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神道，大雪满山。


    这是姜灵第二次站在天启神道和灵光神道前。


    十年一次的神道开启，姜灵没有让任何长老参与。


    铅灰的云层压得很低，寒风刺骨呼啸盘旋，姜灵一身水蓝色的袍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两条我都要走。”姜灵低声自语，指尖掐诀，一道符文打入天启神道的入口，将通道口固定住，符文闪烁间，她转身踏入灵光神道。


    神道内部出奇地平静。


    灵光神道中没有预想中的罡风、陷阱、幻境，竟只有一条笔直的、泛着微光的通道。


    姜灵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越往里走，整条道路灵光愈盛，四周反而陷入了黑暗。


    像是天地间只剩下这一条明路一般。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姜灵到达了尽头，尽头处是一方圆形平台，中间悬浮着一面古镜。


    姜灵在镜面前等了很久，镜面却始终黯淡无光。


    “看来是选错了。”姜灵转身欲走。


    “诶，等等。”


    一个女声骤然响起，还带着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姜灵回头，只见铜镜中泛起涟漪，隐约出现了一个剪影。


    “又见面了，姜灵。”


    姜灵警惕地握住剑柄：“你就是‘神谕’？什么叫又见面了。”


    “你当然是不记得。”女声又轻又缓，“那么，这次你要问什么？”


    “我找不到翟不凡的魂魄，我到底应该怎么救他回来？”姜灵道。


    “这个嘛……”女声顿了顿，“你看，那里有一扇门，通往的翟不凡当初问过神谕的时间，你只要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物品能救他的命，就好了。”


    姜灵紧盯着铜镜中的剪影：“这样他就能活？”


    “不能。”


    “那有什么用？”


    姜灵与镜中人对话确实有种熟稔感，就像是对话过许多次一样。


    她压下探究欲，等待神谕给予的答复。


    “虽然不能在此刻救回他，但能将错误的世界纠正回原来的样子，这样他还会有几年的寿命。”女声顿了顿，“不过我也不瞒你，这样做，你和他都会失去所有你们共同经历的回忆，在他眼中，你只是一个刺杀他未遂的幽冥阁女刺客，他也只是你很难杀掉的昆仑宗掌门。”


    “错误的世界。”姜灵抬眸，“那什么是正确的世界？”


    “怎么每次都问这个。”女声叹了口气，“罢了，我就再回答你一次，我们是这个世界的观测者，也不算是神吧，你们的世界在我眼中就像是一页页纸一样，若非要比喻，大概是跟你上个世界的手机里看到的文字差不多的东西。”


    “正确的世界，就是大家都想这个世界走出的走向，用你能听懂的说法，就是都希望你走向一条独立自主、不为男人动摇、无比强大的大女主走向，现在明显走歪了啊，你为了救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浪费了太多时间，大家都有些看累了，所以他必须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姜灵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我是女主。”


    “不能说是女主，你只是我们众多世界里的观测对象之一。”


    “男主是谁？”


    “……观测对象，你的问题有点多了，你究竟还救不救翟不凡了？”


    姜灵望向在灵光神道中凭空出现的门：“等我一个时辰。”


    还未等剪影回答，姜灵掉头就跑。


    剪影：“……我是不是真的太惯着她了。”


    姜灵一路跑出了灵光神道，用了一张缩地符，回到洞府取了些东西，再回到了两条神道前。


    这次她走向了天启神道。


    大约半个时辰后，她走到了天启神道的终点。


    等着她的，竟还是那面镜子里的剪影。


    “你竟然不相信我。”剪影语气中有些无奈，“两条路的尽头都是我，只不过一般看我这次想不想出现罢了，昆仑神道本就是我们纠正世界的通道。”


    即便姜灵此刻所听所见有多么不可置信，她还是在努力保持平静：“好，我进那道门。”


    “早这样不就好了，去吧。”


    姜灵推开了那道门。


    门的两侧就像镜子的里外，是一模一样的。


    唯一不同的是，门的里面，多了一个愣住的翟不凡。


    他的身姿挺拔如松，长发以冠束起，身着一身仙服，愣怔地看着姜灵。


    姜灵本以为自己见多了琉璃灯中的翟不凡，不会再有情绪波动。


    可当活生生的他重新站在自己面前，姜灵还是眼中酸涩。


    虽然此刻的时间是许多年前，翟不凡并不认识她。


    她转过身，捂住了眼睛。


    翟不凡敛了眉目：“你是谁？神谕何在？”


    姜灵花了一点时间平复了心情，可再次面向翟不凡的时候，眼睛还是红通通的。


    翟不凡啧了一声，上前两步，递给姜灵一块拭剑布：“我没帕子，只有这块随身带着的布，你别哭了，有什么事就去解决，哭有什么用。”


    姜灵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接过他手里那块不算干净的拭剑布：“我没哭，神道里风大，迷了眼睛而已。”


    翟不凡往四周瞧了瞧，没感受到一点儿风。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便问姜灵：“我不管你是谁，我且问你，神谕呢？”


    姜灵道：“你是不是想问神谕，怎么才能活下去？”


