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吱呀声。


    黑耀抱着剑站在门外：“我在这里等你。”


    姜灵道：“好。”


    姜灵推开门时，天光倾泻而入，原本一片昏暗的静室，浮尘在光束中飞舞。


    清风道君坐在蒲团上，须发如雪，面容枯槁，再无原本丰神俊朗的样子。


    他比姜灵记忆中的苍老了太多，宽大的道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姜灵即便在妖界的时候就知道，这位清风道君是她在这个世上血缘关系上的父亲，她也没有想去见他。


    亮光让清风道君眯起眼睛，枯枝般的手挡在眼前。


    待看到姜灵后，那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姜灵。”他开口道，“你来了，看来……他成功了。”


    姜灵径直在清风面前坐下，垂眸将五感放出。


    此刻清风道君的身体像是一个破漏的风箱，灵力可以随意穿身而过。


    片刻之后，姜灵睁眼。


    她道：“你的灵力和修为不见了，是你帮了翟不凡，让他渡劫赴死的是么？”


    清风沉默。


    姜灵道：“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的母亲也死在我面前。”


    清风终于抬头：“娇娇……她……？”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不管你想干什么，翟不凡我必须要救回来。”姜灵一字一句，“无论是什么代价。”


    清风摇了摇头，从袖口抽出一封信：“这是他留给你的。”


    姜灵一把夺过，展开信，其中的笔迹再熟悉不过。


    姜灵。


    很抱歉，我只敢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你真相。


    在你上昆仑宗之前，我其实已经等了你很久。


    我曾经告诉过你，我能活十年，我骗了你，我的寿数在遇见你的时候，已不足两年。


    这些年我为了活下去，想尽了一切办法，好的、不好的，我看上去心怀天下、善待弟子，爬到昆仑掌门的这个位置，只是为了去昆仑神道，找到那最后一个办法。


    没错，是神谕。


    可当我站在神道尽头，得到的答案竟然是，我要等一个人。


    不是灵药，不是秘境，不是修炼，我的命居然要靠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人。


    人是最不可信的。


    当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和神谕中给的样子别无二致，我想，怎么可能将我的命，交给一个要刺杀我的幽冥阁弟子身上？


    于是，我几乎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夺舍。


    既然你能决定我的命，那我就将你的命占为己有。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阴差阳错之下身体互换，我们彻底绑在了一起。


    可笑吗？我根本不像是众人心目中的样子，我阴暗、工于心计，扮演着他们期待的模样，但我一样会办错事，做错决定。


    一开始，我没有意识到，我爱上你了。


    直到我们的身体换回，我也在想方设法地把你留在身边。


    我本来还能告诉自己是为了神谕，希望你救我的命，可是，我发现我连告诉你我时日无多都做不到。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


    我不敢在确定你离不开我的时候，让你看到我真正的一面。


    我解决事情的办法，一般都是杀。


    夜无殇说，杀死魅的办法，只有雷劫。


    我没有全盘信他，我认为，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成仙，用仙人的力量，击溃白心月。


    几经调查，我终于找到了那本《道门》的真正作者，竟是我的师父，清风道君。


    待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也在等我。


    他说，他这一生，都想保护苍生，保护人族，做错了许多事，他看明白了成仙的原理，却没有足够的意念成仙。


    他的修为因为妖族的事情，倒退回了元婴，他愿意为了人族，将一身修为渡给我，助我达到可召雷劫的修为。


    他问我，是选择用欲念成仙，还是选择渡劫。


    生平第一次，我害怕了。


    我这么想活下去的人，竟然有朝一日在选择如何去死。


    可让我更加害怕的是，我立刻选择了去渡劫。


    因为我知道，我若是以爱欲成仙，一心投入在你身上，用爱欲侵染你，你迟早会厌烦。我也不想冒险，终日活在提心吊胆之中，要是有一天被天道抹杀，将会永远失去你。我说过，你不能离开我，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数次推演，若是死在雷劫下，还有活下来的可能，我死在你面前，你会永远记得我，可我一旦被天道抹杀，那就是永远消失。


    我不能接受有一天你回来，突然发现我不见了，我死也要轰轰烈烈地达成愿望而死去。


    我要你永远爱我。


    对不起，你想怪我，想恨我，就恨吧。


    我死之后，你若是愿意做昆仑的掌门，我已提前布局让你继任，不愿意就四处去散散心，我们成婚那日的七十二盏灯里，有我的提前留下的意念，会陪着你。


    夫人，你是我见过最坚强勇敢的女子，没有了桎梏，你会是这世上最耀眼的凤凰，你一定能活得很好。


    夫人，只是求你……


    别忘了我。


    翟不凡。


    姜灵捏着信，这是一张最普通的信纸，甚至不是留音。


    信纸被姜灵用力揪出道道折痕。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清风道君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或许……神谕可以。”


