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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御前女官上位记》 第41章 第 41 章 浑水
弯月悄悄爬上树梢, 晚霞彻底褪去,整个后宫都被无尽的暗色笼罩,唯有亮起的宫灯朦朦胧胧。
玉芙宫内, 赵贵人独自坐在膳桌前食不知味,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定定地看着跟前的饭菜入了神。
天色已晚, 陛下今日又去了霁月殿,想来再晚些就要就寝了。
一旦开始就寝, 那么只消片刻,桑青筠就会浑身起疹子,短时间内都不能侍奉圣驾了。
如果想得再深入一点,陛下正在兴头上,看见她突然全身起了疹子兴致全无, 说不定将来再也不会让她侍寝了。
如此一来,桑青筠彻底失宠, 她就再也不会压在自己头上了。如此想着, 赵贵人的心中便隐隐有些渴盼,可怀揣希冀的同时,她心中又十分惴惴不安, 心跳如打鼓一般在胸腔剧烈的跳动着。
长这么大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出手去陷害别人,虽说不是致命的狠手,可到底还是在害人, 只要一想到霁月殿可能会出现的场面, 她的心中便久久不能平静。
万一失手怎么办,又或者事情败露,被人查出来该怎么办?赵贵人心中有一万个不确定和一万个疑问, 随着时间推移,越发紧张地饭都吃不下去,筷子“啪嗒”一声掉到了桌子上。
赵贵人被掉落声从思索中惊醒,干脆饭也不用了,焦躁道:“把饭菜都撤下去吧,我回房中休息会儿。”
欢儿应声,命令底下的人去将菜样都撤下去,但还没来得及撤完,玉芙宫门前便急匆匆走来一队人。为首的太监一摆手,后面的人便涌入了玉芙宫内,围住了在自己房中准备躺下就寝的赵贵人。
“陛下传召,还请赵贵人和咱们走一遭。”
赵贵人本就忐忑不安,听到屋外这句话顿时心脏骤停,神情霎时灰败下来。
一切都完了。
赵贵人腿一软,几乎站不稳当,可她知道自己不去只会被认作默认下罪名,只能跟着御前派来的人往霁月殿的方向走。
她推衍了数种可能,但没想到竟然一来就是最坏的结果。陛下此刻传召她过去,那便说明已经知道了问题的来由,怀疑到她的身上了。
赵贵人浑身冷汗涔涔,心虚不已,第一次觉得去昭阳宫的路这么短,她连该如何应对都没完全想好。
昭阳宫的门槛就在眼前,她一抬头就能看到戴铮站在门口,看着她的神情带着惋惜。
“陛下,赵贵人来了。”
谢言珩冷淡地抬眼,只见赵贵人走进来时神情惊恐,慌慌张张,简直就是在告诉众人,她就是始作俑者。
御前一年,她不但没有任何长进,没有叫他看到丝毫长处,反而是越发倒退了。
陛下审视的眼神简直摧毁了赵贵人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心里防线,尤其是看到旁边带着面纱都能看出红疹子的桑青筠,便更知道事情比她想象的严重:“妾身给陛下请安,给桑淑仪请安……”
谢言珩懒得和她多说,命人将那个破开口的枕头拿给她瞧:“你做的?”
赵贵人屈膝行礼的动作被眼前这一幕吓得腿软,径直跪在了地上:“妾身不认得!”
看着她的模样,桑青筠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
赵贵人本是个心思不深又易被外界情绪影响的人,想事情简单,一味只会被情绪带着跑。
当初在御前的时候,她仗着自己是赵太妃侄女的身份看不上御前的那群奴才们,事事摆出一副高姿态,赵太妃本身也不善心计,自然无人和她讲宫里那些弯弯绕绕。
如今入宫了,事事只能靠自己,一遇到事就显出她的愚蠢和薄弱来,仅是被传召就成了这幅样子。
据她所知,赵贵人自从入宫后没少受其他嫔妃的气,可她忍气吞声这么长时间,一个人也不曾害过,到头来害的第一个人却还是自己。
可见在赵贵人眼里,只有她是最好欺负最好拿捏的那个。就像当初剥生瓜子本该是她来剥,却硬生生塞到了自己手里,这才漏了一个弱点给她。
“赵贵人,我与向日葵花粉不合的事宫中知道的人极少,此事必然是熟悉的人才能做得出来。嫔妃之中,知道此事的人只有你,陛下和我不得不将你带过来好好问话。”
“若是你坦白说来我还能向陛下求求情,看在你当初和我共事伺候陛下的份上从轻发落,可若是你绝口不承认,那么等证据确凿摆在跟前的时候就只能从严发落了。”
“谋害嫔妃是何罪过,你应该很清楚吧?”
桑青筠声音不大,甚至从语气里听不出她因为此事受害而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可她却是不急不慌,赵贵人反而越心惊胆战起来:“妾身……妾身……不曾想过要害您,妾身真的什么都没做,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戴铮在门前拂尘一甩,门外应声带进来一个宫女,被扭送着跪在了地上:“启禀陛下,这是尚功局负责做工添物的宫女,此次桑淑仪的锦玉香枕就是她负责的。”
“从她的住所还搜出了些银票和贵重首饰,正好一一对应上。”
小宫女吓坏了,连连跪地求饶:“奴婢有罪,还请陛下宽恕,还请陛下宽恕!奴婢真的不知情!”
蔓姬冷声问:“你若不知情,好好的香枕里怎么会填了花粉进去?你平日里在尚功局做活,难道也是想添什么就添什么不成!”
“是……”小宫女跪在地上颤着身子往赵贵人的方向看,咬牙道:“是赵贵人身边的的宫女带了这些银钱过来,说只要奴婢在枕头里夹上一点花粉即可,说这并不是害人的东西,只是……只是让桑淑仪侍寝的时候打几个喷嚏出出丑罢了,奴婢也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以为真的只是件小事,奴婢万万不敢害人啊!”
她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将地板磕得砰砰作响,听的人心里不舒坦,桑青筠说道:“人赃并获,把她带下去吧。”
“赵贵人,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桑青筠盯着她的眼睛,眼底带着探究,“我自问和你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何苦要在我入宫的第一日来害我?”
“是你恨极了我,不管不顾的非要在这个节骨眼选这个法子动手,还是另有隐情?”
“同住了这么久,我知道你不是心计深重之人,若有人在背后指使,你尽管说来就是。”
人证物证具在,赵贵人瘫坐在地上,害怕得浑身不住地抖。
她本以为查明真相不会有那么容易,此物不算毒药,也大可说是一个不慎……没想到她动手的痕迹如此明显,竟然毫不费工夫。
都是徐常在害的,都是她假意投诚,给自己出主意想害了桑青筠!到头来反而自己受罪遭殃。
若陛下真的从严处置,给她定下一个谋害嫔妃的罪名,到时候就算是姑母想救自己,她也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轻则降位禁足,重则罚入冷宫,她不要……她不要!!
“我原本不想害你的!”赵贵人急急忙忙说,“是徐常在,都是徐常在在背后挑唆!她说若放任你得宠不管将来只会酿成大祸,说只要你失宠,那我有得宠的可能。只要你失宠了,贵妃那边自然高兴,将来提携于我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有你在,那我就永无出头之日,可我没想过害你性命,我只是想要你出几个疹子侍奉不了陛下而已,我没想过害你!”
她一股脑把徐常在所说的一切都说了出来,甚至还说了徐常在当初以利所诱时的利害关系,说了皇后和贵妃,将所有人都扯到了眼前这一桩小事里。
赵贵人吐了个干净不说,还将水搅浑了摊开在陛下跟前,桑青筠很满意:“所以是徐常在在背后和你出谋划策,怂恿你来害我了?照你方才所说,贵妃可有许诺给你任何好处吗?”
“妾身拿此事去寻贵妃做投名状,她允诺妾身……若真的事成,她会寻个合适的机会提携妾身。”赵贵人哭得梨花带雨,跪着上前去牵陛下的衣角,“陛下……妾身求您看在妾身侍奉了您一年的份上宽恕妾身,妾身只是一时糊涂了!妾身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妾身不能侍寝,不甘心就这样默默无闻的在后宫死去,还求您宽恕……”
赵贵人的哭声凄惨呜咽,在安静的殿内格外抓耳,但谢言珩不会理会,也不可能因为几句求饶而心软。
入宫是她自己百般求得,落得什么下场都是自作自受。
桑青筠看向谢言珩,柔声道:“看来赵贵人所说就是事情的全部了。徐常在在背后怂恿、出谋划策,贵妃娘娘也许以好处,不知赵贵人行事如此方便,其中有没有贵妃的默许。”
“供词已全,还请陛下定夺,还嫔妾一个公道。”
谢言珩的神色冷淡如数九寒冬的冰雪,深邃的黑眸内情绪翻涌:“赵贵人降为常在,罚一年月例,禁足思过一个月。徐常在屡屡生事,心思歹毒,使后宫不宁,同样罚俸一年,自今日起在长街掌嘴五十,一连七日,以儆效尤。”
“至于贵妃,朕另有打算。”
第42章 第 42 章 封号
此事动手的人是赵贵人, 挑拨煽动的人是徐常在,虽说牵扯到了贵妃,可她只是出现在了陛下的视线里, 不曾真的做过什么。
所谓许以好处,原本就是一句话的事,贵妃若不承认, 难道还真的仅凭赵贵人攀扯的一句话就凭空降罪,所以如此惩处也算合情合理。
只是亲耳听到陛下说对贵妃另有处置的时候, 桑青筠的心里仍没有想象中那么平静。
但正因清楚贵妃的地位和与陛下之间的情分,她才没指望因为这点微末小事就撼动得了贵妃分毫。
俗话说蜉蝣撼树,她固然不能很快把贵妃怎么样,但只要一点点的蚕食,总有一天大树会轰然倒塌。
今夜事毕后, 后宫总得安生上一阵子,将来还不一定会再出什么岔子。
贵妃是厌恶她不假, 但她最忌惮的人却不是自己。
旨意下达后, 寝殿内的闲杂人等很快被清理了个干净,只剩下谢言珩和桑青筠。
桑青筠温声说:“多谢陛下为嫔妾查明此事,嫔妾很欢喜。”
谢言珩抬眼看她:“是真的欢喜?朕瞧着不像。”
桑青筠垂眸攥着袖口没说话, 不会把自己真正的想法说出来,谢言珩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同样不会挑明了讲。
气氛就此凝结了好一会儿,直到蔓姬在外头敲门, 这才打破了安谧:“启禀陛下, 给主子的止痒膏和药都送过来了,可要现在送进去?”
谢言珩淡声:“拿进来。”
蔓姬端着托盘低眉顺眼地推门进去,站在珠帘前请示道:“不知奴婢是此刻给主子上药还是……”
夜色已深, 照理说再晚些就是陛下和主子就寝的时辰了,但主子如今身子不适,陛下也不能再歇在霁月殿,今晚主子是一定要自己歇息的。
但陛下此刻似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主子又瘙/痒难耐,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先行请示。
没想到陛下说道:“拿进来给朕。”
这意思是,陛下要亲自给主子上药?蔓姬心里倏然一惊,忙低头上前将托盘呈上去,不敢延误。
谢言珩将药膏拿出来,蔓姬立刻很有眼力见地退到门外去,寝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桑青筠轻声道:“陛下万金之躯,嫔妾不敢使唤陛下。”
“嗯,是朕甘愿。”谢言珩这般说着便起身走到她了跟前,但桑青筠仍坐着不肯动,“不痒了?”
