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衍觉得，那天大概把他最近的好运气都花光了。


    因为自那次街头偶遇之后，他就再没见过她。哪怕之后下意识地多绕了几次那条街，哪怕路过那家火锅店时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那个让他短暂恍神的女孩，像风一样没了踪影。


    他不是个会轻易动心的人，也不是会对一个陌生人反复上心的性格。但她……确实让他记住了。那天阳光很好，她的声音软软的，说话时眼神认真得像在做什么重要的事。


    那一瞬间，他心跳是有点乱了节拍的。只是也仅此而已。


    他偶尔会想，如果再碰见她，自己会不会主动开口。但日子一天天过去，该忙的课业、该看的书一桩桩一件件地接踵而至，最初那点悄悄冒头的念头，也慢慢沉了下去。


    人都是这样，再惊艳的瞬间，没有后续的交集，也会逐渐变淡。


    他以为自己快忘了她了——或者说，本来也没真正记得多少。


    直到——


    周六早上八点，图书馆A区五楼靠窗的位置，他一如既往拿着笔电和书，打算占个安静的角落开始新一轮的学习。


    才走到那一排书架转角，他就看到她了。


    浅色系的开衫罩在一袭白色连衣裙外，发尾轻轻蜷卷，安安静静地坐在靠窗的长桌前。她低着头，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的发梢与侧脸，连睫毛都染上了金色的光。


    她没变。还是那种让人一眼就移不开目光的漂亮，只是比上次见她时，多了份专注的气质。


    他怔了一秒，忍不住笑了下，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听见。


    这城市不大，也不小。偏偏他们再次相遇的地点，是他最熟悉的图书馆。


    而奇怪的是，他从不记得在这里见过她。可她坐的位置——靠窗第六张桌子，离他平时自习的位置，不过三张桌子的距离。


    他不是个会分心的人，尤其在图书馆——他向来专注、自律，眼里只有堆叠的书本和未完成的目标。可她却像一束光，悄无声息地闯了进来，在他从未留意的角落扎下根，让人再也无法忽视。


    他悄悄靠近两步，装作若无其事地绕过一侧桌位，最终停在了她对面的位置。


    动作不快不慢，干净利落。像是巧合，又像是刻意。


    他拉开椅子坐下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很快又低下头去，继续翻她那本略显老旧的笔记本。


    陆清衍低头，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一点。


    她应该完全对他没印象。


    这很好。


    他喜欢从零开始，悄悄接近，再一点点让她记住他的过程。


    对面少女执笔的动作很认真，偶尔轻咬下唇思考题目时的小动作都落在他眼里。他一边听着耳机里平淡的英文听力，一边隔着书本偷偷看她的眉眼起伏。


    这场“学习”，注定不会太专心。


    他甚至开始期待下一个周末，或者下一个清晨，会不会她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低头写字。


    图书馆的空气略显干燥，徐清衍摘下耳机，活动了一下手腕，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大段阅读后的疲惫让他决定去外头走一圈，顺便灌点水清清脑子。


    他拿起水杯，走出自习区，沿着熟悉的路线来到图书馆外侧那道长廊。


    这是图书馆五楼独有的一片安静地带，常有人来这里放松眼睛或默背资料。远处几株常青的玉兰伸出枝叶，阳光透过斑驳枝影洒落在地砖上，一切都静谧、有序，像他一直以来习惯的生活节奏。


    他靠着栏杆站了一会儿，低头喝了口水，随意望着天边淡淡的云影发呆，正准备原路返回，余光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


    她穿着素色长裙，整个人被阳光包裹着，发梢泛着柔和的暖意。


    她走得不快，在他不远处停了下来，似乎是没注意到他。手里捏着一张对折的A4纸，小声地念了起来。


    是法语，语调温柔却清晰，节奏轻快而自然，带着种说不清的韵律。


    她的声音落进耳朵里，像细碎水光铺洒在平静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陆清衍没动，就站在原地听着。


    他听不太懂具体内容，但她的口语很漂亮——小舌音的尾音收得干净利落，像是在认真对待一个舞台。


    他竟有些贪恋这一刻的声音，安静又美好，不掺杂任何情绪。


    可梁妧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视线下意识朝他这个方向投来。


    那一刻，她的表情不是慌乱，只是怔了一下。然后，她收起了纸张，像是觉得自己打扰了别人的清净，准备转身离开。


    陆清衍站在原地，目光依旧平静，却在她准备转身前，率先动了。


    他弯身拾起水杯，脚步不急不缓地朝图书馆走回去，像是纯粹休息完毕，刚好时间到了要继续学习。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将整个廊道，又默默还给了她。