    神谕，又是神谕。


    在这个世界里仙人不能存活，神谕又是从何而来？难道仙人之上还有真神？


    “只是或许……”清风道君咳嗽起来，单手撑住才没有倒下，“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我从前也走过神道，问过神谕，若是达成所愿，冥冥之中都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代价？”姜灵突然笑了，“你付出的是什么？爱人、孩子、徒弟……”


    姜灵抬起脸，看着清风道君油尽灯枯之相，“还是，你的性命？你到底……求来了什么？”


    静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室外风雪压枝，红梅折断。


    清风道君眼中竟泛起一丝光亮，似是陷入了回忆：“我啊……曾是昆仑宗最有天赋的弟子，可却鲜少有人知道我的出身不过是凡世流亡的难民之子。”


    他轻声道：“自从有幸踏入修仙之路的那日，我就对着这片昆仑山立下过誓言……要让这苍生，过得好些。”


    “我救不了娇娇，救不了翟不凡，救不了自己……”他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鲜血，“可至少……白心月之祸……止于今日……”


    姜灵眸光复杂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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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我尊重你的选择，不代表我认可你的决定。”姜灵从怀中取出一支火红色的翎羽，边缘有些褪色，但每一根羽丝仍流转着淡淡的金光。


    “你做出这些所谓的牺牲，对不起你那些本该保护的人，护着他们才是一个人该做的。”姜灵轻抚姜娇羽留下的翎羽，“抛弃身边人，选择所谓的救世，这是你的私欲。”


    姜灵递出翎羽：“还给你。”


    清风道君颤抖着手接过，黯淡的眼中隐约泛出水光。


    他将翎羽贴在胸口，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风雪依旧。


    姜灵转身离去，厚重的门扉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最后一缕光线。


    黑耀默默跟上。


    当晚，姜灵在昆仑山巅听到丧钟响起。


    清风道君油尽灯枯而死。


    之后的日子里，或许是因为翟不凡的布置，又或许是因为翟不凡只有她一个徒弟，且通过了试炼。


    姜灵以元婴期的修为异常顺利地接任了昆仑宗掌门。


    她有了自己的祭天仙服和掌门印信，黑耀如同从前跟着翟不凡一样，相护左右。


    姜灵知道，翟不凡应当对黑耀早有交代。


    距离下次神谕还有十年时间。


    姜灵对所谓的神谕并不信任，若是神谕可信，翟不凡明明遇到了她，为何还是没留住性命？


    她必须对所有的可能性做一次尝试。


    从黑武和琳琅制出的毒药来看，用现代的化学物理学知识，结合修仙界的灵力，可以将某些物品赋予指数级的效用，那么是否可以借助灵力加持过的科学医学的力量实现死而复生呢？


    还有，神谕到底是谁在下达，真有神的话，这个世界是否有所谓的神话体系，那是否有地府黄泉一说？


    夜无殇后来来找过姜灵几次，姜灵见他也没有复活翟不凡的办法，便将他轰了出去。


    听说黑耀说，柳轻颜于蓬莱闭关，种下蓬莱仙果，神树正在重生。


    星璇在银泽的帮助下重建天璇宗，亦是忙碌。


    白心月死后，原本因蚓毒赋予的天赋失效，但银泽的精神力强度仍旧远超正常修仙者。


    银泽分出时间，将精神力布在讯镜传输的灵力脉络中，将讯镜的功能再次完善升级。


    通过几年的传播，讯镜已然成为修仙界时髦且炙手可热的基础法器。


    更重要的是，若是银泽需要，他可以通过讯镜获知数不清的修仙者情报。


    成婚之日，翟不凡曾经给过姜灵七十二盏琉璃灯，其中有翟不凡这些年真正的经历和想法。


    姜灵在琉璃灯中注入灵力一一看过去，仿佛像是经历了他的一生。


    从幼年灵根薄弱，到屠戮叶家逃出，再到成为昆仑掌门，他的情绪越来越内敛，最终变成了姜灵一开始见到他的模样。


    他在琉璃灯中甚至投射出和姜灵相识后的种种事情。


    就像一场梦境。


    等等。


    当初阴阳琴可以制出比拟真实的幻境，姜灵当初就觉得像是平行世界。


    同样的，她从现代“穿越”而来，佐证了有别的世界同时存在的可能性。


    姜灵坐在昆仑山巅的洞府中，盯着面前流光溢彩的灯影，双手紧张地交握，忽然想到了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