谢言珩也不恼,只管用指尖剜出一块药膏,涂在了她露在外面的手背上。
这药膏是宫中秘制,效果极好,里面调和了薄荷,涂上以后顷刻就会感觉到凉意,止痒是最好的。
桑青筠本就在极力忍耐身上的痒,手背上的药膏一涂上便好似得救了一般,禁不住抬眸朝陛下看了过去。
“陛下今日已经为嫔妾做的够多了,怎能劳动您大驾再服侍嫔妾。”陛下肯做到这份上,那便已经是在哄她了。桑青筠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更知道陛下也有他的考量和难做,因此主动牵上了陛下的手,柔声说,“您为嫔妾的种种,嫔妾很感激。”
灼灼烛光下,她眉眼盈盈似水,一头青丝如瀑,即使是身在病中面带潮红也难掩姿色,仍让谢言珩觉得美丽不可方物。
后宫美人虽多,环肥燕瘦各有风姿,可这些年看来看去还是桑青筠最合心意。
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他懒得听,何况有些事他不必说,他相信桑青筠也会懂。
他牵住她的柔荑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柔弱无骨般的腰肢便在怀中不自然的轻扭:“朕给你上药,别动。”
桑青筠果然不敢再动,谢言珩掀开她的外衣,任由薄衫滑落,香肩半露,娇躯几乎一览无余。
“陛下,嫔妾肌肤受损,您别看……”她虽不是十分在意容貌之人,可在他跟前,如此模样总是有些羞耻。
哪儿有男人不喜肌肤胜雪,陛下这个位置就更是了,可她此刻身上布满了红疹子,陛下非但不嫌还主动为她上药,战栗羞赧之余又多了几分怔然和不确定,总觉得这般举动太超过了。
但谢言珩的确不在意。
桑青筠最美之处不在皮囊,虽然她的确有一副绝艳的容貌,可美人若只有一张脸就太无趣了。再倾国倾城的容颜也会看腻,最终吸引他的还是感觉。
先帝在时后宫有美人上百,有些地位低微的嫔妃甚至叫不上名姓,可临了了细数这一生最爱之人,仍是他的母后。
感觉不可代替。
谢言珩并不言语,只是用指腹一点点替她把身上的疹子都涂上药:“桑淑仪,朕伺候的如何?”
薄荷的凉在她身上一点点激起战栗,灼热的痒被药膏平复,涂到最后,桑青筠甚至都习惯了这般碰触。
她不得不承认,陛下涂得的确很好。范围控制的仔细,薄厚均匀,虽自小不曾伺候过人,可他做的却很好,可见能力出众之人做什么都能力出众。
楹窗外夜色如醉,殿内满室旖旎,桑青筠面色绯红地勾着陛下的脖子,仍不肯轻易缴械投降:“珩郎有心了,本嫔有赏。”
谢言珩被她取悦,愉悦的笑了声:“你唤朕什么?”
他的唇轻轻蹭在桑青筠耳边,低低沉沉的,引人深入:“又要赏朕什么?”
“珩郎,”桑青筠不好意思地偏头,“民间女子唤情郎时多以此称呼,陛下不喜欢?”
谢言珩嗯了声,语气带着淡淡笑:“倒很新鲜。”
他将她凌乱发丝捋到耳后,“那奖励呢?”
红唇轻轻拂过唇畔,如一片柔软的羽毛落在唇上,一触即离。桑青筠从未像今天如此大胆,只觉得羞,奈何陛下似乎很喜欢。
“如此可够?”
谢言珩抚了抚她的唇瓣,温声道:“够,朕很喜欢。”
夜色渐晚,不知不觉间,桑青筠的药也熬好了。
他陪着她把药服下,躺回床榻上,临走之前说:“你好好养着身子,等你好全了朕再来看你。”
“另外,朕打算给你个封号。”
谢言珩微凉的指尖在她掌中轻轻描摹:“如何?可还喜欢?”
“陛下为何选这个字?”桑青筠抿唇,“嫔妾怕此字太重,嫔妾担不起。”
谢言珩笑了声:“朕给你,你便担得起。”
“此字寓意不浅,你好好品。”
说罢,陛下摆驾回宫,桑青筠躺在床榻上看着陛下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后,下意识握紧了拳。
陛下给她的封号是“明”。
在现有的这些封号里,这个字堪堪比得上元贵妃的元字了。
在各类书籍里,明的寓意总是极为美好的。亦或是代表光明,亦或是前途顺遂,更有高空圆日,普照天地的豁然蓬勃。
有书道,明之为德,朗照无偏,怀此灵辉,清越入云。
明之一字,既有照耀天地的能力,也有烛照幽微的细腻。
这是她在陛下心中的样子,还是陛下期待的样子?
不论是何缘故,这个封号于现在的她而言都太过隆重了。
明淑仪——
陛下,这是在补偿她吗?-
昏暗的长街之上,徐常在被人押着跪在门前,小福子亲自盯着掌的嘴,左右开弓甩得极响,不出十下嘴角便溢出了血迹。
今天是掌嘴的第一天,虽说此时宫道上已经没什么人走动了,可到底是大庭广众之下,要她跪在一群奴才跟前受辱,无疑比杀了她还要让人难受。
可陛下有令她不得不从,只能硬生生忍着这份屈辱和杀人的冲动受过。
掌掴五十,陛下的旨意还真是不轻,要知道寻常掌掴宫女也才二十,这三百五十下掌嘴,她的脸就算侥幸不废也要养上许久!更别提是后宫中人的嘲笑了。
陛下这是彻底厌弃了她,甚至不惜废了她的脸吗?!
徐常在眼睛通红,尽管被一下下的甩着巴掌,眼底的恨也毫不加以掩饰。
她最难以接受的,是这一切竟然是因为赵常在那个蠢材。
她本以为赵常在好在是太妃的侄女,又在御前和桑青筠一起侍奉过陛下一年,就算天资不如桑青筠出众,那也该是明事理,懂得如何办事的。
不曾想她竟然蠢笨如猪,用了那样简单的计谋去害桑青筠,被人一下子怀疑到她头上,末了还供出自己以求减轻罪名。
亏她还做着赵常在得手后的美梦,算定了不管找常在这一出办的如何对她来说都不亏,可她万万没算定,事情会坏到这个地步。
身为御史大夫的嫡女,她一出生便含着金汤匙,从没有人敢不把她放在眼里。可自入宫以来,一步错步步错,她越是接受不了失败,越是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却每每不成功。
可分明在一开始,陛下是宠着她的,她也如愿以偿是新人中位分最高的,最得圣意的。
那群人凭什么和她争?一个个的,出身卑贱,蠢如牦牛,自己不得宠也要把她拉下来!
她怎么看得惯那些人踩在她的头上?分明每个人的命一出生就定好了,那些卑贱的人,陛下到底喜欢哪点?
“呕!”
三十五下掌掴后,徐常在哇得吐出一口血,软绵绵的歪倒在了地上。小福子是桑青筠的人,有他盯着,行刑的人用足了力气,每一巴掌都打得用力极了。
双脸的痛楚已经让她麻木,头也天旋地转,一阵阵的发黑。可心中的恨意和不甘仍然强撑着她爬起来,不肯卑躬屈膝的求饶。
一切的最坏里还有一点值得庆幸。
那便是赵常在那个蠢材到底得手了,桑青筠也得有一阵子不能侍寝。
满身红疹子的可怖模样陛下亲眼见到了,以后可还有胃口再下手吗?
等这段日子一过,陛下保不齐就忘了她这个贱婢,一切就会回到原点。
小福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徐常在,命令人把她重新拉起来:“徐常在,今日还有十五下没打完,劳烦您忍忍。”
徐常在被粗暴的拉起来,还没等看清眼前的东西,又是一巴掌朝脸上呼过来,用力到她似乎牙齿都松动了几颗,可她仍然顶着红肿的脸,一字一句道:“狗……奴才……看你得意 ……到几时。”
等她好了,等她重新得宠,她一定要这些人通通付出代价,一个都不放过!
小福子懒得理会她的败家之言,冷淡道:“陛下说徐常在口舌生是非,看来这会儿仍不知错。”
“还不再用力些打?否则明淑仪改明儿告诉了陛下,把你们全都发配到永巷做苦役去!”
明……淑仪?
陛下竟然,又赐了她封号?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过去,徐常在的眼前彻底黑了下来。
第43章 第 43 章 邀约
翌日一早, 桑淑仪得了封号成为明淑仪的消息,随着赵常在的降位和徐常在的掌掴一同传遍了各宫。
一时间这位明淑仪的风头更盛,甚至有人传说陛下待她的恩宠都快要撵上贵妃了, 陛下登基这么久以来,还从未对任何嫔妃如此上心。
尤其是当她们打听得知明淑仪身上起了疹子不能侍奉圣驾,可陛下仍然待到了夜深才走时, 心中更为震惊。
明淑仪才封位分的时候,诸人都以为是她使了不入流的手段勾/引了陛下, 陛下醉酒糊涂又念着她的功劳才加以补偿,可如今看下来,怎么品怎么不对劲。
若只是愧疚和补偿,这些天怎么凡是去后宫就去明淑仪那?又流水般的赏赐和好东西送到她宫里,宫里的其余嫔妃是顾也顾不上了。
就看昨晚, 明明都是不能侍驾之身了,陛下不去别的嫔妃那里不说, 还陪着她到深夜, 难道这也是愧疚和补偿不成?
她究竟有什么好,又趁陛下喝醉那日做了什么?当初三年都不过尔尔,怎么一夜就变化这么大, 果真是小门户出身,狐媚男人的熟手!
但不管嫔妃们私下如何酸涩艳羡,如何眼红的滴血,明淑仪受宠已经成了既定事实, 就算她们心中再不满, 却也不敢再轻易说什么做什么。
不仅仅是因为她如今无法侍奉陛下,陛下身边空出了位置,更是因为有赵常在和徐常在的前车之鉴在眼前。
听说昨晚过后, 徐常在便径直向皇后娘娘告假了,除了每日掌掴再也不出门见人。有见过的人偷偷传言,说她脸肿如猪头,满面的青紫极为骇人,挨完打第二天就请了太医去看,照这么打下去,还不知道掌掴七日后有没有命活。
若能看着明淑仪失宠当然痛快,可若行事不当如她们两个一般落得现在的下场,哭都不知道往哪儿哭去!还是小心谨慎着些吧。
凤仪宫内,皇后正拿着把金剪子站在楹窗前修剪一颗石榴盆栽。
天气太过炎热,暖阁的窗子便只被支起一道窄缝,明亮的日光从这一条缝隙里打进来,正正好好照在手边这一丛枝繁叶茂的石榴枝叶上,将树身照耀得华光璀璨,恍若镀了层金光一般。
莲音丛殿外端了安胎药走进来,轻笑着福身:“娘娘着一盆石榴养的真好,瞧着这翠莹莹的样子,等入了秋一定能结出好些果子来,这恐怕是上天的吉兆。”
“上天赐福于我朝,要给中宫主母再送来一个皇子呢。”
皇后笑意更浓,嘴上却仍克制的说着:“这些话知道就行了,别挂在嘴边说,被人知道了还当我这个国母小家子气。”
“其实这一胎不论是生男还是生女都好,若生个公主,本宫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莲音将手中的安胎药递过去,熨帖地双手交叠站在了一侧:“总之娘娘一定能心想事成,那奴婢便高兴了。”
皇后端起安胎药一饮而尽,虽是高兴,可眉头还是被这药苦涩地皱起眉头:“只是苦了本宫一天三次的喝这些苦药,也不知道这小家伙能不能尝出来。”
虽然皇后娘娘说皇子和公主都是一样的,可后宫一向是皇子为尊,公主不过是抚慰人心罢了,所以莲心说起仍然以小皇子开头:“娘娘只有喝了这些苦苦的安胎药,小皇子才能平平安安的落地,您这一胎怀得突然,身子并不是最适合生育的状态,太医说了可得仔细养护着。”
“不过小皇子能不能尝出药味奴婢不知道,奴婢却知道小皇子一定怕热。您这一进夏就断不了冰,这才入伏不久就日日供冰不断了,恐怕得中秋过完才能凉快下来。”
皇后轻柔的抚上肚子,沉吟片刻说着:“是啊,每个人体质不同,怀不同的孩子反应也不同。本宫记得怀煜儿的时候就时常觉得身上冷,饮食上也格外差,怀肚子这个倒是反过来了。除了怕热,吃得下睡得着,也是会心疼人的。”
“说起来,这个孩子的确是旺本宫,你瞧瞧,自从有了他,本宫可谓事事顺心,念头通达,这可是以前都不曾有过的。”
一盆石榴盆栽修剪完毕,皇后搁下金剪子,被莲音扶着坐到了最凉快的风轮跟前去,桌边的账簿已经翻阅到最后一页。
莲音应和着笑道:“那是自然,您的福气岂是那些嫔妃们比得了的。若不然,也不会您的第二个皇子都要呱呱坠地了,那边还没动静呢。说起来,您走明淑仪这步棋真是走对了,果真没白费心思。从前些日子封了位分开始,这才短短几天就有了封号,陛下宠着,阖宫的人都盯着,她还真是不负重望。”
“听说昨儿个瑶华宫传太医去了,想必是气得不轻吧?”
