过,只能按下心中荡漾说传信给彭森。
看着他兄妹二人团聚,姬孟言仿佛自己是天大的功臣,心里满足无比,就连姬管家也笑着说:“小姐这几日笑容都藏不住。”
可是欢快总是短暂的,接连的噩耗让姬孟言猝不及防。阿丑的离去、彭晴的再度失踪,李伯父日益严肃的面容,彭森忙碌的身影,姬孟言心里的恐惧一点点在放大。
终于这日,她给家里写了这些年第一封短短的信笺,说救灾到如今的事情,只一页纸,她想了整整一夜,清晨之时,让管家送了驿站。转身,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她拉住了清晨就要离去的彭森的手,看了看他星目,只感觉口干舌燥,视线落到他脚下,嘴里喃喃:“你要小心些……”
右手被一双大手覆盖着,温热有力,坚定决绝,声音却如清风,让她仿佛进入夏日的溪谷阴凉处般,燥热被抚平了。“放心。”彭森双手握住她的手,一口白气徐徐呼出,他又松开双手,将自己的围巾给了她,让她快些进屋里,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掀开长袍下摆,飞身上马而去,手中缰绳紧握,眼睛紧紧一闭,牙关紧咬,似乎为自己这一草率的举动感到有些奇怪,也更像是,落荒而逃。
姬孟言站在府前,看着他离去的身躯,围巾散发着他方才的热气,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姬孟言眼睛竟有些红了,心绪凌乱,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到底明不明白?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她拂去眼眶中浅浅的泪水,深深呼吸,一道白气呼出,消散在冬日的廊下。
李伯父出事那天,彭森追出去了好远,姬孟言一边护住李伯父,一边心中担忧黑夜里离去的彭森。李瑾瑜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道:“等他回来,天都亮了,你去林子外接他吧。”
“伯父,你……”姬孟言见他胸前染血,十分不安,又让大夫快快把脉。
李瑾瑜耳语,同她说自己早有准备,让她放心去接彭森。姬孟言知道他神通广大,让护院层层把守后,自己骑马去城外接应。
一直等到了中午,彭森才出现,只见他手臂处破了一道口子,脸上也有些擦伤,淡绿色的长袍胸腹之处都有泥土之迹,看他只身一人回来,便知道没有抓住那个行刺的“张玉”。
正要开口时,姬孟言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只是哭出声来,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全身也在颤抖,她在害怕……
强如李瑾瑜那样的人物,也会像昨夜那般受伤,像彭森这么厉害的武功,也都不尽人意,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无力感,紧紧捏着自己的心,让她无法放松。
“不必担心,我们总会赢的!”像是猜透了她的担忧那样,彭森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给她递了一丝方巾。姬孟言接过却哭得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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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彭森所言,他们马上追踪而去,便在昭陵之中赶上了孙思远的步伐。
只是又好像来迟了一步,彭晴满身染血,余安疯癫地执剑欲自戕。
鼻头酸酸的,如今两人难以周全的情势,姬孟言也放下了余安挟持自己的怨怼,竟生出一丝盼着事件有转机的奢望,她看向她所知最神通广大的李瑾瑜,祈祷着他有一丝回寰之法。
所幸,李公作美。
看着李瑾瑜定期在政务之间,抽身替彭晴针灸,姬孟言明白,他的生意,远不在医术和朝堂,而在人心。
人心之广,浩入天地,渺无边际。而李瑾瑜,在人心之间,选择了最包容宽广的方式,或许,这也是他一路走来的诀窍吧。
姬孟言的心慢慢沉静下来,和余安心照不宣地寻找着彭晴所需药物。彭家二老也来到了此地,和彭森、彭晴一样,他们也如戈壁最坚韧的草花,抚过伤口,相互扶持着等待女儿醒来的那日。
“这个,是小隐山村的地图。”方敏检查彭晴的东西时,突然拿出给众人观看,大家皆面面相觑,如今知道的大约只有余安,可是他并不露面,况且,如今他除了彭晴的事情,其余都不放在眼里,是有些难沟通的。
几人正一筹莫展时,李莲房接过了地图,泣不成声,脸上涕泗纵横,只得连连深吸好几口气后,艰难地说出了自己曾流落小隐山村的事情。
过往的伤疤,再一次被血淋淋地揭开,阴风过耳,寒霜直降,屋里一片死寂。
“真是骇人听闻!”姬孟言咬牙切齿恨恨道,捏住了拳头,恨不得把那人的骨血抽出来鞭打惩戒,说话间,浑身发寒,隐隐抽搐。
“这般畜生,我们把他们揪出来,一个个关进牢里!”万新的声音也如银铃般响起,满脸坚毅,长剑豪气地“啪”一声,横在桌上。
虽然钱楚乐挖苦了一番万新的行动计划,但是最终出发时,他还是跟上了,“几十个平民,用得着这么多人吗?”他掐着指头对几人指指点点。姬孟言看去,也就他们三人加上李莲房,回头看去,发现彭森竟也收拾了行囊,姬孟言夹紧马腹,掉头回去问他怎么也跟上了。
“我还是同你们一起去吧。”彭森支支吾吾,看了看他们,最终视线又落在姬孟言身上。他眼眸漆黑,睫毛浓密,修长又微微上翘,说话时凝神聚气,看向她的眼神,竟有了一丝莫名地试探之意,眼眸里碎光点点,让她心神恍恍而动。
姬孟言劝道,他们有地图,会细细探看而进,如今彭晴需要人照顾,余安虽然在暗处,但是总有离开跟上李瑾瑜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李瑾瑜和彭晴总需有人照看才行。
“你就放心吧,有我在,保证一切平安!”钱楚乐吹了一声口哨,远远喊着,驾马而去。万新和李莲房同马而坐,也道别之后出发了,姬孟言再劝了句:“李伯父是我们大家的恩人,他年事已高,我们不能一个都不在他身边,你心思细,武艺也高,这段时间,便辛苦些,两边多照看着。”
言已至此,彭森也不好多说,把自己的短剑给她,叫她藏了防身,姬孟言笑笑接过,拍了拍自己马鞍旁的长剑,扬长而去。
山村里雾气甚浓,照着地图细细搜看,又按照彭家父母所说,仔仔细细做了标记,在另外一个纸上做了标记,一路走去,小径很窄,他们松马徒步进山,到了山里时,已经是傍晚了。
钱楚乐是个急性子的,也不同村民多说,只是大喊着:“拐卖妇女的都给我出来受死!”
