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洞派来收取供奉的人来了。


    负责清点接收的，只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一身明显比寨民贵重许多、却绣着诡异黑色虫豸图案的短褂。


    腰间挂着一串不知名兽牙和几个小巧的黑色葫芦。


    他面容带着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神冷漠得像山涧里的石头，毫无感情地扫视着惶恐不安、深深低着头的寨民，如同看着一堆没有生命的货物。


    魏叁状一眼望去，青年周身散发着一种阴冷、潮湿、令大多数寨民们本能感到不适的气息，其修为波动赫然是后天三层，也就是三阶蛊徒。


    在真仙道，这等修为连外门杂役都未必看得上眼。


    但在老熊寨，在寨主都只是是三阶蛊徒，还是年迈体衰而气息驳杂虚浮的老者的情况下。


    这位来自黑风洞的三阶蛊徒，就是掌握着全寨生死的“仙师大人”，是悬在他们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刃。


    蛊徒青年慢悠悠地踱着步，走到供奉堆前。


    他用一根细长的、泛着乌光的木棍，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木笼里的毒蛇，那蛇被惊扰，猛地昂起头扭动，吓得近处的寨民一阵骚动后退。


    青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恐惧的感觉。


    “铁线蛇呢？”


    片刻后，青年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冰冷而刺耳。


    “洞主要求的是铁线蛇，十条！这里一条都没有？”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刺向最前面的老寨主。


    老寨主浑身一颤，神情带着恐惧与不安，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


    “回…回禀仙师大人！寨子里最能干的猎手岩虎…五天前进山去寻铁线蛇…至今…至今未归！


    怕是…怕是已经…”


    蛊徒青年冷哼一声，不再看老寨主，转而走向那些装着蛊虫的陶罐。


    他随手揭开一个罐子的黑布盖子，里面是几条通体漆黑、正在缓慢蠕动的肥大蛆虫。


    他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满意，手指一弹，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黑气射入罐中，那几条蛆虫瞬间僵直不动，体表泛起一层死灰色。


    “尸腐蛆？连点凶性都养不出来！”


    他嫌弃地将罐子随手丢回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的虫尸和粘液溅出少许。


    “这种废物，也敢拿来充数？黑风洞养蛊的牲口都比你们养得好！”


    他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噤若寒蝉的人群。


    “这已经是你们寨子第二次交不足数了，洞主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吗？”


    “你们记住了，这是最后一次，


    这次，我先挑几个人。


    再有下次，呵呵，你们都要喂蛊。　”


    说完，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好似在一堆货物中挑选着合适的祭品。


    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如同被毒蛇盯上，浑身僵硬，冷汗涔涔而下。


    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了每一个寨民的心肺。


    魏叁状站在远处，神色不安，如同所有惶恐的寨民一样。


    但他眼底深处，是最深沉的平静，他就如同最冷静的旁观者，记录着这供奉扬景下，人性在绝对强权面前所展现的卑微、恐惧与绝望的每一丝细节。


    这，便是黎国凡俗，在蛊师阴影下，最真实的生存图景。


    观察了一阵后。


    青年蛊徒带着倨傲的冷漠，如同挑选牲口般的手指最终在惶恐的人群中点了三下，挑出三人。


    两个是寨子里常年进山采药落下病根的半老汉子，另一个是家里刚死了丈夫，一脸生无可恋的老妇。


    没有反抗，没有哭嚎，被点中的三人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死灰，仿佛魂魄已被抽离，只余下三具等待被拖走的躯壳。


    老寨主和其他寨民们深深低着头，连呼吸都压抑着，生怕引来更多灾祸。


    沉重的木笼和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陶罐被寨中壮丁抬起，跟在那蛊徒青年身后，连同那三个被选中的“祭品”，一同消失在通往云雾缭绕黑风洞的崎岖山道上。


    老熊寨重新“活”了过来，却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死寂与悲凉。


    窝棚区里，阿雅紧紧搂着三个孩子，脸色煞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看向寨口的眼神充满了后怕。


    扎木蹲在窝棚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也遮不住他脸上的愁苦与深深的无力感。


    其余人们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叹息着，庆幸着自己未被选中，又为那三个被带走的人感到绝望。


    阿土（魏叁状）沉默地坐在自己窝棚前的石头上，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根枯草。


    他低垂着头，仿佛也沉浸在寨民的悲戚之中，无人能窥见他眼底深处那片冰冷如万载玄冰的平静。


    出手？


    这个念头在他意识中只是一闪而过，便被碾得粉碎。


    救下那三人？轻而易举。


    那三阶蛊徒在他眼中，比尘埃还要渺小。


    一念之间，便可让其形神俱灭。


    然后呢？


    救下这三人，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黎国三十六洞，哪一座山头不是压在凡俗头顶的巨石？


    灭生殿的阴影更是笼罩整个国度。


    没有力量，逃出老熊寨，不过是落入另一个“黑风洞”的魔爪，甚至可能因为“逃奴”的身份遭遇更残酷的对待。


    最终的下扬，大概率还是一个死，甚至死得更快、更痛苦。


    他能救下这三人，甚至能屠灭黑风洞。


    可他能救下整个黎国所有类似遭遇的寨民吗？


    能屠灭所有像黑风洞一样的下洞、中洞，乃至那四座上洞吗？


    就算这些魏叁状或许也能做到。


    但他能掀翻灭生殿压在黎国头顶的巨手吗？


    或者说能改变世界弱肉强食的本质吗？


    显然不能。


    苦难，在这片土地，在这个世界，如同呼吸般自然，如同日升月落般永恒。


    每时每刻，在黎国的深山洞府里，在真仙道治下的某些阴暗角落，在血海魔宗肆虐的血海魔域，在诸天万界无数个类似的地方，都在上演着同样的弱肉强食，同样的生离死别，同样的绝望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