皇后不紧不慢地说着:“本宫本就是要她愤怒,要她生气,要她一步步错下去,再让桑青筠引走那些盯着本宫肚子的人的视线。桑青筠能顺利入宫,这是老天都在助本宫,不愿看到妾室凌驾于正室这般尊卑颠倒的祸事。”
莲音颔首以示认同:“是啊,贵妃掌权以来短短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事,后宫早就有不少人对她不满了。加上谭二和桑青筠这一系列的事,她坐得住才怪,听说昨晚赵常在陷害明淑仪被揭穿,求饶的时候还牵扯上了贵妃,陛下虽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有数。贵妃这下触怒众怨又惹了陛下,若长此以往,想必娘娘的心结很快就能解开了。”
“解开?”皇后嗤笑了声,“还早着呢。”
“你瞧瞧纪氏一族现在豪奢的模样就该知道,贵妃的身后是一棵参天大树,岂是那么容易倒下的。这个急不来,且还需要点缘分,咱们只管慢慢等着就是。”
冰盆里的冰块不断蒸发,散发出薄白凉透的白雾,团扇轻轻一摇,便送来徐徐冰爽。
事关朝政上的事,莲音不是很懂,但后宫里的风吹草动她却都留着心,身为娘娘的陪嫁丫头,一定要辅佐好皇后娘娘:“对了娘娘,方才徐常在的人来过一趟,奴婢派人打发了,估摸着是想让您跟陛下求求情。”
“这徐常在和赵常在也真是不中用,居然一起折在了这么小的事情上。”
皇后神色未变,根本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她们二人的无用本宫不是第一日知道了,会有今日一点都不意外。”
“如今本宫手下最可用的便是明淑仪,她如此得宠,和贵妃还有死仇,谁还能比她更可用。”
“再说了,”皇后的视线挪到殿外的方向,淡淡道:“这不是还有一个备选吗?她俩都比赵徐二人强百倍,指望她们做什么。”
莲音斟酌着问:“那是放任徐常在不管吗?她的脸……”
皇后叹了口气,语气中到底有些惋惜:“去知会行刑之人,叫他们收着点,别真因为掌掴把人打出个好歹。再送些好药给徐常在,安抚住她。她们虽蠢,在后宫里却实打实的还有用,即使本宫不指望她们做什么,可该有的价值却得发挥出来。”
“徐常在的哥哥对治水颇有研究,昨儿个才去过一趟宣政殿,这恐怕也是陛下没有再降徐常在的位分而只是掌掴的原因。至于赵常在,她虽人不够出色,家世也无倚仗,可到底有个好姑母兜着底,都能保着性命。”
皇后语气虽温和,可说话时的神色却悠远而淡漠:“后宫里的女人,要么有价值,要么有靠山,这才能活下来。否则一旦遇到点什么事情,那便是死路一条了。”
莲音不太明白这说的是谁,低声问:“娘娘这说的是……”
皇后摇摇头不欲多言,正在这时,殿外又急匆匆走进来一个近侍宫女:“启禀娘娘,方才御前传来的消息,说陛下下朝后去了一趟裕妃那,坐了许久才出来。”
“走之前……许了裕妃协理后宫之权,叫她和贵妃一道操持着。”
闻言,皇后的脸色缓缓冷下来,指尖华丽的鎏金凤尾寇甲在桌案上猛然划动,刻下一道明显的痕迹来-
桑青筠这一养病就养了半个月,时间一晃便到了七月底。
长安的夏季炎热,尤其是七八两个月最为磨人,即使殿内供着冰也让人不够舒坦。
不供冰过于闷热,供了冰又身上寒津津的,屋内也不够通风,时间久了让人憋闷。
她因为养病在宫里几乎足不出户,虽然每日小福子和蔓姬都命人去藏书阁寻些没看过书来给她解闷,可人总是要出去接触自然,在殿内呆着就好像是困在笼子里的鸟,时间久了便让人郁郁寡欢。
这段日子以来,陛下若进后宫多去裕妃娘娘处,裕妃娘娘现在协理后宫事宜,膝下又有大皇子,母子之间互为依靠,谁也不会觉得陛下去裕妃处有任何不妥,桑青筠也一样。
何况陛下也不曾忘了她,时不时会来看望,更隔三差五命人送些珍奇珠宝和银两来赏玩。
所以养病的日子虽煎熬难耐,可日子到底是熬过去了,撑到了她彻底好全,重新挂上名牒的那天。
七月二十八,浓夏清和,芳草未歇。
太液池间的莲花开得正盛,莲香清婉,引人入胜,杨柳堤案往来有御舟。
桑青筠晨起便收到陛下传的信。
“陛下请明淑仪主子一道前往太液池泛舟,蓬莱洲绿树成荫,清波徐来,陛下已备下小宴,邀您午膳时分同避暑热。”
第44章 第 44 章 不平
后宫中最大的湖便是太液池, 湖内有二岛,一名瀛洲,一名蓬莱。瀛洲岛稍小, 岛上有一棵巨大的桃花树,春日赏景祈福最好;蓬莱岛大上许多,岛上不光修建了几座避暑赏景的宫殿, 还有水上举办宴会的汀州水榭,风景极佳。
但太液池地处后宫正北, 距离后宫殿宇路途遥远,即使传了轿子过去,两顿膳食之间的时间也只够一来回加歇脚,玩不了多久就得回宫去了。
所以蓬莱岛虽好,夏日里依旧没人愿意大费周章的去岛上避暑。除非有陛下的恩典, 能提前将岛上布置一番,这样去岛上避暑便省去了一众烦恼, 清凉舒适的程度不逊色避暑行宫几分。
桑青筠本就在宫里闷坏了, 陛下的这番安排无疑是正中下怀。
还记得前两年她也跟着陛下去过蓬莱岛上避过暑,但那时多有贵妃陪着,她又是女官, 除了言语格外谨慎以外,更是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不能出差错,体验自然算不上多好。
当时的她也不会想到, 时过境迁, 陪着陛下避暑的人成了她。
铜镜前,桑青筠被蔓姬和闻蕤伺候着梳妆更衣完毕,坐在镜前最后涂上了口脂。
绯色的口脂一点点洇在嘴唇上, 犹如画龙点睛的一笔,一副闭月羞花的美人图立刻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她本是天生的美人,如今身为宫妃精心打扮,容光便毫不掩饰的展露在世人眼中,一颦一笑皆摄人心魂。
蔓姬在主子发间最后簪上一支玉簪,啧啧道:“主子今日这一身实在是相衬极了,陛下真是好眼光。”
闻蕤也越看越觉得喜欢,笑道:“可不是吗?主子刚晋位时陛下就命尚服局来为主子量身裁制新衣了,尚服局这些天紧赶慢赶才赶制出来这一批,不光料子是夏日里最飘逸清凉的雪纱和凉玉锦,就连衣裳的款式和颜色也是陛下亲自选的,如此心思,自然和那些寻常宫装比不了。”
“俗话说人靠衣装,主子虽然风姿卓绝,可有陛下赏赐来的新衣,那才叫相得益彰。依奴婢来说,后宫再没哪个主子娘娘有咱们主子这般容貌气度了。”
桑青筠笑了笑:“和蔓姬在一起久了愈发嘴甜,果然是同类相聚。”
“趁天色尚早,咱们早些去,正好让辇夫走不晒的路。咱们宫里的解暑绿豆汤熬上以后把今日的例冰打碎了搁里头,冰镇的更解暑,左右我今日用不上。”
闻蕤一听更加欢喜,忙福身道:“奴婢替宫中上下多谢主子的恩德!”
冰在后宫可是稀罕物,尤其一到夏日,每每供应不及。就连位分低的小主都不见得日日有冰用,就更别提他们这些奴才了。
后宫不是没有仁慈的主子,但这般事事替他们着想的却唯有明淑仪一个。
闻蕤虽来不久,可她与蔓姬早就相识,经提点来了霁月殿,短短几日便对这位新主子十分敬服。跟着好主子才有好日子过,这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事实,对明淑仪这般的主子,她若不事事用心那就太不知好歹了。
等传召的小轿到了,蔓姬跟着桑青筠一道去了蓬莱岛赴约,闻蕤和小福子则留在了宫中值守。
太液池边,杨柳堤岸。
从二十四桥走过去,入眼便是大片的莲叶莲花。
此时还不到正午,湖面上碎金粼粼,几许凉风拂过,吹得杨柳枝条轻颤,此处行人也不多,实在是一派安详的景色。
桑青筠摆摆手解示意送她来的辇夫下去歇息,带着蔓姬两个人往钓鱼台的方向去了。
这钓鱼台是太液池最大的堤岸,穹顶华盖,轻纱漫舞,四面开阔,既可作为歇脚之所,也能作为停泊的码头,可谓功能齐全。
从前陛下若有雅兴和臣子一道钓鱼便会在选此处,是个很好的小坐场所。
陛下只说邀她前往,却没说具体什么时辰,她来得早,在这略坐坐等着陛下一道乘船也无妨。
只是才刚坐下一小会儿,身后便轻步走来了人,语气十分恭敬地朝她行礼:“妾身给明淑仪请安,嫔主万安。”
说话的声音不是很耳熟,桑青筠转眸看过去,看清了说话之人,是万充衣。
这位万充衣虽然和桑青筠不甚熟悉,但她和黎熙熙关系尚可,倒是听黎熙熙说起过。
此次入宫的八位秀女中,除了四位出身官家的秀女,还有四位出身民间的,万充衣便是其中一个。
听熙熙说,这个万充衣并不是个多事的人,不光温情和顺,还十分谨慎。当初熙熙刚入宫的时候因为不懂宫里的规矩,曾遇到不少看不惯的事,都是万充衣在一边劝着拦着,这才不曾酿成大祸。
她们虽性情不同,不算什么莫逆之交,但这些时日也是互相搭伙作伴,彼此扶持着过来的,哪怕是看在熙熙的面上子,桑青筠也会对她客气一点。
“万充衣,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也出来了?倒是巧。”桑青筠温声道,“不必多礼了,快起身吧。”
万充衣规矩地应了一声,这才缓缓站直了身子,可她们身份悬殊,不敢坐下,只敢站在一旁小心地搭话:“妾身前些日子听闻嫔主在宫中养病,不知休养的如何?妾身虽出身民间,家中贫苦,但镇子正巧临近山野,各家中都会一些治疗疙瘩和伤痕的偏方,十分有效。若嫔主不嫌弃,不如妾身把方子写下来,送到昭阳宫去吧?”
桑青筠掀眸看过去,了然地笑了下:“劳烦万充衣挂心,倒不是什么大病。陛下已经命太医为我制药,还算有效,今日是好全了才出门的。”
听她这么说,万充衣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垂眸道:“嫔主得陛下垂爱,想来也是不缺膏药,是妾身唐突了。”
上下将万充衣打量一番,只觉她的穿着实在是太素净了些。
不管是穿的还是用的,皆是位分上最普通的,头上也连一丝丝多余的首饰都没有。她方才说自己出身乡野,可见所言不假,如此孑然一身的入宫,恐怕这段日子以来吃的苦头不小。
“万充衣热心,我怎么会怪罪,”桑青筠婉声道,“此处风景独绝,凌波送爽,确是乘凉的好去处,万充衣可是常来?”
