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灵从未见过这样耀眼的剑法。


    翟不凡的每一次出剑，都凌厉到像是要劈开这方天地。


    原本就阴沉的天空此时更是乌云密布。


    云层中隐隐有雷光闪烁，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仿佛某种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姜灵抬头望向天际。


    “天劫……”


    她终于明白了翟不凡想要做什么，他想借雷劫之力杀死白心月。


    可他明明知道真相，在这里的天地规则中，天劫并不是为了让人成仙而存在的。


    天劫是为了灭杀超出修为范畴的人而产生的。


    姜灵哑着嗓子喊道：“翟不凡！你回来！”


    翟不凡侧头，刚好对上姜灵的视线，他微微张口。


    姜灵读出了他的口型。


    还是那三个字。


    相信我。


    事到如今，姜灵该怎么相信他？


    姜灵踉跄着站起身，还未开口，第一道劫雷已轰然落下。


    刺目的雷光如巨龙般撕裂天际，径直劈向翟不凡。


    翟不凡竟不闪不避，横剑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剑鸣声响彻天地，他的灵力掀起漩涡风暴，雷光顺着剑势向着白心月的方向落去，白心月被余波震退，身体也被雷光灼伤。


    白心月声音颤抖道：“劫雷……能伤我本源？”


    第二道、第三道劫雷接连落下，一道比一道凶猛，翟不凡的身影在雷光中若隐若现，用肉身硬抗的同时挥剑将雷劫之力引向白心月。


    万鬼宗中的溟水不断翻涌，地面塌陷，迷雾溃散，取而代之的是不断跃动的电光和灵力。


    轰然的响声震得耳膜发紧。


    白心月的躯体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崩溃。


    姜灵靠在岩壁上，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视线死死锁在雷光中的那道身影上。


    耗尽灵力，法相显现，属于翟不凡法相的巨大虚影浮现在万鬼宗空中。


    “翟不凡……”姜灵的声音轻微，被雷声覆盖，几乎要听不见，“你不是最惜命的吗……”


    九天雷劫中心，翟不凡似有所感，朝姜灵的方向侧过头去。


    灵力漩涡鼓动着，劫雷再一次炸响的同时，翟不凡一直蒙着眼的黑色缎带被罡风吹落。


    他睁开了眼睛，瞳孔中雷光闪烁。


    眸中璀璨，又情绪万千，如同神祇降世，落入凡尘，有了不该有的爱意。


    他说：“姜灵，别哭。”


    最后一道劫雷落下，天地空亡。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姜灵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雷云尽散。


    废墟之中，白心月雪色的衣袍染上了鲜红的血液，原本肉块般扭曲的身体，受伤处不再流出漆黑的溟水，而是血。


    她堆叠的身躯如陶俑般寸寸崩裂，露出了其中像是蛊虫一般长着倒钩的黑色虫豸。


    虫豸紧紧裹着一块石头。


    翟不凡单膝跪地，霜天剑插于身前。


    他玄色的衣袍已被雷劫焚毁大半，双目中流出鲜血，露出的皮肤上满是焦黑的伤痕，可脊背却依旧挺直。


    姜灵摇摇晃晃地走到翟不凡面前，跪倒在他的对面。


    她颤抖着接住他倒下的身躯。


    浓郁的冷梅香涌入鼻尖。


    “翟不凡……这种时候，我该说，我恨你，还是我爱你？”


    翟不凡靠在姜灵身上，唇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下颌：“我有些累，就让我偷个懒吧。”


    他的生命正在不断流失。


    像是被数千年岁月侵蚀的山崖，灰飞烟灭，腐朽难收。


    翟不凡，与天与命争斗了一辈子，你可曾想过最后是这样的死法？


    骗子。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相信。


    你这个骗子。


    他的身体逐渐凉下去，霜天剑的碎片散落一地，折射着苍白的天光。


    若翟不凡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姜灵想着，自己一定会再次一剑杀了他。


    可下一瞬间，心里又是一阵空白。


    ……


    “姜灵！姜灵！你别吓我！”


    “姜灵！快清醒一点啊！”


    声音好像从远方来。


    忽远忽近。


    直到脑中一阵刺痛，柳轻颜的声音闯入耳中，姜灵才隐约看到眼前的情况。


    她双手紧紧抱着翟不凡的尸身，几乎要勒进他的身体里。


    柳轻颜站在她身前，焦急地替她挡住面前的攻击。


    银泽、黑耀和星璇各自祭出法器，与一条蜷着石块的巨大虫豸缠斗着。


    三人不敌，身上已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银泽的一条手臂断了。


    姜灵几乎要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


    白心月还没有死。


    不对，那不是白心月。


    姜灵眯起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虫豸很像她见过无数次的蚓虫，而蜷着的石块，她也认得。


    昆仑山脉上的石头与别处都不尽相同，她在昆仑宗脚下村落生活过，这就是昆仑山上最普通的石块。


    姜灵将翟不凡轻轻放下，握紧了黑色小剑。


    你的性命不会白费。


    我也一定会跟你讨一个说法，翟不凡，就算把你的魂魄拘下，炼成蛊，化为傀儡，我也不会放过你。


    翟不凡送她的黑色小剑也在慢慢散失灵力，可仍旧纤长锐利。


    凤凰火从掌心血液处燃起，缠绕上逐渐黯淡的剑身。


    剑身淬火，绽放出新的生机。


    “姜灵……”柳轻颜在姜灵身后看到了展翅的凤凰，退后了几步。


    姜灵抬手，是昆仑宗弟子都会的十九剑起势。


    剑锋划破空气的刹那，她仿佛又闻到了冷梅香，有双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熟悉的力度引导她的动作。