那声绵长的“受死”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十几个汉子拿着镰刀、锄子、长棍,围成一堵墙,手中举着火把,恶狠狠地盯着几人。
未等他们看清脸,钱楚乐和万新已经将他们打趴下了,万新大喊着:“我比你多!”将钱楚乐呼之欲出的得意怼了回去,他很不在意地冷哼一声,将这些人都绑住了,又大喊起来。
到了半夜时,全村的武斗都被制住了,剩下的,都大喊着要跟他们出去外边,过外边的生活。
“我想吃很多米饭!他们只给我吃糠!”那个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面黄肌瘦,鼓起了勇气对钱楚乐投诚,“阿丑呢!阿丑不是出去了吗!外面是不是都是米饭!”他喊叫着,又转而去求李莲房,被身旁的钱楚乐一个手刀劈晕过去。
姬孟言看着面前两派,一派在此喊打喊杀,另一派则发抖观望,隐隐也有想出去之意。“阿莲,你带我们去找她们。”姬孟言出声道,“钱郎君就在此地看护这帮人,万娘子随我们去吧?”
“远吗?”钱楚乐问李莲房。
“不远,就在对面的山岭处。”李莲房柔声答道。
“有什么事情就挥动火光。”钱楚乐嘱咐道。
冬日里山路积雪,野草绝迹,十多座荒坟已经被毁坏了,坟前土七零八落的,像是有野兽来袭,也像是有人蓄意而为。姬孟言气得头疼,毁人坟骨,自古以来就是莫大的屈辱,这些人即便再绝世,也不可能这些礼节都不知道,只能是故意报复李莲房逃出去的发泄了。
竟无耻至此!姬孟言正要挥舞火把,要钱楚乐狠狠教训一顿他们,却被李莲房拉住了,李莲房眼中带泪,却是笑着道:“姬娘子不必动怒,他们此举不过是掩盖自己的无能罢了,她们都在这里。”李莲房拿出招魂符,在坟前烧了,几人拜了后便下山了。
到了第二日晨间,钱楚乐命那帮不服的青壮年起坟挖骨,长剑寒光一扇,剑身被晨雾濡湿,凝成圆滚滚的水珠,滴落旧坟新土之间。
一曲婉转低沉的哀歌自姬孟言喉间传出,在清晨的山谷中悠扬地诉说哀思,尾调很长,久久回旋,直至李莲房哽咽着加入其中。“魂兮,魄兮,不灭兮——托体同山——”,这是狼胥关送逝者行时,扶棺所唱之歌,意为一路引魂招魂,死生不灭。
眼看着逝者已矣,姬孟言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为她们做,既知生前苦楚,如今力所能及,只得做好她们身后之事。
一曲罢了,李莲房软下身子,坐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一如曾经在父母坟前,只是如今,多了一分云雾散去的松快和释然。
她抱着姬孟言,只是不停地哭着,万新也低下身子,同她们二人凄然哭了起来。“你可以依靠我们的。”姬孟言轻轻拍着李莲房的背,像是说给李莲房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带着浩浩荡荡一村人,沿着原路出山是不行了。钱楚乐索性给了那帮持兵器威胁他们的人,一人一剑,说找不到正路出去,就流血至死。兴许是求生的本能,果真在蜿蜒曲折了一整日后,他们寻到了出路,踏在平坦的路上,正式告别了这个隐居百年的山村,浓雾在他们身后复又凝聚,掩盖了曾经的血泪和呐喊,等待着下一次的扣门者。
这次,姬孟言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书信,将自己亲身所历,事无巨细地同家人陈述了一番,放下毛笔时,手臂酸痛仿佛不像自己的,心中却无比畅快。
很奇怪的转变,她自己也说不清,突然有一天,很想念父母兄长的拥抱。
于是,彭晴婚礼之后,她踏上了回京的道路,只是回到京城时,驿差给她递了一封信,道是狼胥关寄来的。真是奇也怪哉,她方进城,就拿到了信,只怕是从她出城时,这封信便随着她一起出来了。
打开一看,却是彭森的字迹。
姬孟言呼吸一滞,微微咬唇,划开信笺,只有简短的几句话:“阿言见字如晤,狼胥一别,十余日不知天光,惟盼珍重!”她大失所望,收起信后,却又觉得一股甜蜜涌上。
她只消闭上眼眸,浮想此人在她离开之时,就转头回去写此封书信,封蜡、邮寄、等信的模样,一阵涟漪在心湖泛起,女儿家的怀春荡漾上她英气的面容,惹得丫鬟问道:“小姐在笑什么?”
“明日去驿馆等着我的信吧。”姬孟言挑眉,将马绳递给她,径直走入厅中,身后丫鬟的问题追来:“小姐怎么知道有信?”
“总之就是会有。”姬孟言无声微笑着,身后春光正好,直照她婀娜身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