话音一落,万充衣的神色明显暗了暗,语调里也有些不易察觉的难堪:“是,太液池虽远,却是后宫中最凉快的所在。妾身有时受不住暑热,便会给皇后娘娘请安后来此小坐片刻,等到黄昏时分再回去。”
这般说来,桑青筠立刻明悟了万充衣的言外之意,自知方才的话有不妥。
同样是陛下的嫔妃,有些人可以日日供冰不断安然度夏,有的人却只能在外头寻一个乘凉之所。
恩宠的重要性在此刻显露了个淋漓尽致,桑青筠一时无言,只展臂示意请她落座。
她如今圣眷正浓,万充衣却十分落魄,两人原本境遇不同,那有些话说不说都是错,倒不如不说。
这般又小坐了片刻,万充衣也自知不好过多叨扰,便看了看周围,准备起身先行离去。
谁知就在她神色黯然准备离去的时候,却远远看见陛下的御驾正浩浩荡荡的朝此处过来。
这么长时间未见陛下,万充衣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手也不自觉的攥成了拳。可虽然紧张,她的心里却隐隐有些期盼,原本要走的脚步也扎起了根。
陛下此刻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要带着明淑仪一道游玩的。可她也在此处,若是……万一……
万一陛下,也带上了她呢?
她不敢奢望自己能和明淑仪一样得宠,可只要陛下能知道还有自己这么个人,将来也想得起来,那她就很知足了。
明黄色的御驾很快停至众人跟前,桑青筠率先起身向陛下行礼:“嫔妾给陛下请安。”
谢言珩淡淡抬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桑青筠。
她肤若凝脂,乌发如墨,一身荷茎绿的宫装衬得她格外清冷沉静,仿佛融进了这汪湖水,与风景一道入了画。
荷茎绿的颜色最挑人,寻常人用不好只会觉得老气,但桑青筠驾驭得极好,雪肌绿衣,琅嬛仙貌。
后宫美人无数,他还从未见过谁能将清冷和艳色融合在一起,偏偏她能。
站定不动时恬静温婉,满身的清宁书卷气,唯垂眼轻笑的时候红唇微勾,透出抹活色生香。
他走下御辇,伸手扶了桑青筠起身:“等了多久?”
桑青筠低眉浅笑:“等陛下多久都不算久,方才和万充衣还说了会儿话呢。”
直到这时,谢言珩才注意到她身边还站了一人。
万充衣,他没什么印象。
看到陛下的视线扫过来,万充衣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里了,本以为陛下会问她两句,亦或是多看她两眼。
谁知陛下只扫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身侧的戴铮命人上前开路,伺候着陛下和明淑仪登船。
她就这么站在身后,看着陛下牵着明淑仪走向岸边。
那种被全然忽视的渺小感从未这么强烈的涌上心头,让她觉得越发难以承受,难受的同时也生出了极强烈的自弃情绪,眼泪霎时便落了下来。
就算入宫了又能怎么样,和在家里的时候没有任何两样。
她还是一样的被人忽视,一样只能看着别人光鲜默默哭泣,她什么都不算,什么好的都没有。
身侧的宫女低声安慰着:“小主别难过,明淑仪正得宠,陛下一时顾不上旁人也是有的。”
万充衣点点头,小声抹了眼泪:“我知道,我就是……难免有些失望。”
“走吧,咱们去黎宝林那里坐坐吧。”
第45章 第 45 章 哄她
太液池上, 精美宽敞的御舟载着谢言珩和桑青筠一行人往蓬莱岛的方向去,小舟悠悠,船桨漾开的层层水波离岸边越来越远。
这艘御船是太液池上最豪华也是最大的一艘, 足足有两层高,上下两层都能容纳人行走,四角梁皆挂了薄纱, 顺水前行时有粼粼微光,十分风雅。
桑青筠和谢言珩没上第二层, 只让宫人将第一层的轻纱全都绑起,视野倏地开阔,冰凉的湖水就在跟前。
她从湖里掬起一捧水,看着清澈透凉的水从指缝里溜走,温声问:“陛下怎么方才怎么不问问万充衣来不来?您如此明目张胆的偏心嫔妾, 就不怕其他嫔妃吃醋吗?”
谢言珩懒散地靠在身后看她玩水:“桑青筠。”
“你这是明知故问。”
他手中拿了把玉骨折扇把玩,有一搭没一搭的:“你还在朕身边做女官的时候, 朕就摆明了偏心你, 你看不出来?”
桑青筠捧着水玩儿的动作稍顿,白玉无瑕的侧脸霎时染上一抹浅淡的绯色:“嫔妾当时一心侍奉陛下,只以为是陛下赏赐嫔妾忠心的恩典, 旁的并未看出。”
手中的折扇被一把合上,谢言珩说:“当真看不出?”
“朕倒是看出你最擅装傻,三年如一日。”
说起装傻,这本是帝妃二人间的情趣, 可不知怎么, 桑青筠却没来由的想起以前,鼻尖骤然酸涩起来。
她想起自己为了明哲保身如何在后宫装傻充愣,想起自己为了获得自由如何忍气吞声在各位妃嫔间周旋, 也想起谭公公,想起他慈祥的笑脸。
他总是那样挂念着她,怕她受委屈,怕她过不好。她亲手缝制的护膝入夏了根本用不上,可他还执拗的带进行宫里去,和小福子笑着说,这是青筠亲手做的。
桑青筠的眼中滚烫,这样温暖关切的话语,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算起来,其实谭公公也才走了一个月左右而已。
可她却觉得每一天都过得这么漫长,好像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谁一出生就会装傻充愣,谁又没有自己的愿景和心气儿?若不是没办法,谁喜欢卑躬屈膝含糊其词?
可就算她谨慎成这般模样,就算她想要的一切只是宫中这些大人物唾手可得的东西,她都得不到。
桑青筠咬紧牙关,眼泪不受控地一颗颗落下来,就连浸在湖水里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彻骨的凉。
谢言珩眉头一皱,径直将她揽入怀中,怕她掉进水里去:“怎么哭了。”
“朕说错话了?”
桑青筠伸手攥住他的衣襟,越哭越伤心,到最后甚至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起来。
她哭得可怜,眼角红,鼻尖也红,拼命扯住他衣襟的动作似海上溺水之人的唯一救赎,再没这么可怜了。
谢言珩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也承认她哭得时候委实很美,梨花带雨不过如是,但他看在眼里仍然觉得不太舒服。
指腹轻柔抹去她眼角的热泪,谢言珩怕她伤心太过,缓了声音,“阿筠,告诉朕。”
“陛下,不是嫔妾非要装聋作哑……”桑青筠将头埋在他臂弯里,因为用力的哭泣,她甚至有些缺氧的颤抖,“是不得已……为了能安稳的活下去,为了不得罪任何人,嫔妾真的不得已。”
她仰起头,纤长白皙的脖颈弓起美丽的弧线:“嫔妾是没办法……”
“嗯,朕知道。”
其实谢言珩很清楚,在宫里为奴为婢,哪怕位置站得再高都不容易。但换句话说,宫里的任何一个人拿出来都不容易,无非是一级压着一级,各有各的苦,越是底层越苦。
御前三年她经历过的为难多了去了,他知道,她是十分能忍耐也很会开解自己的人,不至于因为他的一两句话就伤心至此。
这不过是一个导火索,定然还有别的原因,一个能直击她心底的原因。
这般想着,谢言珩忽的便想到了那日她深夜哭着来求自己。
是为了一个太监求医。
那晚他命周太医随她去医治,后来也大致了解前因后果,但他从未问过后续,也未曾在意过后宫中一个太监的生死。
他是一国之君,心中装了太多江山社稷,后宫的小人物成千上万,除了重要的人和事需要留意,余下的都该由皇后打理。
所以哪怕知道这个人与桑青筠关系匪浅,他也不曾多问,只要桑青筠要什么,他给便是。
可今日看她这般狼狈脆弱的模样,谢言珩恍然生了出了些悲悯和不忍。
他开始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她如此在意,也好奇桑青筠的过去,好奇她从前都经历了什么。
谢言珩第一次想要完整的了解桑青筠。
“阿筠,”他怀中抱着她,一贯清冷的嗓音此刻却是在哄人,“不哭了。”
“你瞧,蓬莱岛到了。”
蓬莱岛本就是太液池上特意开辟出的一块地方,风景不似宫中那般肃穆端庄,反而更显山清水秀,今日陛下要来避暑,上头特意命人收拾过,格外得干净整洁。
御舟缓缓停靠在码头,船身撞在岸边时,有两下剧烈的摇晃,桑青筠擦干眼泪要起身的动作一个不稳,再度跌回了谢言珩的怀里。
谢言珩似笑非笑:“阿筠舍不得朕?”
桑青筠眼角犹带泪痕,可此时也禁不住陛下的戏谑,缺氧致红的脸颊再度粉了几分:“陛下不正经。”
谢言珩低低一笑。
陛下和明淑仪言谈举止亲密,船上侍奉的宫人早就背过身去,低眉顺眼只当听不到。
可到底都是活生生的人,桑青筠也从这个位置经历过,自然知道她们表面看起来缄默不言像木头人,实则心中对一切都很清楚。
她方才失态,不光跌回陛下怀里,在水上行驶的时候还将陛下的衣襟扯了又扯,生生攥出了一团褶皱,当下稍稍偏过头,好听的嗓音细细柔柔:“嫔妾方才失仪,不慎将陛下的衣衫弄皱,还望陛下见谅。”
方才在他怀里哭了个痛快的胆子呢?醒了又装作若无其事来。
究竟是谁不正经。
谢言珩牵着她上岛,轻描淡写道:“爱妃有心,朕岂会怪罪。蓬莱岛一应事物本不如后宫周全,既如此,不如朕这件常服便由爱妃亲自来洗吧。”
亲手给陛下洗衣服?
桑青筠怔了瞬,还没细想,牵着她的大手又紧了紧,生怕她丢了似的。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连里衣也要嫔妃来洗吗?若洗不干净呢?”
谢言珩笑了声,又想起那日第一次得知她给自己洗贴身衣物时的怔然,存了心思逗她:“里衣又如何?羞了?”
身后的宫人们只远远的跟着,没跟的太近免得叨扰到陛下和明淑仪,所以此刻说话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
桑青筠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不是没碰过,怎么还这么羞。”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陛下堂堂九五之尊,怎么能说话如此孟浪?
这还是她心中那个清冷疏离,心思难测的陛下吗?
同他相处的越久越觉得,陛下才不是什么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
什么山巅雪,什么水中月,都是欺骗外人的假象罢了。
分明是坏心眼,是饿鬼。
她是最老实的人了,总叫她在言语间难以招架。
桑青筠不肯服输地应下来:“嫔妾今晚给您洗干净就是了。”
从前她经常给自己洗衣裳,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更算不上什么粗活。
但谢言珩没打算真叫她干这些,不咸不淡的翻篇了:“还真打算洗?”
“仔细伤了手。”
话音甫落,大手包裹着的柔荑细微的动了动,桑青筠原本眼里的笑也敛去了几分。
她不知道陛下是不是介意。
介意她有一双不够完美的手。
虽说御前三年她不曾干过什么废手的活儿,可在进勤政殿做女官之前,她先是在尚宫局做最低等的粗使宫女,后面得了几位司簿典簿的赏识才慢慢提拔上去的。
所以她的这双手相对其余嫔妃的养尊处优、精心保养而言,就算日日涂膏子养着,也称得上粗糙了。
桑青筠并不介意自己的手,她不会否定自己来时的路。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陛下会不会在意。
方才在御舟上时,他那样耐心又温和的托举起她崩溃的瞬间,让她感激的同时也生出点不可明说的晦暗来。
陛下会一直这样待她好吗?
她到底不是出身名门世家,不是礼仪和见识都精心培养过的大家闺秀,若她的不完美之处暴露的越来越多,新鲜感过去后,陛下待她又会如何?
是渐渐忘怀,还是将来有更合心意的新人之后将她如宫中那些嫔妃一样忽视掉。
桑青筠不知道。
但她需要陛下在意她,一直在意她。
直到大仇得报为止。
她说:“嫔妾会好好养着手的。”
桑青筠停下脚步,仰起头看向他,画一般动人的眉眼潋滟生波:“您别嫌弃嫔妾,好不好?”
谢言珩的脚步倏然一停,在听到她的话时淡淡转头。
这叫他又想起以前她在御前的时候,也总是这般揣摩他的心意。
动不动就奴婢知错,时不时便奴婢省得。
但他其实什么都没说。
她总是如此小心的,谨慎的在他身边。
叫他很想强硬的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再揉碎她的纤腰,狠狠的欺负她,让她不许再说出这样有距离感的话来。
从前他总是克制着自己的欲/望,不会勉强她,也不会失了自己的身份。
但现在他不必忍。
“桑青筠,朕什么时候说过嫌弃你。”
谢言珩的个子比她高出不少,虽然她已经称得上高挑了,但在陛下跟前仍然显得小鸟依人。
他长臂一揽,她便整个被紧紧禁锢在了怀里,龙涎香的气息顿时四溢在鼻腔。
“你的手,朕碰的还少?”