    翟……


    剑势一招一招地展开，每一剑都带着凤凰火的炽热与神识的凛冽。


    昆仑石在剑光中龟裂，蚓虫发出刺耳的尖啸。


    最后一式，月照星河。


    剑落，石碎。


    蚓虫在凤凰火中彻底扭曲成灰。


    黑色小剑也在这一刻彻底消散，化作点点荧光，绕着姜灵盘旋数周后，轻轻落在翟不凡的心口，如同归巢的倦鸟。


    白心月残破的身躯蜷缩在焦土之上，再没有一丝生机，不会再生也不会破败。


    就像一位普普通通快要死去的，修仙弟子。


    黑耀飞速地再次布下小型阵法，以防再生变故。


    就在这时，一袭疾风拂过。


    舒子陵须发皆白，落在白心月面前，为她披上了衣衫。


    白心月已经看不见任何事物，她知道，自己终于要死了。


    只是面前好似有熟悉的味道。


    像是几千年前，沁入神魂的，她苦苦守护的昆仑宗和天下苍生的味道。


    是谁？


    是那个一直在帮她的人吗？他到底是谁？


    姜灵反手抽出别在腰间的黑武，顶在了舒子陵的额头上。


    舒子陵没有躲，反而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姜灵，对不起，我利用了你和他。”


    姜灵眼神寒凉：“从一开始，就是你。”


    姜灵双指夹着那片金页：“这里面，有几句是真的？”


    舒子陵道：“句句为真。”


    姜灵瞧了瞧地上的白心月，和跪坐在白心月身边的舒子陵。


    “你想救她？”


    舒子陵摇了摇头：“我的目的，是帮她脱离苦海。”


    白心月忽然从雪白的衣衫中伸出类似手的肢体，攀附住了舒子陵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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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底是谁？”


    舒子陵反手握住白心月：“白师姐，我叫舒子陵，是多年前的昆仑宗弟子。”


    “舒子陵……舒子……陵……”白心月的嗓音像是陈旧的窗，嘲哳痛苦，“我……我不记得……你是谁？舒子陵？”


    舒子陵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是满目温柔：“没关系白师姐，那就当这次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很快就都结束了。”


    他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白师姐这些年的痛苦，我知道你一开始只是想挽救世间，白师姐，你不是神，你是人，我会陪你的，别怕。”


    他又说：“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站在你身边，也是最后一次。”


    白心月的嗓音逐渐听不明晰，似是在呜咽。


    银泽捂着断臂上前几步，道：“姜灵，小心有诈。”


    姜灵一刻没有松开扣着的扳机。


    在看到白心月彻底死去之前，姜灵绝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白心月逐渐失去力气，连握着舒子陵袖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摸着方才地上被打碎的昆仑石形成的碎屑。


    “你们……以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一个怪物……我还想活下去吗……”


    “我……只是想……自私一回……”


    舒子陵抱住了白心月，而他的身体也在逐渐变得透明。


    见到了白心月，执念已断，仙身将毁。


    这么多年的岁月，他早就不该活在这世间。


    舒子陵道：“姜灵，是我对不起你，但我想最后求你一件事，我和白师姐死后，你可不可以将那片金页覆盖在这里，那上面有我残存的仙力，那些被溟水侵蚀过的土地会再次焕发生机。”


    “生机？”姜灵神色冰冷，“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翟不凡活过来。”


    舒子陵的身体逐渐化为光点，而白心月也化为了焦土。


    舒子陵在消失前，叹了口气：“翟不凡他有自己的计划，你或许……可以回去在清风道君那里找到答案。”


    亲眼看到白心月死去后，姜灵抬头看向黑耀：“黑耀，之前的阵法还能再布置一次吗？”


    黑耀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开始在周围布阵。


    “星璇、轻颜，一会儿你们退后五百里。”姜灵道，“你们之后自便，我救回翟不凡之后，再来找你们。”


    姜灵又道：“银泽，天璇宗琳琅于我有助，你跟她去讲明此间发生的事情，若需要帮助，你可暂时留下帮她。”


    “翟掌门他……真的能？”星璇欲言又止。


    柳轻颜握住星璇的手臂，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好，有需要随时找我们，一切保重。”柳轻颜道。


    星璇明白了柳轻颜的意思，叹了口气，和她一同御剑后退。


    姜灵召出本来就准备好的几枚炸弹形黑武，布置在周围，姜灵指尖燃起一缕金焰，轻轻点在黑武核心。


    轰然巨响。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一朵赤黑相间的蘑菇云冲天而起，热浪如海啸般向四周奔涌，所过之处焦土崩裂，岩石气化，爆炸的冲击波甚至将整个万鬼宗连根拔起。


    瞬间塌陷成一个直径千丈的巨坑。


    灰飞烟灭。


    黑耀抬眼看了下姜灵护着翟不凡身影，又低下头继续布阵。


    半个时辰后，四周阵法已成。


    姜灵捡起地上霜天剑的碎片，划破手心，将一些凤凰血注入阵眼。


    阵法中的符文亮起，将整片土地彻底镇压，并凝固时间。


    她不允许，再出现分毫错漏。


    风声烈烈，姜灵站得笔直，眉宇间又多了几分冷静淡漠。


    黑耀站在她身侧，恍惚间竟从她挺直的背影中，看到了那个自己跟了数年的昆仑掌门的影子。


    “黑耀，回昆仑。”姜灵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