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域迎来罕见的好天气，阳光溜进昏暗的巷道，照在简陋的木桌上和女孩儿亮眼的红裙摆上。面前的书还停留在翻开的第十页，旁边写着几个稚嫩的字，“琳柔、琳琳”，还有一副简笔画。


    琳琳捧着脸，头欲掉不掉，像个迷糊的啄木鸟，昏昏欲睡。


    终于，她这幅模样被洗完菜的女人看见，她几步上前，用冰凉的手狠狠拧了她手臂一把，没好气：“睡睡睡，小贱人，你睡不够啊！”


    琳琳疼得嗷了一声，捂着头，眼眶立刻红了，冒出泪花。看着眼前怎么都读不下去的书，她心一狠，回头，声音怕得直发抖，小声说：“妈，我不想读书了……我、我想跟冯姨学手艺，我想赚钱……”


    女伎气急了，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拎起来，眉毛一竖，尖利的声音在这空荡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学手艺？你能学个什么手艺，就你那笨劲儿，什么都做不明白！你知不知道好歹？！我不是早就跟你说，咱以后是要出去的！你要是什么都不会，跟我一样，文盲一个，等咱出去了你做什么！要跟我一样吗！当被千人骑万人压的烂货？！”


    女孩儿倔强地站在原地，女人又恼怒又难过，心头的火越烧越旺，她抓着女孩儿单薄的肩膀，恨铁不成钢，连着几巴掌扇在她背上：“你看看你上午就看了多少页！睡、睡，天天就知道睡！”


    摊开的书页被风簌簌吹动，翻到封面，露出灰败的残破不堪的书封。


    上面劣质的墨印拓着小兔子的图案，已经被摸得斑驳，只有几个“小学二年级教材”的字还算清晰。


    琳琳被打了也不吭声，硬生生捱着。


    等女人打累了，恍惚向后跌了几步。她抬起脸，露出被泪水淌满的小脸和那双蓄着愤怒的眼睛，抓起桌上的书，沿着巷道，猛地跑出去。


    叫骂和呼喊被她抛在脑后，红裙摆随风扬起。


    琳琳卯足了劲，一直跑，一直跑，不管不顾，直到腿开始发酸，头开始发晕，眼泪也忍不住，她一头扎进狭窄的街道角落里，蹲下来，脸深深埋进臂弯，肩头微微耸动，哭声压抑而微弱。


    她知道，妈妈说的都是假的，她们出不去的。


    她和妈妈怎么能跨过那些布满怪物的森林，和真正的普通人生活在一起？那些讨厌的叔叔喝了酒，醉醺醺地说能带她们出去，那都是哄妈妈的……只有妈妈相信，她一点也不信！


    琳琳抹了把脸，努力止住抽噎。


    她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不让她去找隔壁的姐姐。明明那些书，就是妈妈在帮她收拾房间的时候找到的……她有直觉，她一定是从外面过来的。


    那个姐姐偶尔才回来一趟，每次她想要去找，妈妈都会恶狠狠地骂她，勒令她别乱跑。


    小姑娘红着眼眶，下定决心，等隔壁的姐姐再回来的时候，她一定要去见她！


    她的眼泪渐渐止住，天色也渐渐黯淡了。


    原本晴朗的天不知何时蒙上一层灰幕，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空气泛起凉意，琳琳攥着裙子站起身，环顾一周，发觉环境很陌生，也有点后悔擅自跑出来。


    面前的墙，死白的墙灰已经簌簌掉了一半，露出红褐色的砖石，血淋淋的红，像扭曲狰狞大口，红的是嘴，白的是牙齿，桀桀笑着。


    琳琳忽然想起，之前那些没再来的叔叔，好像就是在附近失踪的……她惊恐地转了一圈，越看越觉得就是这里。


    还不等她冲出去，稀里哗啦的大雨便倾盆而下，厚重的雨幕模糊了视野。


    琳琳狼狈地挤在瓦片下，能遮的地方太少，她的肩头，还有红色的裙角都被淋湿了，这是她最喜欢的裙子，她赶紧伸手扯了扯。


    不等雨停，巷口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高大的身影被雨遮得朦胧，比她之前经常见的叔叔还高，他撑着一把伞，正往她这儿走。琳琳又害怕又警惕地缩起来，瞪着眼看他走过来。