第46章 第 46 章 太妃
好闻的冷香顿时将桑青筠紧紧包围, 如此蛮横不讲理的安慰方式,反而比甜言蜜语更有说服力。
他能毫不犹豫的将她拥入怀中,所谓介意不介意瞬间分明。
陛下不在意一双手是否完美无瑕, 他宠着的是一个人,不是一双手。
桑青筠顿时赧然地偏过头,说话的声音也因为不好意思而变得细微:“您没说, 是嫔妾自己觉得。”
“您看,”她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摆在他跟前, 白皙的指尖有一两个薄茧,“其余嫔妃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后宫嫔妃中恐怕唯有嫔妾自己有。”
“正因为您的宠爱来得太多太好,嫔妾不知如何才能将您久久的留下,所以只能极力希望自己能够完美,能够胜过她人, 唯有这样,您的眼神才能多落在嫔妾身上几个瞬间。”
桑青筠温声说:“所谓有所求才会有所虑, 您不能怪嫔妾胡思乱想。”
“哦?”谢言珩再度牵着她往前走, 指腹摩挲到微微凸起的薄茧上,“阿筠的意思,是希望朕常来了?”
“后宫这么多嫔妃, 谁不希望陛下常来?但陛下只有一个,自然是陪了这个陪不了那个了。”桑青筠一笑清浅,微风吹过她颊旁青丝,“但嫔妾贪心, 希望陛下能一直念着嫔妾。”
过去三年里, 桑青筠一贯是个内敛的人。他们之间的相处总是浅浅淡淡的,从不深入,偶尔越界的试探也无疾而终。
因此能听到桑青筠吐露心声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 她并不是跟谁都能说出这样的话。
越是明白这一点,谢言珩便越是受用。
“嗯,朕答应你。”
蓬莱岛上的一切都精心布置过,连花草都能看出修剪的痕迹,四处亭台擦拭得干干净净,陛下和她走到哪儿都能直接歇脚。
甚至连午膳和茶水也都备好了,一应俱全。
此处远离人烟,不被打扰,加上今天是休沐日,谢言珩这是要陪桑青筠一整天。
依山傍水,远离尘嚣。
这曾经是桑青筠梦寐以求的生活,可如今实现却是在宫里,物是人非。
和陛下并肩行走在蓬莱岛上的时候,她恍然又想起那日在玉芙宫。
他喝多了酒把她压在墙角,对她说的话。
自由、位分、无忧。
虽然注定知道这是醉酒后的胡话,可此情此景,当真是一场绮丽又美好的幻梦-
与陛下在蓬莱岛共进晚膳后,陛下回勤政殿批阅折子,桑青筠则趁天色尚早乘轿回了霁月殿。
谁知刚一进殿就觉得宫里的人似乎少了好几个,一问闻蕤才知道是他们几个结伴去茅房了。
蔓姬笑着说:“主子不在,这起子人就在这偷懒,哪儿有这么多茅房要去?这样的话快别挂在嘴边说,再污了主子的耳朵。”
闻蕤笑道:“还不是他们贪凉的缘故。主子今日给了好大的恩典,允许他们把供冰捣碎了搁到绿豆汤里,他们为了解馋,放了十足十的冰,每人都喝了好几碗。”
“殊不知解暑虽好,可一冷一热却是要闹肚子的,贪凉过头了,能不结伴去茅房么。”
桑青筠哑然失笑:“夏日都怕热,难得有冰绿豆汤喝,一时多喝几碗也是有的。不过绿豆本是凉性,加上冰更刺激肠胃了。”
“他们这会儿除了闹肚子还有别的吗?若情况要紧,传个太医过来配点药也好。”
闹肚子是常有的事,身为奴才,这些小病小痛早就习惯了,犯不上大惊小怪。闻蕤习以为常的笑道:“倒也没什么,就是这群人都聚堆抢茅厕,难免伺候您不周。”
吃坏东西闹肚子常见,但这么多人一齐不舒坦,桑青筠还是格外存了份心思。
她进宫没多久就出了不少事端,眼下虽清净,可其余嫔妃仍然虎视眈眈,能小心还是要小心些点。
斟酌一番后:她温声道:“去请个太医来瞧瞧吧,他们吃剩下的绿豆汤还有吗?也让太医一并验过,开些药来好的也快些。”
主子仁慈,愿意请太医来医治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光得有仁心,还得有能耐才行。
太医署平时忙得脚不沾地,有些不得宠的嫔妃生病了都不一定请得动,别提是特意走一趟来医治下人了。
也就是明淑仪被陛下搁在心尖儿上,半个月不承宠,名牒刚挂上就和陛下去蓬莱岛避暑了。
闻蕤欢喜地吩咐人去请太医,殿内一时只剩下了桑青筠和蔓姬两个人。
蔓姬低声说:“主子担心这不是一个巧合?”
桑青筠缓缓点头:“夏日贪凉固然容易致人肠胃不适,但同时让这么多人不舒服还是巧合了点,咱们宫里不是没出过事,凡事小心些也是好的。”
不出许久,霁月殿的宫人带着太医进了内殿。
来的人是太医署的王太医,平时会给资历久的太监和嬷嬷看病,请他来不算越了规矩。他进来后先向桑青筠行礼问安,然后开始挨个儿给那些肠胃不适的宫人看诊。
等一一看罢,王太医才拱手弯腰道:“启禀明淑仪,微臣已经为您宫中的宫人挨个诊过脉,除了因为寒凉之物所致的肠胃不适意外,并无看出什么不妥。”
“其实自入夏以后,后宫之中因为肠胃不适而请脉开方的不在少数。要么是冷热交替,要么是因为寒凉之物摄入过多,再有便是食用的食物变质了,都会让人肠胃不舒坦。”
“微臣方才得知他们都饮用了加入冰的绿豆汤,还摄入不少,那就更是了。”
桑青筠好看的眉头微蹙:“那残羹验过也无碍吗?”
王太医确认无误:“是,那残羹并无不妥,微臣细细看过多次,可以肯定是无毒的。”
思量一番后,桑青筠点了点头,蔓姬立刻拿出一包银子上前塞到了王太医手里:“今日劳烦王太医走一趟了,一点心意,拿去买些茶水喝。只是本嫔今日所问之事还请不要告知旁人,只说本嫔宫里的人吃坏了东西,请你来开药看诊即可。”
宫中的争斗从来没有过消停的时候,王太医在宫里的年份不短了,又不受上面重视,自然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
何况这位明淑仪近来十分得宠,又出手阔绰,他还是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的:“微臣明白,一定不会辜负嫔主所托。”
事情了结后,小福子送这位王太医离开霁月殿,桑青筠思前想后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支颐靠在软榻上掩面打了个呵欠。
近来事情一件件都朝着她来,也许是她神经太敏感了也不一定。
今日去蓬莱岛本是为了避暑休憩,但陛下又存了心使坏,在蓬莱仙殿里要了她这么多次。
还好陛下今夜不来霁月殿,不然这哪儿是歇息,比轮值还累人。
算算日子,再有半个月就是中秋宴了,每逢大宴都不太平,也不知道这回又会发生什么事。
就在桑青筠歪着身子看书,准备再晚点便收拾着就寝的时候,殿外突然走进来值守的宫女,躬身道:“主子,赵太妃身边的宫女来请,说太妃娘娘想跟您说说话,不知您方便不方便。”
等了这么多天,该来的还是来了。
桑青筠捏着书的力道更重了几分。
自从半个月前赵常在因为陷害她得风疹被陛下降位禁足后,她就知道赵太妃不会真的坐视不理她这个亲侄女。没想到禁足了这么久,赵太妃也真沉得住气,既没向陛下求情,也不曾找她的麻烦,全当这事没发生过。
但她才挂上名牒,今日又和陛下出游回来,太妃这会儿请人,可见也不是全然把这事不放心上的。
这位赵太妃名义上是太妃,虽不管后宫中事,可跟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和太后没区别。
桑青筠是先帝还在位时就在宫里伺候的人了,很清楚陛下当初是如何孝敬太妃和已故的太后的。
赵太妃和太后在宫中相依为命数年,虽不是亲姐妹却比亲姐妹还要好,彼此信任,彼此扶持。所以赵太妃虽无子嗣,对陛下却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的好,甚至更细心。
孝之一字大过天,这也是为什么陛下分明对赵常在没有任何意思,却依旧纳了她为嫔妃的原因。
她在御前伺候陛下的时候,曾给赵太妃送过几次东西,传过几次话,太妃还曾留她喝茶。太妃的性情温柔慈祥,并不是工于心计的人。
但正因如此,她才不知道赵太妃传自己去要说什么做什么。
太妃耳根子太软,心也太软。
若真的是为了赵常在敲打她,威胁她,桑青筠反而无所畏惧,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可这种慈祥的长辈,她反而束手无策。
夜渐渐深了,殿外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跟前跃动的烛火暴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她足足半晌没说话。
踌躇片刻,桑青筠最终搁下书卷站起了身:“蔓姬,在咱们宫里挑些好的药材补品过去,我记得陛下前些日子赏了不少。去见太妃,总不好空手过去。”
第47章 第 47 章 提醒
夜色已晚, 外头不似午间那么热,桑青筠没有再传步辇,选择了自己走着过去。
蔓姬和小福子跟着她一道前往, 手里都捧着一个锦匣,里头是专门选出的上好补药。
精心挑选礼物和步行前往,不外乎都是为了给赵太妃留下一个好印象, 不至于册封后的第一次见面就落了下乘。
桑青筠本就无依无靠,在宫中除了陛下的宠爱什么都没有, 在后宫里得罪其余嫔妃就算了,若无必要,她不想连赵太妃也仇视自己。
赵太妃的地位,以现在还没站稳脚跟的情形而言,无疑是蜉蝣与大树。
陛下虽眼下宠着她, 但她也自知没那个能耐可以胜过亲如生母的太妃。
慈安宫地位超然,周遭十分安静, 桑青筠刚走到门口, 就闻到了里头传来的淡淡檀香味。
门前值守的绿衣宫娥见是她来了,福身行礼后左右退开,恭敬道:“明淑仪请, 太妃娘娘已经在主殿候着了。”
主殿?
这么重视她吗?
桑青筠轻轻颔首,提裙迈过门槛,穿过庭院徐徐走到了主殿内。
她脚步放得轻缓,连院内沉睡的白鹤都没惊动, 说话的声音也沉静温和:“嫔妾淑仪桑氏, 给太妃娘娘请安。”
赵太妃正在亲手泡一壶茶,看见是她来了笑着招呼:“青筠来了,快过来坐。”
如此亲昵自然的称呼, 桑青筠颇为意想不到。
从前她还只是陛下身边的一个女官时,太妃的确这么唤过她的名字。但太妃这么称呼一是为了拉近关系好问陛下近期的情况,二是以示奖励,好让她侍奉陛下更上心仔细些,与现在的情形并不一样。
她从未想过,分明才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她的亲侄女降位和禁足,太妃还能这样毫无芥蒂地叫她的名字。
太妃客气,桑青筠却不能不知礼数,她不敢放肆,按着规矩走到太妃下首,坐在了圆凳上。
“嫔妾册封后第一次来慈安宫,为敬孝心特意带了这些补药,不知您合不合用,还请您收下。”她摆摆手,身后的蔓姬和小福子将锦匣打开露出里头的药材,又把锦匣搁在了太妃跟前的圆桌上。
赵太妃垂眼一瞧,乐道:“巧了,和皇帝上回来送哀家的东西差不多,你们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桑青筠桌下的手猛然绞上手帕,一时拿不准太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嫌她的礼送的太没新意,还是笑她穷酸?