    翟不凡见姜灵一下子便得知他心中所问，警惕地点了点头。


    “神谕的样子千变万化，你现在瞧见我是什么样子，你就去找这个女子，她能救你的命。”姜灵道。


    “当真？一个人，就能救我？”翟不凡眉头皱得更紧。


    姜灵笑着走近他：“当真。”


    姜灵趁翟不凡内心挣扎的时候，抱住了他。


    熟悉的冷梅香涌入鼻间，姜灵的眼睛又开始湿润，她攀住他的肩膀，用手迅速地碰了一下他的左耳。


    翟不凡愣了几息，但很快反应过来，他拔出霜天剑逼退了姜灵。


    姜灵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的问题我解答了，翟不凡，别忘了我。”


    说罢，姜灵捏紧了那块拭剑布，重新打开了那扇门，跑了进去。


    她进去后背靠着门死死抵住，整个人慢慢滑落。


    悬在半空中的古镜晃了晃：“你竟不救他？”


    “我答应过他，不会忘了他。”姜灵小声道。


    古镜中的剪影叹息一声：“罢了，本也是最后一次测试而已，你的自由意志太强，已不适合我们观测，从今以后，你将会按照别的路线走向衰亡，你走吧。”


    姜灵缓缓站起身，抽出了黑武：“不，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救回翟不凡。”


    “我不是告诉你了，你自己没选择啊。”剪影道。


    姜灵不再说话，将身上所有的黑武轮番轰炸那面古镜，再加上这些年修仙的所有手段。


    霎时间，神道内轰然声不绝于耳，就连她自己都不可避免地被一些威力炸伤。


    可古镜却始终不损分毫。


    剪影摇了摇头：“我可不是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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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我们存在在另一个维度，你不可能伤到我的。”


    姜灵继续扔出黑武，并用混雷符点燃。


    剪影道：“你这是何苦，这个世界的翟不凡已经死透了，不可能再出现了。”


    姜灵捂着被黑武伤到的腹部：“这个世界的他没了，那他的魂魄就此消失了吗！”


    “诶，这我可不知道。”剪影道，“神道要关闭了，你别费力气了，歇会吧。”


    姜灵握紧那块拭剑布：“既然是规则，雷劫之后人当有魂魄，他去了哪里！”


    如剪影所说，神道正在关闭。


    姜灵不受控制地后退。


    她拔出剑在地上撑住，却还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


    姜灵声嘶力竭，手因用力过度青筋凸起：“既然这个世界有规则！神谕难道不该告诉昆仑掌门所问的真正答案吗！”


    剪影愣了愣。


    姜灵在被逼出神道的最后一刻，古镜微微震动。


    剪影的声音断断续续：“姜灵，观测这么久，我或许也对你有些感情了，这是这么多轮回里我给你最后的提示，你听好了。”


    “你应早就发现了幻境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你曾穿梭于两个平行世界中，他和你可以身体互换，那么，他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你猜猜，他有没有可能去往……”


    接下来的话，姜灵再也听不到了。


    她被推出了神道。


    昆仑山的雪下得正紧。


    姜灵仰面陷在积雪里，看向天上压下的铅灰云朵，耳边是风略过的呜咽。


    片刻后，她抹了把脸，撑着身子站起来。


    姜灵摸了摸耳上碎裂的耳钉。


    会有用吗？


    隔着整个世界，距离那么多年，翟不凡能听到吗？能明白她的意思吗？


    她始终没放下那块拭剑布，打开仔细瞧瞧，右下角有一个翟字。


    她与翟不凡相知相伴的那么多日子里，从未见过他有用拭剑布的习惯。


    如此，算是赌赢了？


    姜灵用所剩不多的灵力御剑而去。


    这样的话，让轻颜提前准备的材料，可以开始用上了。


    *


    之后数年，放弃作为所谓的被观测者，姜灵的身体确实在走向衰亡。


    可她感觉周围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变化。


    因为从前就算一直活着，运气也算不得多好。


    姜灵用柳轻颜准备的材料做出了一把琴，加上蓬莱酒的功效，有开启幻境的功能。


    她日复一日地开启不同的幻境，尝试着找到回到现代社会的入口。


    柳轻颜和黑耀之间捅破了窗户纸，感情越来越好。


    银泽离开了昆仑宗，成立了一个情报组织。


    星璇潜心修行，修为一再突破，短短数年之间，修为已达元婴后期。


    妖族和人族之间的通道始终没有互通，两族各自生活，在某种意义上确实避免了种族之争。


    姜灵在出现咳血症状的时候，便将昆仑宗的一切事务交给了黑耀，她没有稳定天下、造福人族的心，再占着昆仑掌门之位也没什么意义。


    她一次次计算着幻境入口的坐标和细节，在身体支撑不住的时候，会去见见这些老朋友，和她们交代一些事情。


    再后来，姜灵听说东边某个宗门出现了一名天才少女，其才智天赋远超常人。


    修仙历三千五百二十六年，昆仑宗前任掌门姜灵逝世。


    姜灵守着多年的翟不凡尸体不翼而飞。


    姜灵墓志铭上写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何处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