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景真君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中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又似乎包含了万古沧桑。


    随即，他的目光已从四人身上移开，重新投向穹顶，好似色彩鲜艳的穹顶之上有无尽玄妙。


    至于刚才那足以决定四位长生真人生死的指令，仿佛对他而言，不过是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微尘。


    “去吧。”


    那直接在元神中响起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天地法则般的终结意味。


    “到了彼处，放下一切思虑，静心体悟。


    时候到了，缘由自现。”


    最后的话语落下，一股柔和、温暖却蕴含着无可抗拒伟力的力量凭空而生。


    如同无形的大手，将依旧匍匐在地的四人轻轻托起，不容他们有丝毫反应，便已将他们平稳地送出了楼阁之外。


    楼阁大门，在他们身后无声无息地、严密地闭合，彻底隔绝了楼阁那令人窒息的无上威压和浩瀚苍茫的气息。


    重新站在楼阁外那空旷的白玉广扬上，感受着太初仙山清冽纯净、蕴含着浓郁灵气的山风拂过面颊。


    四人却觉得浑身冰冷刺骨，仿佛刚从九幽寒潭中爬出。


    后背的法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黏腻冰冷的触感。


    对于这随意就能消去的冷汗，四位真人此时却没有半点心情解决。


    心头的沉重与茫然，如同铅云般笼罩，比来时更加浓郁，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一心沼，体悟混乱中的恒定？”


    沧浪真人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猛地抓住潮生真人的衣袖，声音嘶哑。


    “道兄！道兄！那是什么地方？灭生殿的魔崽子们就在边上晃荡！


    魔沼之气一起，元神都可能被污秽撕碎！


    还要我像个木头一样看着？这…这哪里是体悟，这分明是让我去送死啊！


    真君…真君他老人家究竟是何意啊？”


    渊渟真人亦是面无人色，他揪着自己的长须，仿佛要将其扯断：


    “我又何尝不是？道兄！紫虚道的‘紫薇斗数’冠绝天下，星落城更是其经营数十万载的门户，法禁无处不在。


    我这点微末修为，在那里窥视他们的核心弟子？


    这简直是自投罗网！一旦被发现，我渊渟死无葬身之地事小，恐怕还会给海盟招来麻烦！


    真君……真君他……”


    他声音颤抖，后面的话已不敢再说出口。


    海岳真人巨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发出“咯咯”的声响，他低沉嘶哑的声音如同困兽：


    “赤焰屿，地火熔池，那地火狂暴无比，稍有不慎便是焚身之祸。


    还要我不能引动，不能显露，这跟在刀尖上跳舞，在熔岩里洗澡有何分别？


    真君的法旨，实在令人惶恐至极！”


    他巨大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内心已是惊涛骇浪。


    潮生真人望着远处翻腾不息、浩瀚无边的云海，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茫然，有不解，最终尽数化为一片沉凝如铁的决然。


    他猛地甩开沧浪真人的手，目光扫过三人，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压下了三人的惶惑：


    “够了！”


    “真君法旨，字字清晰，句句分明，皆是具体所在，各种要求亦是明明白白，尔等还想要违抗不成？”


    他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击在三人元神之上。


    “至于揣测真君意图...”


    潮生真人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弧度：


    “那是自取其辱，更是取死之道！


    缘由？真君言‘时候到了自会知晓’！


    这便是法旨！这便是天命！”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太初仙山的灵气连同那无尽的压力一同吸入肺腑，眼神变得锐利而决绝：


    “我等没有选择！


    真君将我等从海外带来，安置在此，如今降下法旨，绝非无的放矢。


    这看似绝境，或许便是你我突破桎梏、窥见更高境界的一线机缘。


    亦或者是命中注定的一扬劫数。


    是缘是劫，皆在自身！”


    他目光如电，扫视三人：


    “各自珍重，你们一定谨记真君吩咐，依命行事，将一切思虑、恐惧、疑惑尽数斩断，唯留一颗‘静心’，一切静待其变。


    现在，我等便出发吧，莫让真君不满！”


    潮生真人的话如同最后的定心之锤，也如同最后的催命符咒。


    沧浪真人失魂落魄，眼神空洞，渊渟真人长叹一声，面如死灰，海岳真人狠狠一跺脚，脚下的白玉地面都微微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


    迷茫、忧虑、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对那渺茫“机缘”的最后一丝希冀，交织在四人眼中。


    他们对着那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楼阁大门，再次深深一拜，动作僵硬而沉重。


    旋即，四道光彩各异、却都带着无比沉重与压抑气息的遁光，自白玉广扬冲天而起，撕裂了翻涌的云层。


    他们带着一去不返的决绝与深不见底的惶惑，朝着真仙道山门之外，那四个被蜃景真君指定的、如同张开巨口的凶险之地，疾驰而去。


    蜃景真君落下的棋子，带着各自的使命与未知的命运，悄然奔赴棋盘的各个角落。


    ...


    沧浪、潮生、渊渟、海岳四位来自遥远海外七洲海盟的长生真人，已各自前往蜃景真君指定的绝险之地。


    至于他们的存在，如同被无形的帷幕彻底遮掩，未在真仙道这庞然大物内部掀起哪怕一丝最微小的涟漪。


    整个太初仙山，都没有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更无从知晓他们的离去。


    就在这四人悄无声息的离开后，太初仙山最高处的蜃景天宫内，另一道指令正悄然发出。


    古朴空旷的宫殿深处，水莲之上，白发如雪、面容却似少年般俊秀的蜃景真君，指尖只是极其轻微地一弹。


    一点微弱却灵性十足的毫光便如萤火般飞出紧闭的宫门，瞬息消失在翻涌的云霞之中。


    未过多久，一道沉稳如山岳的身影便出现在天宫门外。


    他身着青色的玄纹道袍，面容方正，眼神沉静内敛，周身气息渊深似海。


    正是真仙道内地位尊崇，不久前赢得道子之争，几乎确定是下一任道主的厚壤峰艮岩真人。


    他步履从容地踏入殿内，对着云床方向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道子艮岩，拜见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