宫里这几年,她没给自己攒上什么好物件,能换钱的都换成了钱准备将来出宫养老,但尽管是这些,也都在谭公公病重的时候拿出去花销掉了。
现在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是册封后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陛下赏赐的,若想搜罗到什么天材地宝献给太妃,她做不到。
“太妃若不满意,嫔妾下回再另选更好的物件带过来,还请太妃恕罪。”
看着她谨慎小心的样子,赵太妃温和的笑道:“皇帝送的东西岂能有差的?你和他送的差不多,那便是最用心了。”
手中的一壶茶正好到了火候,赵太妃斟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了桑青筠手边:“哀家知道你原先是最会做茶的,尝尝哀家的手艺怎么样。”
太妃赐茶,桑青筠不敢不喝,只好举起杯盏先嗅再品。初闻是一阵淡淡的荷花香,细抿下去,先是极润的一股甜意,后劲儿却带着微微的凉意,从舌根到喉间都透着甘凉。
“您这确是好茶,嫔妾敬服,”她将杯子重新搁回桌上,“似乎是荷花上的晨露所泡,里头还有苦丁和碧螺春的味道。”
赵太妃立刻笑起来,对着身侧陪着的嬷嬷说:“你瞧瞧,哀家就说了,哀家和青筠这孩子合得来。”
“这泡茶的水是荷花上的晨露,清冽馨香,茶叶用了苦丁和碧螺春,还有一点点的白茶。”
赵太妃将茶喝尽,慈祥道:“哀家混了这么多种茶,搁在茶道大家嘴里那可是暴殄天物,但哀家觉得茶本是让人喝的,也不拘什么规矩,合个人口味才是最好。”
“苦丁和碧螺春都是能让人清心的茶,往往先苦后甜,但白茶入口甜润,又中和了前调的苦涩,喝起来清冽回甘,在夏日令人格外舒心。”
“加之荷花有佛性,最是温和。哀家觉得,你就是这样一道茶。”
她又给桑青筠斟了一杯,娓娓道来:“这些年,你是什么脾性哀家心里清楚,知道你向来安分守己,绝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
“瑜烟自小娇惯,在家中养得浅薄无知,自视甚高,入宫后又一直不顺心,这才受人挑拨对你下了手,此事是她的过错,皇帝对她有什么处罚都是应该的。但哀家今日叫你来,并非是兴师问罪,而是知道你养好了身子,特意跟你赔个不是。”
桑青筠立刻起身屈膝,低下头:“嫔妾怎能让太妃向嫔妾赔不是,这是折煞嫔妾了。”
“赵常在不论做了什么都该由她一力承受,又怎能让您代她受过?此等僭越之事,嫔妾万万不敢。”
赵太妃叹了口气:“快起来坐下。哀家就是怕你心中介怀才特意选在你养好身子的时候请你过来,你这孩子,怎么还如此见外?”
“当初你做女官的时候,待哀家倒比现在亲近些。是因为瑜烟那孩子的缘故,还是因为琦玉?你们立场不同,彼此又生了嫌隙,你心中防备也是有的。”
“但哀家今日也说句真心话,你得宠,哀家心中是欢喜的。”
桑青筠垂下的睫毛颤了颤,仍然不敢相信太妃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她始终认为,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示好,大多都有其背后的含义。
平民之间尚且如此,后宫里的人就更是了。
何况她是赵常在的姑母,也是元贵妃尊敬的长辈,自己又算什么?
桑青筠抿唇不语,赵太妃才又道:“于私,哀家是赵常在的姑母,也是看着陛下和贵妃长大的,自然希望她们能够事事顺遂。可于公,哀家却很清楚,瑜烟浅薄,琦玉心思简单,都不是上好的人选。”
“你稳重、聪慧,更难得的是皇帝喜欢你,愿意留你在身边,这就很难得。”
“哀家是一手把皇帝带大的,知道他是什么样淡薄的性子。这么多年,身边一直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投到国事里一进就是一整天。可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有三灾六病,若没个歇息的时候,没个能帮他纾解,那人就会像一根紧绷的弦,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断。”
“哀家看得出他很满意你,待你的种种用心,连贵妃都不曾有过。哀家也很愿意你将来能走到更高的位置上去,不仅能长久的陪着他,也能帮着他料理后宫,让他能够免些烦忧。”
“但作为过来人,哀家想劝诫你,有些时候并非睚眦必报就是好的。”赵太妃的眼中透出追忆之色,“很多时候,敌人会变成朋友,朋友也会变成敌人,永恒不变的唯有立场。”
“只要不是生死之仇,偶尔留一线,或许将来能帮到你。”
桑青筠缓缓抬眼:“娘娘指的是赵常在吗?”
赵太妃点点头,复又摇头:“是,也不是。”
“哀家自然有私心,不希望你和瑜烟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此言也的确是出自真心。”
“宫中生存不易,皇帝宠爱你固然是好,可最要紧的是生个孩子。”说到这里,赵太妃从自己头上取出一只纯金打造的凤尾逐珠钗,放进匣子里搁在了桑青筠身边,“越是虎狼环伺,越是别让自己势单力薄。”
“中秋宴快到了,该团团圆圆,和和气气的。”-
从慈安宫出来后,桑青筠的心里一直闷闷的。
赵太妃仍如记忆中的那般慈祥,也并未给她一丝一毫的脸色看,可正因这样,她的心才格外沉重。
她对自己,欣赏有之,劝诫有之,提点有之,可言外之意,还是为赵常在说话。
赵太妃不希望自己和赵常在从此仇恨下去。
虽说桑青筠不明白她为何有这般打算,但就她自己而言,她并不会仅仅因为赵太妃的几句话就对赵常在亲近。
虽然赵常在并非心机深重之人,也尚有自己的良知,但在后宫里,信任不该信任的人是要命的。
将来只要赵常在不再招惹她,她不计较就很已经很大度了。
但今日太妃邀她前去,除了这些她已经听出来的事,桑青筠总觉得还漏了点什么。
知觉告诉她,太妃似乎在提点她什么,也在提醒她什么。
可将今日太妃所说之话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遍,桑青筠仍旧没有想出头绪来。
这种隐隐的不妙预感从傍晚回宫时就萦绕在心头,从慈安宫出来以后便更重了。
提着灯笼走在回昭阳宫的路上,桑青筠心事重重,连身后蔓姬和小福子的脚步都放缓了下来。
谁知途径太医署的时候,刚拐过一个弯,迎面便撞上来一个冒冒失失的小药童,一下子将蔓姬撞倒在了地上,连桑青筠都踉跄了一下。
“嫔主恕罪,嫔主恕罪!皇后娘娘晚间胎动不适,奴才为周太医取了东西回来只顾着赶路,不想冲撞了嫔主,还请嫔主宽恕!”
桑青筠抬眸看向他,淡淡道:“你说皇后娘娘胎动不适?可皇后的胎气不是一向稳固吗?”
药童满脸的焦急,忙说道:“皇后娘娘怀孕时本不是适合有孕之身,虽体弱气虚,但之前好好养着一直没什么问题。不知是不是苦夏的缘故,娘娘这段日子都夜间睡不好觉,时常觉得隐隐腹痛,但周太医把了脉说问题不大,只是需要施针疗养几日,奴才这就是要送整套的银针去凤仪宫呢!”
“既是事关皇后娘娘和龙嗣,你便快些去吧,下次当心些便是。”
小药童千恩万谢的小跑着走了,身侧的蔓姬哎呀一声,连忙从地上摸起一根金灿灿的钗来。
“幸亏没摔坏,不然可就糟蹋了太妃的心意了!”
桑青筠顺势看过去,那支凤尾逐珠钗在灯笼下发着暗幽幽的光,格外耀眼夺目。
第48章 第 48 章 疑点
蔓姬把金钗重新装回锦匣里, 格外注意拿稳别再掉了,桑青筠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关窍。
再晚点就到宫门下钥的时间了, 她没在原地停留太久,带着蔓姬和小福子继续前行,在路过凤仪宫的时候抬眸往里头看了一眼。
夜色浓郁, 弯月如钩。
本该是关门入寝的时候,凤仪宫此时却宫门大敞, 明亮如昼,里里外外都堆满了人。
方才听那个小药童说,皇后的问题并不算严重,可闹起来的架势却这么大。
到底是中宫的肚子要紧,谁知道里头怀着的是不是第二个嫡子呢?
从前宫里都说贵妃和皇后分庭抗礼, 皇后有嫡子都逊色贵妃一筹。但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即使皇后肚子里没这个孩子都隐隐盖过贵妃, 贵妃将来的地位恐怕更是岌岌可危了。
说起来, 贵妃当初能够这么得势无非是倚仗两点,一,她有陛下的宠爱, 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不轻。二,她的母族是纪氏。
眼下最要紧的宠爱没了,不过短短几个月就成了现在这样。
若她是贵妃,她也急。
若她……是贵妃……?
桑青筠眉眼一凛, 从锦匣里再度拿出了那支凤尾逐珠钗, 幽幽烛光下,上头的纹路依然清晰。
宫中并不仅仅只有皇后才能用凤尾的装饰。妃位以上可以在衣衫和发饰上使用,只是规则不一。
宫中服饰要求, 唯有皇后才能用九凤,但贵妃可用七凤,妃可用五凤。
凤尾逐珠——
而最珍贵的东珠,按着规矩只能给皇后使用。
贵妃厌恶极了皇后,近期又再度失宠,频频动怒,甚至身子抱恙,请了太医去看。
那就说明她的内心绝对不平静,甚至已经到了崩塌的边缘,对身子的损害便是一个证据。
换句话说,贵妃会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再产一子,从此压得她无翻身之地,那才无人会信。
察觉到这一点后,桑青筠猛然攥紧了手中的金钗。
难道贵妃已经对皇后做了什么,今日皇后动了胎气只是一个预兆?那么太妃是察觉了什么,但碍于身份并不打算插手?可若真是太妃知道了什么,又为何要提醒她呢?
这一个个的问题都没有答案,她需要好好捋清思绪。
凤仪宫门前耳目众多,桑青筠的步子只顿了一瞬便挪开了视线,加快速度走回了昭阳宫。
就算有疑心,她也不会告诉皇后。
对皇后,她心中始终存着一个疑影。
这也是她对皇后并不太过亲近的原因。
这些年在宫里她把一切看在眼里,知道皇后的确贤德,性情也一板一眼。但最近开始,桑青筠总是看不透她。
她对皇后尊敬有之,更兼具她和皇后都盼着贵妃倒台,算是统一战线的人。
但即使如此,她依然不会全然信任皇后。
谭公公的死还有很多谜题,她至今都不曾想明白。譬如那份难以复刻的账本是谁动的手脚,那毒药又到底是不是从离州而来。
这一系列的事看似合理,现在想来却有太多的巧合。
贵妃的确是杀人的刽子手,可她的刀从何而来,又不偏不倚地斩向了谭公公?
桑青筠没证据,也暂时没有想通皇后究竟是不是推手,但她觉得,皇后在这些事里扯得太干净,也太无辜。可偏生这么无辜的人因为此事占尽了好处,贵妃也如愿一错再错,在陛下心里落了不少影子。
过去的事和现在的事如风暴一般在脑海中肆虐,压得她胸口沉闷,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可最艰难的是要从一堆看似毫无关联的讯息里抽丝剥茧,找到真相和最关键的信息,那就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的了。
不过,赵太妃的提醒对她而言是个机会。若事情真的如她猜测这般,她或许能在中间做点什么。
回到昭阳宫的时候,服了药的宫人们已经好转多了,不再如傍晚时那般频繁闹肚子。
桑青筠没再让他们起身伺候,只带着蔓姬进殿内想事情,谁知刚一进去,殿内积攒的冷气便让她浑身打了个冷战,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不知不觉间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蔓姬体贴地上前替她将宫裙脱下来,钗环尽褪后又换上干净的丝绸寝衣,轻声说:“主子今儿出了一身的汗,得赶紧擦干身子换上寝衣,不然寒气入体就不妙了。”
桑青筠的身子顿了一下:“你说什么?”
蔓姬不明就以,但依旧重复了一遍:“夏日虽热,可也是最容易得风寒的时候,您出了一身的汗,得赶紧擦干净换上干爽的寝衣,不然寒气入体就糟了。”
寒气,入体?
