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雯提着一兜水果，踮起脚去开灯。头顶不知用了几年的吊灯糊了层油污，冷色调的灯光照亮了室内大部分的摆设。三室两厅的房间，还算宽敞。


    客厅的沙发大概是从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泛旧的棕皮铺着棉布垫，粗糙的流苏缠在一处，茶几还放着一叠落灰的盘子和几只陶瓷茶杯。


    戚诉走到沙发后，将窗户合上，喧闹的叫卖声随着玻璃窗合拢渐渐消退。中域的住处比不得上域繁华安全，但也远比下域的腐烂陈旧好得多，住在这儿的人往往生活还算体面。


    “哥，这洗衣机居然还是好好的，我去把咱带过来的床单被罩洗洗，等沈姐姐回来估计就能晾干了！”戚雯雀跃的声音从厕所传过来。


    戚诉把买来的水果洗好摆上盘，又去卧室换了身衣服，戴好口罩出来，正巧碰上抱着被套往阳台走的戚雯。小姑娘脸上的笑容在看见他这幅打扮后消失了，她气得将手里的东西往沙发上一扔，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哥，你又要去哪儿？你的伤都还没好全……”


    戚诉蹲下来，耐心地向她解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体质，我的伤好得快，不碍事。小雯，这次出事是哥哥不好……但只要我们住在这里，就避免不了风险，我们也不能事事都麻烦姐姐，哥哥得去挣钱，也得努力变强，不能一直待在家里。”


    戚雯执拗地盯着他，眼睛红红的：“那你这次出去也会遇到危险吗？哥，你能保证你活着回来吗？我只要你好好的。”


    戚诉摸摸她的脸：“我保证。”


    他明白，这次出门，他们可能就要离开她了。


    谎言被拆穿得太迅速，反而没有太多实感。


    她有她的事，急匆匆地离开。他没告诉她，也只是想为他们这段短暂的相遇保留些好印象，不会闹到让她和她真正的亲人产生隔阂的地步。


    *


    酒杯里透彻的光影被时不时震动的桌面扭曲，周围闹哄哄的，放肆的大笑后接着又有荤素不忌的脏话，栗希托着下巴，戴着耳机，昏昏欲睡地盯住酒杯里晃动的倒影。


    借着犯困的借口偷偷摸摸逃出来处理别人的感情事……她叹了口气。到时候他俩要是真修成正果，吃席都得给她单开一桌。


    耳机里还放着王穆传过来的录音。


    男人粗犷的声音，醉醺醺的：“嗐，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那个鬼影来了差不多一个月了，事情在哨站都闹得沸沸扬扬的……有的是人想扒出她的身份，结果连她的影子都摸不到！”


    “她第一次出现在酒馆，短短几分钟，在场三十多个哨兵的记忆就凭空消失了，根本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半个多月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酒店老板摸到她身份了，在休息那天，突然就被弄死了！连带着当时在店里的俩哨兵一起，死得不明不白……”


    被这惊骇的消息震得清醒了些，栗希没忍住，给王穆发消息询问。


    【希】：等一下，这说的不会是若若吧？


    但那边迟迟没回复，反而是戚诉的消息先到。


    栗希立刻站起身，望向门口。随着铃铛响动，少年的身影从人流中挤出，帽檐下，他正环顾四周，皱着眉寻找——他身后没人了，只有他一个。


    眼见他走到角落的位置，低头又给她发消息，栗希拎着酒杯，三两步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不等开口，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这张堪称“罪魁祸首”的脸，被口罩遮住下半张脸后，他与陈宿相似的地方似乎也并不多。


    栗希眯了眯眼，直截了当地问：“她人呢？我说了让你们一起来，怎么只有你。”


    “她有事出去了。”


    少年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平静。他的姿态并非迟疑畏缩，看起来像是做足了准备来见她。


    “所以你压根没跟她说？”


    “是。”


    栗希望着他，眼里复杂。


    答案很简短，背后的含义却有千万种解释。


    或许是他不想告诉她关于他们的到来，又或许是他不想当面承认，他为一己私心隐瞒的线索……无论是哪个，他的感情都彰显得明明白白了。


    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看见认识的人的照片，却瞒下所有的线索，还掩饰般说会帮忙寻找？又会在什么情况下，明明已经看清了自己的位置，还要瞒着她独自来赴这场称得上羞辱的会面？