    那个人停在她面前，抬起伞。


    他的脸被红色的面巾遮住了，露出的那双眼睛有些冷，有些凶，还有些贵气，比她之前见的叔叔都好看。


    气质也和那些总是喝得醉醺醺、脸面通红的叔叔不一样，他看起来虽然有点凶，却不让她感到害怕。


    琳琳看呆了。


    那个叔叔低头望着她，手里的伞倾向她，遮到她的头顶，他的语气也是冷冷的，但并不严肃。


    “走丢了？”他声音有些低，“你妈妈呢。”


    雨越下越大，落在伞面上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快要压过对面的声音。


    琳琳猛地回过神，警觉地往后退，可身后就是墙，她只能继续用这种眼神瞪他，试图推阻。


    不对！妈妈跟她说了，她必须小心每一个叔叔，无论这些叔叔看起来是什么样。


    “……”


    被当成坏人，蔺霍不免沉默。


    这个被雨淋得裙子都快湿透的小女孩儿，依旧用这种小狼一样的警惕眼神看着他，他手里的伞往她那儿又倾斜了点。


    昨晚那个老头给的线索很笼统，喝得醉醺醺，话语模模糊糊的，“我也是听说啊……下域临近红灯区那片区域，好像有鬼影出现的痕迹”。


    他沿着查过来，甚至为此准备推迟定好的会面时间，寻到的唯一端倪就是这里。在这个巷口，有哨兵接连死去，尸体毫发无损，现场没有打斗痕迹，连半点血迹都没有，杀人于无形。


    无论是不是她，都与她的能力99%符合。


    但来这儿先撞上迷路的小孩儿……


    蔺霍皱了下眉，他不太会和孩子说话，见她紧张，他蹲下来，与她平视，稍微放缓语气：“你家如果在附近，我就送你回去，你要是害怕我，把你送到你家附近，你认路了我就走。这里最近死了很多人，不安全。如果你不想走，那随你，但我不确定会不会出现意外。”


    这话还是有点恐吓小孩儿的意味。


    琳琳没信，学着妈妈的样子，眉毛一竖：“等雨小了我自己能回去！”


    “嗯。”哨兵的伞往回撤，毫不犹豫，准备起身离开，“那下个来的人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见他真的没有半点再说的意思，琳琳反而迟疑了。她低头看了眼裙子，有点纠结。


    这是她最喜欢、最珍惜的裙子，要是她自己顶着雨跑回去，肯定全湿透了……说不定她还会感冒，病倒几天，就更惹妈妈厌烦了。


    想到这儿，琳琳下意识抓住哨兵的衣服，她有点脸热，嗫嚅着说：“……谢谢叔叔。”


    *


    琳柔站在巷口不断焦急地探头往，隐约中，看见熟悉的红裙子穿过雨幕直直朝她跑过来，她又气又恼，等人窜到门口，她一把揪住琳琳滑溜溜又冷冰冰的耳朵：“小兔崽子，你他*跑哪儿去了！”


    “妈……”


    耳朵滑，她揪不住，琳琳泥鳅似的躲开了，她忙不迭说起刚才的事，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妈！是有个叔叔送我回来的！他看着和别的叔叔不一样，就是那种……”


    琳琳绞尽脑汁想着形容，琳柔却更火了，破口大骂：“你还敢叫陌生男人送你回来！你不知道那些人的性子是不是，之前的打都白挨……”


    眼看巴掌要落下来，琳琳急忙大喊：“那个叔叔看起来很有钱！”


    琳柔的手停在半空，半信半疑：“你说真的？”


    “真的……”琳琳连连点头，干巴巴地说，“那个叔叔还说，要是我害怕，只把我送到家附近他就不走了，让我自己回家……”


    听起来倒真是个还不错的。


    因为最近周边接连死哨兵，琳柔已经好久都不开张了，她正急这事，听完她的话，眼滴溜溜一转，突然笑起来，拉起她的手：“走，既然那个叔叔送你回来，咱理应谢谢人家不是。琳琳，你带我过去看看，我好好感谢人家。”


    雨势比刚才小了不少，可见度变高，琳琳眼尖，很快找到那个叔叔。他正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摘掉了帽子，露出棕色的头发，背影挺拔。