    身后，法语的语调重新响起，依旧轻，依旧温柔。


    他回到座位，重新打开书本，却迟迟没有翻页。


    阳光透过图书馆的高窗洒下来，他的水杯还没盖上，水汽轻轻氤氲。


    那串悦耳的法语短句还在脑中回响，像一支藏在静默午前的歌。


    脑海中有一个想法愈发坚定，如果她连续三次都来，他就想办法认识她。


    他可不是没耐心的人。只是他突然想让她先记住他，像他那天记住她一样。


    连续好几个周末，梁妧都在图书馆五楼靠窗那张桌子上自习。


    起初她没注意过坐对面的男生，只觉得他安静又规律，坐姿总是一丝不苟，专注到仿佛四周一切都与他无关。后来次数多了，她也渐渐记住了那张清俊沉稳的脸，甚至到了哪天对方没来，都会下意识地多看一眼那张空座椅。


    他们总在同一张靠窗的位置落座。他习惯坐左边，她坐右边。偶尔四目相对，也不过是轻轻点头，礼貌又克制。


    那天晚上，梁妧去休息区接了室友的一个电话，再回到图书馆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时发现对面的人已经离开，只有一只浅灰色的U盘落在桌角，本想直接交去保管处，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来点开看了看，试图确认失主身份。


    U盘里是一些杂七杂八的文件，有课程PPT、文献PDF，还有几个命名含糊的视频剪辑文件，看起来像是别人日常学习或项目积累的资料。


    正准备关掉时，她在文件夹角落里看见一个名为“READ ME”的文档。打开一看，内容不多，只有简单几行：


    陆清衍 | 185xxxxxx


    如有遗失，烦请联系，感激不尽。


    她拨了那个号码，电话接得很快。


    “你好，请问你是陆清衍吗？你有个U盘落在图书馆了，我是坐你对面的那个女生，我叫梁妧。”


    电话那头沉了半秒，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随后一声轻笑传来：“啊……谢谢你，我还真没发现。”


    “我可以交到图书馆保管处，跟管理人员说一下，你下次来图书馆的时候可以直接去拿。”


    他沉默了片刻，语气变得认真：“那个U盘……对我来说还挺重要的。能麻烦你帮我保管一下吗？这会儿我不太方便过去，明天上午十点我下课后就来找你拿，可以吗？”


    梁妧看了看时间，“我明天也是十点下课。你在哪栋楼上课？我看是不是顺路。”


    “12教三楼，304。”


    她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地轻笑了一声：“我刚好就在你隔壁305教室。”


    陆清衍那边沉默了一瞬，像是也愣住了，然后语气忽然轻了些，带着点不可察觉的笑意：“原来我们这么近啊。”


    “那你明天十点来找我拿吧，我下课就在教室等你。”


    “好，谢谢你。”


    “嗯，不客气。”


    挂掉电话后，陆清衍坐在寝室床沿上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出神。他的嘴角轻轻勾起，眼底带着一丝压不下去的笑意，低声感叹道：“原来她叫梁妧啊。”


    其实那个U盘，也没那么重要。


    但他就是想，有个机会，想正式和她认识一下。


    那个U盘原本安安静静地躺在他书包的角落，装着一些零碎又不重要的东西。他甚至已经很久没用过它了。


    但那天晚上，图书馆的灯光柔和，她坐在对面的位置，长发垂落在肩头，整个人安静得像水墨画。他合上书的瞬间，


    心里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已经没法再把她当成“图书馆偶遇的陌生人”了，是不是该创造点机会。


    陆清衍不喜欢情绪上头冲动而为。他习惯慢慢来，习惯观察、思考，再做决定。


    可那天，他破天荒地任性了一次。


    趁她出去的时间，他把U盘悄悄从书包里拿出来，装作不经意地搁在桌角。他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


    他之前有很多次机会能够直接开口说话，借个笔、问个时间，甚至是搭一句“你也常来图书馆吗”。


    但那些方式太拙劣了。他怕显得唐突，更怕让她不自在。


    所以他选择这个方式——制造一个可以联系他的理由。


    他提前整理好了U盘的内容。不是太干净，也不是太刻意。几份上课PPT、几篇文献，还有他剪辑过的几段旧项目视频，都是他平时会备份的东西。够真实，也够自然。


    最关键的是那个文档。


    他起名叫“READ ME”，简单明了，内容只有几行字：


    陆清衍｜185xxxxxxx


    如有遗失，烦请联系，感激不尽。


    一切都安排得刚刚好。


    他离开时步伐镇定，看起来跟平常没两样。可走出图书馆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却有些乱了。


    他并不确定她会不会看到U盘。也不确定她会不会打开，会不会拨那个号码。


    他只是突然很想，和她有一点真实的联系。


    不是远远看一眼的熟悉，不是擦肩而过的暧昧，而是她亲口叫他的名字。


    哪怕只是一句：“你好，陆清衍。”


    他回到寝室时，特意把手机放在手边，时不时看一眼。


    当陌生来电跳出来时，他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一种不受控的愉悦，藏得很深，却泛着光。


    她真的联系了他。


    第一步走出去了。


    接下来，就是他最擅长的事，一点点靠近，不着痕迹地，成为她生活里重要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