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怎么，”杨万里吐出一口烟圈，眉头紧锁，“我寻思着，路修好了，交通方便了。”


    “就想动员村民们，把那些产量不高的玉米地都给换了，改种果树。”


    “苹果、梨、桃子，我都找农科站的专家问过了，咱这儿的土质和气候都合适。”


    “这不好事儿吗？”杨林有些不解，“种果树比种玉米挣钱多了吧？”


    “好事儿？好个屁！”


    杨万里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了碾。


    “我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挨家挨户地去做工作，结果呢？”


    “没几家愿意干的！”


    “为啥啊？”


    “为啥？！”杨万里像是被点着了火药桶，音量又提了起来。


    “他们说，种果树，从树苗种下去到挂果，最快也得三四年！”


    “这三四年里，一分钱收入没有，还得往里搭钱，买树苗，买肥料，请人打理！”


    “他们怕担风险！”


    “万一中间出点啥岔子，比如来个天灾，或者果子行情不好，那不就全赔进去了？”


    “一个个的，就盯着眼前那点玉米，觉得那个稳当，每年都有收成，饿不死！”


    杨万里越说越气，又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你说说，这帮人是不是鼠目寸光！守着金山要饭吃！”


    “眼光是短了点，但也不能全怪他们。”


    杨林平静地分析道。


    “爸，你想想，对于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


    “让他们拿出全部身家，去赌一个三四年后才能看到结果的未来，确实太难了。”


    “他们不像我们，亏了还能有别的办法，他们要是亏了，可能一家人一年的口粮都没了。”


    杨万里沉默了，狠狠地抽着烟，办公室里一时只有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他知道儿子说得有道理，但他就是憋屈。


    过了半晌，他又闷闷地开口。


    “前两天，还有个事。”


    “有个外地来的老板，姓王，说是看上了咱们村北头那片荒山。”


    “想整个包下来，说是要搞什么生态农庄，一包就是三十年。”


    “哦？”杨林来了点兴趣，“他出什么价？”


    “一年五万块钱。”杨万里说。


    “价钱倒是不算低，村里人要是分一分，每家也能拿个几百块。”


    “那你怎么想的？”


    “我给拒了。”杨万里斩钉截铁地说。


    “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那是我大江村的地！”


    杨万里瞪着眼睛，“咱村的好东西，凭啥让一个外人来占便宜？”


    “那山要是好好开发一下，种上果树，或者搞点别的，不比那一年五万块钱强？”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想让咱村里人自己干！”


    杨林听完，笑了。


    他给自己也倒了杯水，慢慢地喝了一口。


    “爸，你这想法，对，也不对。”


    “怎么说？”杨万里皱眉看着他。


    “对的地方在于，这片山是咱们村的宝贵资源，不能轻易就卖了短合同，这叫长远眼光。”


    杨林放下杯子，继续说道。


    “不对的地方在于，你太心急了。”


    “你觉得村民们不愿意种果树是鼠目寸光，你觉得拒绝外地老板是为村里好。”


    “可你想过没有，这两件事，其实是同一件事。”


    杨万里愣住了，没明白儿子的意思。


    “无论是种果树，还是承包荒山，核心问题都是一个：风险和收益。”


    “村民们怕担风险，所以宁愿守着玉米地。”


    “你怕村里的利益受损，所以拒绝了外地老板。”


    “说到底，是咱们现在手里，没有足够跟别人谈判的筹码。”


    “也没有让村民们放心大胆跟着你干的底气。”


    杨万里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干看着？”


    “等着。”


    “等？”杨万里停下脚步，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等什么？”


    “等路修好。”杨林不疾不徐地说道。


    “等咱们的工厂步入正轨，能给村里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


    “等村民们口袋里有钱了，有底气了，不用再为一年的口粮发愁了。”


    “等到那个时候，你再跟他们提种果树的事，你看看他们是啥反应？”


    “至于那片山，”杨林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那片连绵的青色山脉。


    “更不能急。”


    “这是一锤子买卖，一签就是几十年的大事，必须慎之又慎。”


    “现在一年五万，你觉得不错。”


    “可等路通了，环境好了，咱们村的名气打出去了，你觉得它还值五万吗？”


    “到时候，可能就是五十万，甚至更多。”


    “那时候，是咱们挑老板，不是老板来可怜咱们。”


    “咱们可以提条件，比如必须雇佣我们村的村民。”


    “必须优先采购我们村的农产品，必须带动相关产业发展。”


    “主动权，要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杨林转过身，看着自己目瞪口呆的父亲。


    “爸，你现在要做的，不是逼着大家去干一件他们没看明白的事。”


    “而是把路修好，把环境搞好，把基础打牢。”


    “筑巢引凤，巢还没筑好，你就想让凤凰飞进来，那不是扯淡吗？”


    一番话，说得杨万里哑口无言。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的烟燃尽了，烫到了手指才反应过来。


    “你小子……”杨万里张了张嘴，半天憋出一句，“说得……还真他娘的有点道理。”


    “所以啊，爸，别急。”


    “山，跑不了。”


    “先把眼前的事一件件做好，后面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杨林走过去，拿走了父亲手里的烟盒。


    “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等我把公司做大了，到时候我直接投资。”


    “把咱村这片山，打造成全国最有名的生态旅游区！”


    “让你这个村长，当得威风八面！”


    第二天下午，杨林哼着小曲，悠哉悠哉地来到了出摊的老地方。


    还没等他把车停稳，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跟个炮弹似的冲了过来。


    “林子！你可算来了！”


    陈华华一脸的激动，就差抱着杨林的大腿了。


    杨林把车停好，从驾驶室里跳下来，嫌弃地推开他。


    “干啥玩意儿，几天不见，这么热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从后备箱里往下搬东西。


    “那可不！”陈华华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帮忙，“我可在这儿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


    杨林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骚包的玛莎拉蒂。


    好家伙，这车牌号，还是个连号。


    “你又换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