她默了几个呼吸,点点头没说话,换好寝衣后坐到了冰盆前头的软榻上去。
这一盆冰已经化了一半,一靠近就能感觉到丝丝凉意,今年长安的天格外热,若不是每日都有冰供着,还不知道这个夏天要怎么过。
每日用冰,会导致寒气入体,诱发风寒么。
她记得,那个小药童说了一句,皇后隐隐腹痛。据她所知,今年皇后格外怕热,凤仪宫也是供冰不断的。
谨慎斟酌一番后,桑青筠唤来了蔓姬:“蔓姬,去库房找些小瓶子来,别惊动了人。”
蔓姬猜不透主子的用意,问:“您要多大的小瓶子?装什么用?”
“装这个,”她敲敲跟前的冰盆,轻声说,“以后你每日都从冰盆里盛水出来,灌到小瓶子里,再封上口,标注好日期。”
“我虽然也说不准它到底有没有用,但小心些总没错,你悄悄的做就是了。”
如今宫中的形势风波诡谲,暗中还不知有几双手在操纵。
太妃既然提醒了她,她也察觉出了不对,自然能多谨慎就多谨慎。
皇后、贵妃、冰盆、太妃,一件件的事萦绕在心头,想多了疲累不堪。
再过半个月就是中秋佳节了,这是每年最重要的宫宴之一,到时候阖宫嫔妃和皇室宗亲都会齐聚一堂。
宴饮、歌舞、赏月、还会放半个时辰的烟火供长安城的所有子民一道欣赏。
实打实的是一场盛会。
太妃说,中秋宴快到了,该团团圆圆,和和气气的。
虽说只是简单的一句话,里头却蕴含了太多深意需要细品。
待蔓姬将今晚的冰水存好后,桑青筠又说道:“放进陛下赏的冰鉴里存着吧,再敲打敲打霁月殿上下,这些时日无事尽量不出门,更别沾染贵妃和皇后身边的人。待过了中秋,天凉快起来再说。”-
自从去过一次慈安宫以后,桑青筠除了正常去给皇后请安和侍奉圣驾,再也没有离开过一次霁月殿。
但她也不再和之前一样那么依赖用冰来取凉,陛下不来的时候,大多换成了冰凉的井水。
虽不及冰那么好用,可为了安全着想,捱一捱也过了。
冰鉴里的瓷瓶子已经攒了十来个,进到八月里以后,上旬一过完,明显就觉得天一日比一日凉快了下来,不似七月份那般难熬。
这半个月里,皇后每日都要由太医请脉,贵妃也频繁不适,传召了好几回太医。
人人都看得出,风平浪静的后宫酝酿着一场风暴。
时间很快就到了中秋宴当日。
因着晚上要有大宴,皇后特意免去了当日的请安,距离晚间宴会还有不短的时间,桑青筠干脆叫了黎熙熙来说话,等时辰一到便和她一起走过去。
黎熙熙今日专门换了一身嫣红色的宫裙,挽了百合髻,打扮后看起来格外俏皮灵动。
自从上次去钟灵宫帮她收拾了那群刁奴,黎熙熙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好,这些天终于开始恢复往日的神采。
看到黎熙熙的变化,桑青筠心中十分欣慰。
谭公公已死,桑青筠身边再也没了熟悉的亲人,黎熙熙是唯一一个。
尽管她知道和熙熙多年不见,兴许两人的感情不如从前,可这些日子里熙熙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
所谓用人不疑,她既然答应过自己绝不背叛,桑青筠便不会质疑她。
真心换真心。
当初太后和太妃能够姐妹情真一路走到最后,她相信她和熙熙也是如此。
就在她和熙熙坐在窗前剪彩纸玩,准备过几日天凉快了去放风筝的时候,小福子从殿外走了进来,躬身道:“主子,内侍省的人来了,说是陛下给您的赏赐。”
陛下派人送赏是好事,但小福子的神色看起来却不是很好,似乎欲言又止。
她狐疑地看了小福子一眼,暂时按下不提,温声道:“请进来吧。”
“奴才给明淑仪请安,嫔主长乐无极——”
来人站在最前头,满面红光,乐呵呵地笑着,周身的圆滑与他的年岁看起来十分不相符,几乎要让桑青筠认不出来了。
“小安子?今儿怎么是你来了?”桑青筠微不可察地皱了眉,面上带笑的看着他,只觉得不过短短一两个月不见,他变了好多。
小安子笑着让身后的人上前,把陛下赏赐的东西都摊开了主子看:“承蒙正监不弃,抬举奴才呢。今儿陛下赏下来物件,奴才一听是您,立刻就带人赶着过来了。”
“您瞧瞧,喜欢吗?”
陛下看重她,给她送赏送信儿的人往往不会随意打发了来,为了彰显体面,都是管事的亲自跑一趟。
今日是中秋,即使内侍省的人再忙也会给她这份体面,安排一个得力的人过来见她。
偏偏来人是小安子。
要么是知道小安子和她有几分交情,要么是小安子的地位在内侍省已经到了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可看他的站位和说话的语气,哪儿还是以前那个卑躬屈膝,沉默寡言的小安子?
竟比那些老太监还要市侩圆滑了。
第49章 第 49 章 真相
难怪小福子脸色不对, 他肯定是也察觉出什么,这才在小安子进来前提前预警。
桑青筠不愿意打草惊蛇,面上不显情绪, 仍是温和亲近的笑容,凑近一看盒子里头,是陛下命人为她雕的一只青玉簪。
这青玉簪的簪体是通透的翡翠, 雕刻成竹节模样,尾端则从竹节生出祥云, 卷起一轮新月,翠色也渐渐化成白色,实在是精妙极了。
小安子稽首笑道:“这可是陛下专门交代了给您的,说这只簪最衬您,比什么金器都要好。”
桑青筠笑着将它取出来搁在手里, 一上手就更看出它的珍贵来。这玉的色泽均匀通透,如冰似水, 且触手微凉, 颇有分量,是不是好东西一眼就能看出不一样来。
喜欢归喜欢,但眼下她最在乎的却不是赏赐, 微笑着摆了摆手:“今儿是中秋,你专程过来给我送陛下的礼,我自然也得给你们派点喜头。”
蔓姬拿出个荷包来,沉甸甸地落在小安子手上, 桑青筠客气道:“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你们几位拿去喝茶吧。”
小安子顿时笑意更浓,千恩万谢说了些吉祥话后由小福子亲自送了出去。
桑青筠把簪子放回锦匣里,让蔓姬收起来, 黎熙熙在旁边高兴地拍手:“就知道姐姐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这玉的成色我看比贵妃的还要好呢!”
“姐姐怎么收起来了,今儿不带着去赴宴吗?”
……
殿内一片寂静。
黎熙熙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着桑青筠从方才就淡下来的脸色,心里突突了几下,立刻压低了声音:“还是说……这有什么不妥?姐姐你可别吓我。”
桑青筠并未急着解释,而是耐心的等着小福子回来与她耳语了几句,确认无误后,脸色才彻底冷了下来。
见状,蔓姬抬起一只手,殿内伺候的宫女立刻退了下去,她自己也退到了门口守着,防止任何人探听殿内的消息。
瞧这阵仗,黎熙熙心中愈发紧张了。
桑青筠紧紧抓着膝上的衣裙,生生攥出好大一片褶皱,肩膀也微微颤抖起来:“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谭公公的事吗?”
“他死的不明不白,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至今都不能确认他究竟是被谁所害。可他的死疑点重重,诸多蹊跷,这些时日历,我一直都不曾停止寻找真相。”
黎熙熙低声说:“不是贵妃吗?之前宫里许多人都说,是贵妃为了和皇后争权才拿谭公公开刀,谭公公被打后不治身亡,您为了向贵妃复仇才爬上陛下的龙床。”
桑青筠合上眼,豆大的泪珠簌簌滚落:“贵妃是直接害死谭公公之人自然死不足惜!可这些都只是表面,里头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疑点。”
“谭公公生性谨慎,办事勤勉,他管着的账簿怎么突然就有了问题?害死他的人又到底是谁,毒药到底是从哪儿来?这些我都没查到。”
“可方才小安子过来,我霎时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他还是太年轻,藏不住心事,稍一得意就忘了形。”
她泪如雨下,却撑着一点一点直起腰,手握成拳:“小安子和小福子都是谭公公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说是义子也不为过。但以他们现在的资历,若没人抬举,想凭自己在这个岁数爬上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小福子是我册封后特意向陛下要来的,小安子在已经没了师傅,又有贵妃的眼线曹鑫在内侍省霸占着位置的情况下却执意要留在内侍省,起初我以为是他的心向着我,为了帮我在后宫尽快站稳脚跟。可方才小福子和说我正监是将他提了上来,内侍省上下待他又十分尊敬,我才想明白,恐怕他不是为了帮我才留在内侍省的,是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奖赏。”
“做宠妃的管事太监自然体面,可哪儿有在内侍省呼风唤雨来得痛快?不光宫人们巴结,油水丰厚,就连大部分嫔妃都不敢得罪内侍省管事的人。有这么光明的未来,他自然不愿意和小福子一般来霁月殿为我办事。”
黎熙熙听得专注,却还有很多地方不明白:“姐姐的意思是,小安子早就背叛了谭公公,那账簿是他动的手脚了?是有人许以重利,安排了这一局?”
她压低了声音:“是贵妃吗?她故意安排了这一出,就是为了取代皇后掌握内侍省,再把谭公公替换成她自己的人。”
桑青筠含泪笑了声,眼神是无尽的讽刺和薄凉:“若真是贵妃用内侍省的地位收买了小安子,那内侍省该是她的囊中物才对,何必废这么多心思安排曹鑫进去呢?”
“能有这个能耐的人只有皇后,在谭公公身死之前,内侍省上下几乎都是皇后的人,贵妃正是因为自己的势力渗透不进去才想着要拿谭公公开刀,而挑出的祸端正是账簿。谁能对谭公公的生活起居了如指掌,谁能得到谭公公如此信任?又有谁能让他们放心到跟着谭公公去京郊行宫?”
“就连这账簿也是皇后当着陛下的面亲自交给贵妃的,我当时就在现场,亲耳听到皇后说孕中不适,要辛苦贵妃代为协理后宫。皇后从前一向把大权看得极严,哪怕是二皇子病中都不愿意放手一分一毫,我当初还奇怪——”
“原来早从那个时候起,皇后就已经安排好了小安子,为谭公公埋下了必死的杀局。”
自黎熙熙入宫以来,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皇后宽仁贤德,贵妃得宠骄纵。所以在谭公公那件事后,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将谭公公的死都归咎在了贵妃身上,不光是她,宫里的所有人都这样想。
所以当她听到是皇后所为时,她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只觉得后宫果然没一个人的简单的,令人毛骨悚然。
可惊叹于姐姐心细如发的同时,黎熙熙又想不明白:“可谭公公不是皇后的人吗?自己辛苦栽培的人手死了,反而便宜贵妃安排了自己的人。虽说贵妃也因为处置谭公公有失公允闹到了陛下耳朵里,陛下近来多冷落贵妃,可这么算算似乎还是不太值得。”
“人做事总要有自己的目的,皇后付出了这么多,冒着宫权被贵妃接掌的风险也要引导贵妃杀了谭公公,那谭公公死后,皇后能得到什么?比她的一个亲信,比对内侍省的全盘掌握更有用?”
桑青筠开口,自喉间艰难的挤出了一个字。
“我。”
“当初我也想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这么做,所以一直不愿意认为皇后也是凶手之一。可今天我忽而都想明白了,皇后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我。”
“我和谭公公的关系知道的人不多,但谭公公在内侍省,我们每次见面都瞒不过内侍省的人。所以皇后很清楚我和谭公公的关系,知道我们的感情亲如父女。只要谭公公死了,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定然会找贵妃复仇。她牺牲一个手下,得到了一个和贵妃不死不休的好棋子,哪怕我不入后宫,仅仅在陛下身边做女官,那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何况我不仅如她所愿和贵妃势不两立,更因为我的得宠搅得后宫天翻地覆,让贵妃视我为死敌,”桑青筠自嘲地笑了下,眼泪顺着脸颊一串串滑落,“我真是一颗好用极了的棋子,是不是?”