    “好，既然你不想让我问她，那我就先问你。”栗希将酒杯搁在吧台上，抬眼看他，她的问题冰冷而犀利，“你什么时候知道，她把你留在身边，是有原因的。”


    “看见照片的时候。”


    “为什么瞒着王穆，说你不认识她。”


    “……我不知道。”


    帽檐的阴影中，是少年下压的眼睫，他的声音很轻，有些无所谓，却从字里行间渗出自嘲的意味：“只是那时候想到了，就那么说了。”


    “……”栗希顿了顿，“既然你什么都清楚，我也不瞒你……在她真正想见的人还没来之前，你最好趁早离开。”


    “戚诉，我对你没什么恶意，我也不觉得若若把你当替代品，或许她只是对她弟弟的感情深，意外遇到你，不忍心看见跟他相像的人受苦而已……只是她要见的人已经来了，这件事捅破了，谁都不开心。”


    她说：“既然你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我们可以替你瞒着。你找个借口离开，我们再找个机会见面，一切就当是一场意外，大家皆大欢喜。这对谁都好。”


    对谁都好。


    戚诉静静听着。


    是啊……如果这件事心照不宣地解决了，对谁都好。他们回到各自该回的位置上，她去见她真正相见的人，他偷到的这点感情，也能好好安放。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哑声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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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笑声愈来愈张扬，热火朝天的气氛遮蔽了室外的情况。酒馆的玻璃长时间没擦，被灰尘覆盖的雨痕像留在上面的疤，衬得里面的场景分外模糊……但也足够有心人看清里面的场景。


    越野车停靠在墙壁阴影中，陈宿坐在副驾，望着里面聊得正认真的两人，淡淡地问：“你确定，栗希故意找借口离开，只是为了见他。”


    叶衡笑吟吟地瞥向僵硬移开视线，一言不发的王穆：“回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俩有事瞒着我们了。你最不会撒谎，还有她，她那个性子，有什么热闹不去凑，来了感兴趣的新地方居然因为犯困就不出门了？王穆，平时还是你总苦口婆心地叮嘱让我们别瞒事儿，这次是怎么了？”


    “总不能是小希姐看上那小子了吧。”施宽捧着脸，兴致缺缺地猜测，“反正咱都打听完消息了，一会儿等她出来问问呗。”


    王穆头疼极了。


    他就知道瞒不住这几个人，他刚给栗希发完消息，叶衡和施宽就对视一眼，将他围住逼问，弄得他给她提醒也不是，不提醒也不是。


    他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昨晚我跟那小孩儿说了，让他帮忙找找有关若若的线索……栗希可能就是再跟他商量商量具体细节。”


    “得了吧。那她瞒着我们干嘛？”叶衡嗤笑，“总不能是她这会儿就找到关于若若的线索了吧，她准备快我们好几步，先找到先得奖？”


    谈起线索，陈宿坐直身体。


    他皱着眉，看了眼后视镜——后视镜中，王穆的脸色在听见这句开玩笑似的话时微微变了下，转瞬即逝，迎上他的眼神，他仓促地转过头，打着哈哈：“一会儿等她出来问问她就是了。”


    陈宿再也不犹豫，直接去拉车门。


    当了这么多年的队友，他自认对他们的表情变化还算看得明白。王穆在队内几乎不怎么撒谎，他偶尔撒谎时展露出的微表情相比其他人也更加明显……他确信他们有重要的事瞒着他。


    然接下来的行为让他更加确定。


    王穆急忙出声叫住了他：“陈宿！”


    这一声让车厢顿时沉寂下来，叶衡诧异地打量着他们，他隐约察觉到气氛不对，想起他随口说的玩笑话，迟疑地问：“不会真跟若若有关？”


    这下，连施宽的眼睛都瞪大了。


    不等他们反应，陈宿已然推门下车，迈开步子，直奔酒馆而去。他的手抑制不住地轻颤，心跳快得难以自持。一想到他们可能已经有了她的消息，他……


    “叮铃”。


    响动的铃铛在噪杂的欢笑声中格外清晰。


    专属于哨兵的听觉让他能隔开种种噪音，直接攫取到他需要的信息。


    比栗希惊慌的表情先到的。


    是另一道熟悉的声音。


    少年沙哑、干涩的声音。


    他说：“帮我告诉她，我把她当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