    小孩子只能看出人的气质和大概的容貌，看不出太多的美丑。但成年人分辨得出，琳柔望着不远处的身影，眼不自觉亮起来，她欢喜地整理了一下头发，露出练习多时的笑，扭着腰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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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已经好多年没遇见这样的男人了，只看背影就看得出……


    琳柔脸上的笑止于哨兵转过身时。


    男人站在那儿，轻轻抬眼看过她。他的模样与气质比她想得更好，哪怕遮住脸，也看得出出身不凡，举手投足有种隐隐的、难以靠近的冷漠。


    被那道平静的、如野兽般敏锐的视线扫过时，从骨头缝里钻出的熟悉的恐惧顷刻覆没其他——那是同那个她最恐惧的女孩儿相似的眼神。


    她再也不能犯同样的错了。


    琳柔僵住，惊出一身的冷汗。可来都来了，她只能牵着女孩儿一步步走过去，干笑两声，硬着头皮道谢：“我是……琳琳的妈妈，这次真是多谢您帮忙了……您看，您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我给您……倒杯茶……”


    琳柔原以为这人不会答应她这客套话。


    可出乎意料的是，对面的哨兵等了几秒后，回了她一句：“好。”


    蔺霍收起手机，他在短短几秒钟间确定了一件事——如果想了解的这附近的事，大概不会有比问住在这里的人更方便的了。


    *


    别墅客厅吊灯的水晶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迎着被分类好放在桌子上的生活用品，以及放在旁边字迹熟悉的购买清单，施宽几人默契地别过脸，摸摸后脖颈，摸摸鼻子，装出无所事事的模样，偶尔往漏门缝的房间里悄悄瞥一眼。


    卧室，两个人绕着一张床走了好几个来回。


    赤裸裸的证据摆在眼前，陈尔若百口莫辩，她欲哭无泪，不停去抓着陈宿的手腕，哄闹别扭的人，硬凑上去，费尽口舌：“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昨天晚上想跟你说的，但你没给我时间……”


    陈宿忍无可忍，再一次扒开她的手，冷声：“我没给你时间？陈尔若，今天那么多时间，你看见房子的时候没想起来，回来了也没想起来，等把东西搜出来了你就想起来了？”


    陈尔若苦着脸叫冤：“我真没骗你啊，你也看见了，我之前就是住出租屋的啊，衣服还在那儿呢！我只是两个地方换着住而已，不然那么小个房间也塞不下三个人啊……”


    “那你只带我去那间屋子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王穆碰巧租了这间别墅，你是不是还打算把和他们一起住的事彻底瞒下来？”


    “我瞒着你的事不都跟你说了吗！你当时那么生气，我什么都还没解释，再把你带到我们一起住的地方，那你不是更生气吗！”


    “是，我生气你就不说了。从昨天开始你道歉道了几回？还瞒了多少？每次我发现一个你才说一个，你还说我没给你时间？”


    “我、我……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随着门缝被狠狠推上，栗希已经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东倒西歪，她一把揽住旁边听得咋舌的施宽：“我是真没想到，队长谈上恋爱居然是刁蛮男友那挂的……”


    “队长和若若姐真谈了啊？”施宽还懵着，“可他俩不是刚见面两天吗？”


    叶衡幽幽道：“要是都这样吵了还没谈，还只是姐弟，那我对姐弟关系的认知可能要更新了。”


    王穆坐在中间，伸手推了把旁边的叶衡和栗希，叹气：“行了，别八卦了，他们吵架，还不是因为东西被我们扒出来。”


    不等他们聊完，门就被重重推开，陈尔若快步走出来，像是憋得没话说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眼神恍惚，喃喃说了几句：“太不讲理了……我再也不要哄人了……”


    陈宿昨天还一口一个姐喊着，今天就又直呼她的名字，她明明都已经哄他那么多遍了，想拽着他，把事情说清楚，结果他比过年的猪都难抓，她光绕圈走都走累了……


    她忍不了了！


    想到这儿，陈尔若一怒之下，起身就往外走。栗希立刻反应过来，她也顾不上看小情侣的热闹了，慌忙起身：“若若，你做什么去！他们男人就容易斤斤计较，你别冲动啊！”


    陈尔若的脚步停在门口，她扭头。


    “回我另一个住所。”


    顿了下，她又闷闷补充。


    “……把东西收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