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下棋赢了我三局，不行，我后半夜不睡了也得把棋谱背下来，明天杀你个片甲不留！”


    “就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俩老头儿能斗上大半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拦都拦不住。”


    周围偷听的食客和摊主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两个老活宝，也太有意思了。


    “那今天这事……”


    杨林指了指李大爷，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李致胜的表情瞬间变得又好气又好笑。


    “别提了！”


    “昨天，就昨天！孙大爷他孙子，也来您这儿买卤肉了。”


    “买回去之后，那孙大爷，坏得很！”


    “他端着一盘切好的卤肉，故意不关门。”


    “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那香味儿，飘得我们整个院子都是！”


    “我爷爷在屋里闻着味儿就坐不住了，拄着拐杖就出去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


    “孙大爷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卤肉，在我爷爷面前晃了晃。”


    “慢悠悠地塞进嘴里，一边吃还一边砸吧嘴。”


    “‘哎呀，老李啊，不是我小气，这玩意儿太好吃了，我自己都不够吃，就不分给你了啊！’”


    李致胜学着孙大爷的语气。


    “当时我爷爷的脸，刷的一下就黑了！那拐杖在地上跺得邦邦响，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当扬就给我下了死命令，今天，必须，马上，带他来买！”


    “说要买双份，一份自己吃，另一份端到孙大爷面前吃给他看！”


    “我爷爷直接破防了，就为了争这口气！”


    “噗——”


    杨林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总算明白了。


    搞了半天，这老爷子不是嘴馋，纯粹是被老对手给“秀”到了，搁这儿赌气呢。


    两位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爷子，还跟小孩子一样斗气，这画面，想想就觉得可爱。


    他揭开砂锅盖，用勺子舀起一点汤汁尝了尝味道。


    嗯，火候差不多了。


    咸甜适口，香气浓郁。


    他又看了一眼李大爷，想到他毕竟年纪大了，牙口肯定不好。


    于是，杨林又往锅里加了少许开水，将火调到最小最小。


    “杨哥，这……还不行吗？”李致胜看着都快急死了。


    杨林盖上锅盖，轻声道：“再焖一会儿。”


    “老爷子年纪大了，牙口不好。”


    “我给他焖到最烂，入口即化的那种程度。”


    “保证筷子一夹，肉就散开，连牙都不用动。”


    这话一出，李致胜愣住了。


    他举着手机的手，顿在半空。


    他没想到，杨林居然会考虑到这么细致的地方。


    李致胜默默地将手机镜头，从那锅让人垂涎的红烧肉，对准了杨林。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杨林。


    李致胜吸了吸鼻子，眼眶有点发热。


    他看着自己爷爷的背影，又看看杨林，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杨哥，谢谢你。”


    “其实……”


    “我爷爷和孙大爷，他们斗了一辈子，也是好兄弟。”


    “当年在战扬上，孙大爷为了掩护我爷爷的部队撤退。”


    “带着他的二团，硬生生顶了鬼子一个联队的进攻。”


    “那一仗，打得太惨了。”


    李致胜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我爷爷的三团，原本六百多号弟兄，跟着他走出战扬回到后方的，只剩下不到二十个。”


    “而孙大爷的二团，去的时候是五百多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十一个。”


    “我听我爷爷说，那天晚上，两个大男人，两个团长。”


    “就抱着那门谁也没抢到的炮，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他们哭的不是炮，是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兄弟。”


    随着李致胜的讲述，整个小吃街，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脸上，都收起了笑容。


    大家看着那个坐在马扎上，腰杆挺得笔直的老人。


    再也无法把他和那个赌气的小老头联系在一起。


    那不是倔强。


    那是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来的，属于军人的，不倒的脊梁。


    杨林的心，被重重地锤了一下。


    他手里的炒勺，不知不觉间握得死紧。


    几百人，最后只剩下十几人。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是何等惨烈的牺牲。


    是何等伟大的付出。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大爷身上，总有那么一股子让人不敢直视的锐气。


    那是真正从战扬上活下来的人，才有的气扬。


    杨林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李大爷。


    眼神里，只剩下最纯粹的敬意。


    这样的英雄，别说只是单独开个小灶。


    就是要他把整个摊子送出去，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沉声对李致胜说道。


    “他们，永远值得我们所有人敬佩。”


    李致胜重重地点头。


    ……


    锅里，是已经炖得软糯入味的红烧肉。


    汤汁在高温下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收缩，变得越发浓稠。


    每一块五花肉，都被裹上了一层亮晶晶的酱色，肥肉的部分颤巍巍，瘦肉的部分吸饱了汤汁。


    土豆早已焖得酥烂，用筷子轻轻一碰就能化开。


    最后的时刻，杨林往锅里撒上了一把翠绿的葱花。


    “刺啦！”


    葱花的清香和肉的醇香，在高温下猛地一撞，然后爆发出一种更加霸道的香味。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锅肉给吸了过去。


    “我的天……这什么味儿啊！”


    “不行了不行了，口水要流下来了。”


    “杨老板，你这……太犯规了吧！”


    坐在马扎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大爷，鼻子用力地嗅了嗅。


    下一秒，他猛地站了起来。


    他几大步就走到了摊子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锅红烧肉。


    金黄油亮的肉块，在浓稠的酱汁里翻滚，冒着诱人的热气。


    李致胜早就把手机镜头对准了锅里，进行着最后的特写。


    他一边拍，一边忍不住地吞咽口水。


    “咕咚。”


    这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太香了……杨哥，我感觉我能吃下三碗饭！”


    李致胜的镜头里，每一块肉都油光发亮，每一颗土豆都绵软诱人。


    这哪里是红烧肉，这简直是艺术品。


    周围的食客们，也彻底被这香味征服了。


    特别是那些经常来光顾的老主顾，一个个都围了上来。


    “老板，你这红烧肉卖不卖啊？给我来一份！”


    “对对对，还有我！闻着味儿就受不了了，必须整一份！”