“现在想想,就连谭公公最后中毒身亡,都不一定是贵妃下的手。说不定是皇后生怕我还不够恨,最后点的一把火。”
桑青筠一想到自己曾把皇后的恩典当成救命稻草便万念俱灰,黎熙熙的心中亦是又惊又俱。这么多繁琐的计谋和对人性的操控,若这一切都是皇后所为,那皇后的可怕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贵妃。
毕竟当人的感情极端波动的时候,伤心害怕都来不及,又有谁还会记得事情的细节,反复的推衍?若不是姐姐心思敏捷,恐怕也和她们一般只看得到表层,满心只把贵妃当凶手。
皇后……贵妃……都是坏人!
黎熙熙担忧不已,立刻冲上去抱住了桑青筠,哽咽道:“姐姐,若一个和你无冤无仇的人存了心想害你,那不论你有何等智计都不可能防得住。敌人在暗处,咱们在明处,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不要责怪自己。”
“皇后也好,贵妃也罢,你想怎么做我都陪着你,在后宫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绝不让你一个人面对。”
那些人身居高位已经占尽风光,却依旧贪心不足,为了争权夺势草菅人命。
她们究竟把他们这些普通人当成什么?想杀就能杀的猪狗吗?想怎么利用就能怎么利用的棋子吗?
姐姐说得对,人首先得自己立得住,若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那就不会有人把自己当回事!
黎熙熙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愤怒过,她看着桑青筠,一字一句:“姐姐放心,我一定帮你。”
桑青筠握住黎熙熙的手,眼底愈发恨意滔天:“是啊,她想当我做一颗好棋子,那我就好好的做一颗好棋子。”
“她以为我在明处,那我就好好呆在明处,让她以为我仍然懵然不知。”
“不是只有她能布局。”
“我也可以。”
眼下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她要皇后和贵妃都脱层皮,谁也逃不了-
日渐西移,华灯初上。
很快就到了动身去丰元殿参加中秋宴的时辰。
桑青筠重新更换了一身华丽得体的宫裙,补好了妆容,佯作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与黎熙熙提前步行去了丰元殿。
经过一整个白天的仔细推敲,如果她没猜错,太妃应当就是在提醒她,贵妃要对皇后下手了。
而赵常在的禁足也在中秋结束。
也许,太妃是在用一个有用的消息来换取她和赵瑜烟之间的和平,这也是身为长辈,太妃能想出最平和的解决方式。
但这消息的确有用,若这真的是太妃的本意,那么桑青筠接受这个交换。
丰元殿是宫宴所在地,面积宽阔,建筑恢弘,且地势较高,从后宫的侧门进去,要登上八十一层白玉阶。
桑青筠和黎熙熙一道往玉阶上走去,因为黎熙熙怕高,所以她们走得格外小心,步子也放得又轻又稳。
但许是因为她们并排一起走,走得又靠中间了些,黎熙熙还是险些滑了一跤。
就在桑青筠温声说让她小心一点的时候,黎熙熙却站起身子紧紧盯着她,眉眼凝重的说了句:“姐姐,不对劲。”
“这踏跺上涂了蜡油。”
第50章 第 50 章 插手
蜡油?
此时离宫宴开始还有段时间, 天色尚早,亮堂堂的的阳光打在黎熙熙脚边的踏跺上,桑青筠定睛一瞧, 果然看见一层淡淡的反光。
丰元殿是宫宴所在处,修建的既气派又宽敞,除了内饰奢侈以外, 就连踏跺和栏杆都是汉白玉打磨雕刻的的,十分豪华。
可世间没有完美的材料, 汉白玉固然美观,用久了却易磨损,一旦磨损就不够防滑,如今这蜡油正涂在踏跺的中间,虽只有薄薄的一层, 却实在歹毒,明摆着害人性命去的。
试想一个人从高处走下来, 走了半程都毫无问题, 下脚自然会越来越放心,可偏偏到中间的时候脚滑跌一跤,即便只有一半的玉阶, 不死也是要摔出个好歹。
桑青筠知道其中利害,连忙眼神示意黎熙熙别声张,扶着她起身,仿佛一切寻常, 再度一道向玉阶上登去。
她们今日来得早, 这会儿登玉阶的只有她们两个人,殿内殿外的宫人忙着做最后的准备,此时也都不在, 无人注意到这一小小插曲。
桑青筠牵了牵黎熙熙的手让她定神,等落座到她们各自的位置,才有时间仔细地思索方才的事。
她记得,这蜡油涂的位置十分刁钻,就在正中间偏右一人位的地方。
方才她们并肩一起登台,黎熙熙走在她的左边,刚好踩到了一点边缘,所以堪堪一个踉跄,并未摔倒。
可若是有人正正好踩到那个位置,那必摔无疑。
但为什么是这个位置?
是贵妃的手笔,还是另有其人?
桑青筠在脑中推敲着几种理论上行得通的可能性,从位置上来说,寻常嫔妃走路只能走两边,只有陛下和皇后可以走玉阶的正中间。
但这蜡油涂的位置正中靠右,如果按着宫里现有的制度,若谨慎些,到头来谁也踩不到。
那费心思涂上蜡油做什么,又能害的到谁?
如果这是贵妃用来害皇后的,下手的人如此草率着实可惜了些。
就在她边喝茶边想事情的时候,继她和黎熙熙以后的第三个嫔妃缓缓走进了殿内。
门口传唱的太监高声喊着裕妃娘娘到、大皇子到,桑青筠等人立刻起身向裕妃娘娘行礼,仪态恭敬:“嫔妾给裕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裕妃笑着说:“不必多礼,没想到明淑仪和黎宝林也来得这么早,本宫还以为只有这小家伙喜欢凑热闹,非要早来呢。”
桑青筠弯眸轻笑:“大皇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今天又热闹,也不怪他急着来,今儿可有好玩的了。”
裕妃点头微笑,左手搭着她的贴身宫女紫环,右手牵着大皇子,款款落座在了贵妃位置的正对面。
皇后、贵妃、裕妃,自从陛下赐了裕妃协理后宫之权后,宫中的高位便正好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这位裕妃娘娘从前一向不沾染宫中是非,她和皇后、贵妃都不亲近,也无意争宠,一心安安静静的养着她的皇长子。
但她侍奉陛下的时间早,又有大皇子乖巧勤勉,陛下对她虽无宠却也十分看重,底下的人不敢怠慢。
如今贵妃屡屡出错,陛下扶持了裕妃上来,这段时间里,裕妃权宠子嗣皆在手,风头可都要隐隐盖过贵妃去了。
桑青筠重新坐回位置上,抬眸不经意地扫过裕妃,紫环正站在她的左手边斟茶,似乎是大皇子说了什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看着她,桑青筠再度陷入了思索中。
宫中的一事一物都尊卑分明,哪怕是一个颜色,一个纹路,甚至是一个方向都分了高低贵贱,身份不够之人不允许逾越半步。
就像左右,我朝一向是以左为尊。
每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贵妃的位置都在皇后的左手第一位,裕妃则是在皇后右手边。
除了嫔妃之间如此,宫人之间也是这样。
就像此刻,蔓姬作为她的掌事宫女,也在她身后的左手边站着。
她忽的就想起踏跺上蜡油涂抹的位置,原来那位置不是无用,是刁钻到极致了。
皇后孕中行动不便,登台阶十分依赖人搀扶,能有资格搀扶皇后的人除了莲音不会再有她人。
登台的时候,皇后走在正中,莲音在左,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离开的时候,皇后在中,莲音仍在左,那就正正好好踩到蜡油上,她失足的同时,也顺便将扶着的皇后也连带着摔倒。
这安排对人性的把握实在精绝。
毕竟有孕的是皇后,不会有任何一个宫人会觉得有计谋是朝着她来,目的一定是皇后。所以莲音扶着皇后的时候,心思都在如何让皇后走得稳当上,不会过多注意自己脚下的路是否被人动了手脚。
若皇后脚滑,莲音扶着兴许还能及时拉回,可若莲音脚滑……
又有谁能早早预料的到?
贵妃是想害皇后不假,但贵妃没有这样的智计,是谁给她献了计谋,亦或者还有人不希望皇后生下这个孩子?
桑青筠下意识看了眼裕妃,她正慢慢品一盏茶,神情平静淡然。
不论是谁,这一番安排都是朝着皇后区的,桑青筠乐见其成。
想明白以后,她神色顿时轻松了下来。
如此又过去了一刻钟,天色很快由亮转暗,进到了傍晚。
丰元殿的蜡烛一盏盏的点上,将整个大殿映照的亮如白昼,前来赴宴的嫔妃和皇室宗亲也陆陆续续进殿了。
一番行礼问安嘘寒问暖后,殿内已经座无虚席,正点一到,先是皇后和太妃们来了,而后随着一声响亮至极的唱礼,陛下的御驾也到了。
桑青筠看着陛下从正殿走至龙椅上,而后阖宫起身,恭恭敬敬地向陛下行礼。
她的视线也一路追随,直到陛下说众卿免礼,她们才重新坐回位置上。
今天是大日子,陛下先是例行说了些吉祥和关切的话,然后舞乐进场,殿内彻底热闹了起来。
舞乐进场后,排成列的宫娥整整齐齐地涌入殿内,端着各色珍馐按着位分一道道摆在桌上。
但桑青筠的心思没在舞乐身上,在今日前来赴宴的嫔妃身上。
她动筷夹了一口小菜,视线似有若无地看向了贵妃。
今日贵妃的父母双亲也在现场,所以贵妃看起来十分高兴,不光衣着隆重,发饰华美,更上了不淡的妆来遮掩气色。
但她的身形消瘦,精神气状态也不如从前,还是能让人看得出她过得不好。
这段日子贵妃又请了太医给她调理身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但贵妃的身子暂且不论,今日那台阶才是重头戏。
如此想着,桑青筠又看向了皇后,她正在和陛下笑着说些什么,身后站着莲音,还有……那日在佛堂被皇后要走的宫女,尚南姝。
今日这重大场合,皇后为何要带着她来?
是因为培植了她做亲信,还是想在陛下跟前露脸?
以皇后的身份,站在她跟前的人陛下不可能注意不到,以尚南姝的资质,若皇后有心举荐,她也不无承宠的可能。
毕竟她原本就是入宫待选的秀女,只是因为御前失仪才被罚做宫女。
若陛下今夜点了她承宠,那自然只有莲音一人扶着皇后,可若陛下不点,那说不准,她就会和莲音一左一右的扶着皇后回宫了。
桑青筠心里微微一沉,此时尚南姝正上前给陛下斟酒,她都浑然未觉。
龙椅之上,谢言珩淡淡垂眼看向桑青筠,就见她脸色不是很好,正牢牢盯着自己。
皇后身边的宫女正上跟前来敬酒,她今日装扮过,的确好姿色。
但谢言珩对她无意,也没生出别的意思,只是不愿拂了皇后的面子。
可不知怎么的,桑青筠的视线倒像是他已经要纳别人为妃了似的。
醋了?
谢言珩微不可察的笑了下,偏头温声道:“朕跟前这道酸笋鱼片倒还可入口,朕记得明淑仪喜食酸食,朕的这道便赏给明淑仪吧。”
桑青筠怔了下,她何时喜欢吃酸食了?
但看着陛下的神情,再看到身侧尚南姝被忽视后狼狈的脸色,倏地就明白了。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起身谢恩道:“嫔妾多谢陛下惦记,只是今日中秋,嫔妾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准许。”
谢言珩颇为意外:“说来听听。”
桑青筠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嫔妾身份低微,本该安分守己,可身侧妍容华娘娘的那道百鸟朝凤闻起来实在香浓,嫔妾素来贪嘴,还请陛下恩赏。”
各位分的嫔妃膳食皆有定数,百鸟朝凤算是大菜,淑仪的位分上的确是不能有。
谢言珩记得,桑青筠的确喜欢这类鲜香滋补的菜式,便淡笑着应允了,让尚食局去给她加菜。
中秋宫宴,这么多人在,明淑仪竟然还能和陛下你来我往的赏膳食。
这样的恩典,阖宫也找不出下一个了。
桑青筠忙福身谢陛下隆恩,在贵妃等人刀子一般的眼神里,她垂眸羞赧一笑,低声叫来了蔓姬:“……”
“去告诉小福子,让他将此事务必办好,千万要不留痕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